《为了你》木人_

7、CH 06

　　十一月的北平早已褪去了喧哗, 变得逐渐安静下来.
　　梨本秋彦站在司令部院子里的枫树下,望着这棵染红了的枫树,思绪不知飘向了那里.
　　“秋彦,上来.”直到有人在二楼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有些依依不舍地又看了两眼那棵红枫,才转身进了楼里.
　　喊他的正是关东军步兵第一旅司令员,梨本秋彦的三叔,鸠彦.
　　“三叔,您找我”
　　鸠彦让秋彦在沙发上坐下,鸠彦点了支烟,示意了一下秋彦,秋彦推辞了一下. “刚刚见你在看庭院里那棵枫树,可是在想些什么”
　　秋彦笑了笑, “三叔,您可还记得我家院子里也有这么棵红枫,每到秋天的时候,我母亲总是让人挑选完整的落叶,做成签子.”
　　鸠彦吸了口烟,望着窗外,似乎是在回想, “好像是有那么一棵.” 说完,两人便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秋彦啊,如今北平的战事并不紧凑,我在想,你是否愿意去上海”
　　听了鸠彦的话,秋彦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三叔竟会将在上海的事托福给他. “三叔你这说的什么话,若是能为天皇陛下效力,我自然是肝脑涂地的.”
　　鸠彦似乎很满意他的答案,起身拍了拍秋彦的肩膀, “你果然有我们家的血统.这样,你下个礼拜便动身去上海,我已经在那边安排好了人手,你只需过去交接.我将服部也调去了上海,你有什么问题与他商量就好.”
　　“是.”
　　梨本秋彦虽一心报国,却也觉得走得有些匆忙.看到那棵枫树,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秦耀真.自上次的误会解开以后,两人也见过几次,交谈中,只要不谈及国家民族,总是很愉快惬意的,只是横在两人之间的这座大山,却是他们永远也不能忽视的.
　　想着,秋彦便拿起了电话,给秦公馆去了消息,约了秦耀真明日去香山赏枫.

　　看着自己身边走过的一对对年轻男女,秦耀真心中真是抱怨了梨本秋彦许许多多次了,这好好的,怎么就来这小情侣喜欢的地方了呢
　　秦耀真心里抱怨着,梨本秋彦便来了.秦耀真见他自己一个人走来的,不禁拍了拍他的头, “你脑子坏了,这么远走来的”
　　梨本秋彦笑了笑, “是啊,难得秋高气爽的,不要浪费了锻炼的机会了.”
　　秦耀真重重哼了一声, “你倒是锻炼了,我在这儿等的枫叶都要谢了.”
　　秋彦扑哧一笑,遂又习惯性地抬起他那高傲的下巴, “等等我又怎么了,快走吧,不然枫叶可真要谢了.”
　　两人选了一条人不多的路,越往深处走,人的声音就越发听不到了,天地间静的仿佛只剩下了树叶相互摩挲的窸窣声.两人走上一处山涧, 耳边传来了潺潺的水声,驻足向下一望,正巧看到一位老伯划着小船经过,秋彦莞尔一笑,脱口而出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秦耀真转头,看到那暖暖的夕阳洒在了秋彦的脸上,他的侧脸竟显得那么柔和, “我还以为你只会 ‘停车坐爱枫林晚’呢,想不到你还会知道这并不被常人道的诗句.”
　　梨本秋彦回过头看着秦耀真, “我看是你不知道这诗罢.”
　　秦耀真笑了笑,并没有辩解,负着手往前面的山路走去了.
　　梨本秋彦低头,苦笑一声,心想,你果然不知道这诗呢,又或许,你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的,可是你又怎么能装作不知道呢这诗的后两句是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啊.
　　“秦耀真!”梨本秋彦忽的喊住了秦耀真,秦耀真闻声一个转头,恰巧一阵秋风吹过,通红的枫叶纷纷落下,迷乱了秋彦的视线, 仿佛此生只为这么一个回头.
　　看着他发愣的样子,秦耀真走回他身边,敲了敲他的额头, “想什么呢,还不快些走,要不得天黑了.”
　　说着牵了牵他的手,将他拽了向前走去.梨本秋彦愣愣地看了看被他拽着的手,笑着随着他走了.
　　两人走上一处山头, 放眼望去,满目的红枫,漫山遍野,好不壮观.
　　“这枫叶如此轰轰烈烈的颜色,古人为什么总喜欢把它同肃杀之气联系在一起呢”
　　秦耀真看了看身边这个蹙着眉认真发问的人,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或许,待这红枫也谢了, 冬天便真真要来了罢.”
　　两人望着远方,谁也没有说话了.
　　“秋彦……”秦耀真喊了他一声,却最终没有把话说下去.倒是梨本秋彦把话接了下去, “这北平虽是遭遇了动荡,却也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变故了罢.”
　　秦耀真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谁知道呢谁知道这北平是不是和这片红枫一样,只是还未完全凋谢,待到它谢了,才是真正的冬天啊.”
　　秋彦心想,你终究还是不能释怀,皱了皱眉,转身对着秦耀真, “这些话我说了你也不爱听,我却还是要说,你总说日本军队残虐,但只要我没有亲眼见到,我便不会相信.” 说着,微微松开了他那皱着的眉,有些调皮地看着秦耀真,秦耀真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来打个赌吧,明年的这个时候,若是北平还是这样,或者更为安定,我便赢, 反之你胜,如何”
　　秦耀真扯了扯嘴角,看着他胜券在握的模样,不禁发笑, 抱臂打量了一下秋彦, “赌注呢”
　　秋彦扬起了下巴,仔细想了想, “若是我赢了,来年你便陪我看樱花罢,若是我输了,你想如何”
　　秦耀真笑了笑,这赌注还真是 “大”啊,随即托起了下巴,一副深思的模样, “我才不要你陪我干这些花前月下的事情,若是你输了,你给我找个娘子怎样” 语毕, 便发狂似得笑了起来.
　　秋彦愣了愣神,待到他回过神来,急忙气的指着秦耀真, “你这个流氓,我才不会残害人家好好的姑娘呢!”
　　秦耀真弯下腰缓了口气,抬头盯着秋彦, “那你还赌不赌”
　　秋彦转过头冷哼一声, “赌!”

