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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承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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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抓孔庆年的手越来越紧,神色带着丝丝缕缕的哀伤,思绪飘向几十年前,不自觉的说道:“都走了,只剩下寥寥几个了。”
杨扫眉没有理解,双手搭在孔庆年的肩上,静静的等了一会儿,老头子的反应有些神往,她只好轻声道:“我带她去洗澡。”
进了房间,翻出了许多年前自己穿的衣服,在孔庆年的身上比划了一下,觉得合适,便带她去了洗澡间。
孔庆年比杨扫眉想象的还要成熟懂事,自己打水洗澡,洗完澡后及时清洗衣服。
杨扫眉洗完澡后,孔庆年很主动的将她的衣服拿了过去,小手拿着衣服熟练的在木板上搓揉着。
杨扫眉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在旁边想同她一起洗。她脸上沾着些许气泡,抬起头,笑道:“扫眉姐,你去做饭吧,这些事情我干的来。”
杨扫眉还没打湿的手拍了拍她的头,问道:“庆年,你多大了?”
“十一岁,读三年级,不过我已经开始学习五年级的东西了。”
杨扫眉哑然,这妮子果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彪悍。小学那会儿,如果自己是三年级的话,那顶多在学习四年级的东西。要是自己那时就遇见了这妮子,恐怕是连她都干不过的虎人。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杨扫眉轻呼着走进了厨房。
晚上饭后。
孔庆年因为折磨了一天,太累便早早的入睡了。给她安排的房间不大,一把当地人过端午用来送亲戚的塑料扇子,一节蚊香,天气虽然有些燥热,但是简简单单的,她一样安然入眠。
杨扫眉鼓起勇气隔着老远坐在大堂里陪着老头子看电视。中午本就牟足了劲儿想要找老头谈谈的,不知道为什么,一旦她接近老头子,总是感觉自己身上所有的气场,劲儿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电视上放着央视一套的《东北抗日联军》老头子也是难得一次对电视剧产生了兴趣。
在杨扫眉记忆中,老头子并不喜欢抗日战争片。每次看,他都会吐槽,日本人就那么没用,一下都打不中中国人,中国人就那么厉害,一个子一个准的。尽管他明白其中的缘由,但他就是看不得不太真实的东西。
九点半是老头子的正常作息时间,杨扫眉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七点五十。她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把想说的话在心眼里重复演练了好几遍。就在她终于要开口询问的时候,老头子突然冒出一句话,把她想说的话又压了回去。
“怎么就走了…”
老头子连着叹了口气,原以为专注看着电视剧的他,不想是思绪万千。
突然不敢直奔主题,杨扫眉只好找个话题先打开话茬子。她把太师椅搬到老头旁边,一屁股坐下去发出些许声响,想以此吸引老头的注意。
老头察色的看了眼杨扫眉,觉着毫无礼数,刚想开口斥责,杨扫眉知其意,只好垂眉翼翼的笑了起来,战战兢兢的说道:“