　　梨本秋彦没有和秦耀真告别,他写了一封信以示告别,托了司令部的人转交, 而最终这封信有没有出司令部,却没人知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封信就算出了司令部,也到不了秦耀真的手里,要问为什么,因为秦耀真竟比秋彦早一日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不是他狠心不辞而别,只是他深知两人身份有别,自然不会去司令部找他的.
　　而这戏剧性的错过,却似乎为两人后来的遭遇买下了伏笔.

　　1937年初,上海.
　　秦耀真下了火车,看到的不是平日里粘的他紧的秦思齐, 而是不苟言笑的大哥,秦鼎文.
　　秦鼎文接过秦耀真的行李,上了车,招呼了一声便什么也没说了,自顾开着他那辆看起来崭新的汽车回了秦家在上海的宅子.
　　秦耀真的母亲是上海人,外祖父母也算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当年她嫁给秦旭勉这么个粗鄙之人,父母可是千万个不同意的.然而老人家终究只有这么个女儿,不疼她又能疼谁 待到秦鼎文出生,这两位才算接受了秦旭勉.如今两位老人都不在了,秦家匆匆搬来上海,就顺势住在了他们留给女儿女婿的这座大宅子里了.
　　秦鼎文身为长男,学习又好,从小便很得外祖父母的疼爱,总是到上海来玩. 而与此相反的顽劣不看的秦耀真,母亲怕带来惹了两位老人家的不满,从小也不爱领着他回娘家,以至于咱们秦家二少爷对这两位外祖父母的印象实在少的可怜.
　　到了宅子,秦鼎文下车拿了行李,才和秦耀真支会了一声, “这里的佣人大多都是广州那边一起搬过来的,你不用不习惯.”
　　秦耀真接过他手里的行李,语气里似乎带着一股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酸味, “我自己家有什么不习惯的.”说完便提着行李进了屋.
　　秦耀真前脚刚踏进屋里, 便被人抱了个满怀,不用想,这人便是他的母亲.
　　“想死娘了,让娘看看,瘦了没有.” 秦夫人边说, 边在秦耀真身上摸来摸去,秦耀真被摸得满身鸡皮疙瘩,连忙举手投降, “我的秦夫人啊,您快饶了我,我在北平整天大鱼大肉,再瘦可对不起老爷子的银子啊.”
　　秦夫人拍了拍他的胳膊,佯怒道: “你爹拿命换来的钱,你自然要好好珍惜的.”
　　说着,也顾不得其他了,急忙招呼了下人准备晚饭.
　　秦耀真把东西放回屋里,却听到敲门声,来人竟是秦鼎文.
　　“怎么了有什么事”
　　秦鼎文也没有进屋的意思,看了看和他一般高的秦耀真,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依旧是冷冰冰的. “思齐去了寄宿制的女子学校,你不用担心她.”
　　秦鼎文心中咒骂了一声,真是亲生的兄弟,连他的小心思都能摸透.
　　“这丫头去了学校最好了,省的整天在我耳边唠叨.”
　　秦鼎文没有回他这话,另开了话题, “你在北平还有一年的书没念吧.你是要在这边念完,还是就不念了”
　　秦鼎文好不容易逃出了北平,可不想再进学堂,连忙摆摆手, “算了算了,我另谋职务就好,书念了这么些年了,再念就要成书呆子了.”
　　秦鼎文似乎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扯了扯嘴角, “那正好,我在军统局,参谋部和海关处都留了位置,看你喜欢哪个”
　　秦耀真听了,着实有一种秦鼎文早已挖好了坑让自己跳的感觉,他皱了皱眉,有些无奈道, “你让我想想.”
　　秦鼎文微微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声便离开了,留下独自惆怅的秦耀真.

　　来了上海大半个月,时节也到了过年的时候,秦耀真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些日子,倒也没有什么想法,倒是秦家几位长辈,颇有些不满.这日秦旭勉回了宅子,恰见秦耀真翘着二郎腿在客厅内看报,怒气顿时涌上心头,刚进家门便开始教训起这臭小子了.
　　“你这臭小子是要气死我不成鼎文给你谋得好好的职位不去,就知道好吃懒做,我看你和那宋家的小兔崽子也差不多了.” 秦旭勉说的 “宋家的小兔崽子”自然不是那位留洋归来的大少爷宋青阳, 而是宋老爷子的小少爷,宋西陆.这位少爷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偏房所生的他,从小就在上海生活,离了广州宋老爷子的管教,整日花天酒地,流连于上海的各大声色场所,可算得上是圈子里的名人了.宋老爷子起先还管教管教,如今却是早已懒得管了, 放任他得了.
　　这可算是秦旭勉对宋文昌最是嘲笑的地方了.可如今看着自家这个小儿子,虽说不出去玩乐,却总是这么一副懒散的模样,秦旭勉自然火不打一处来.
　　秦耀真慢悠悠起了身,绕过秦旭勉接过他脱下来的军大衣, “我说老爷子,我开了年和你一道上战场罢.” 话音刚落下,秦旭勉伸手就要打他, “臭小子,我送你去读书,你不给我好好在政府里呆着,上什么战场”
　　秦耀真连忙躲开, 放下衣服,语气里带着些许的撒娇意味, “我的爹爹哟,让我和秦鼎文一样,天天呆在那些个办公室里,还不得闷死我我上战场不是正好能继承您老人家的风范吗”
　　秦旭勉冷哼一声, “你不想进也得进,再说废话,你就给我去法兰西留洋得了,也给我长长脸.宋文昌那儿子算留的哪门子洋,到小日本鬼子的地方呆了两年也好意思说自己留洋了,你给我去法兰西待个一两年,我看宋文昌那个奸商还能说我是兵痞子.”
　　秦耀真听了自家老爷子和宋家老爷子的较真,当真有些无奈,又想到这老爷子说一不二的性子,莫非还真打算了让自己去法兰西,心中不免一阵恶寒.
　　“哎哟我的亲爹,您真是哪里不太平就把我往哪里扔,先是北平,现在竟然要把我扔法兰西,您好狠的心啊.”
　　秦旭勉上前就给了秦耀真脑袋瓜子一记, “臭小子少给我来这一套,你不去政府里就给我去留洋,没的选.”
　　秦耀真也知道,和自家老爷子吵果断是没有半点回旋余地的,只得噤了声,不同他争辩,进了屋里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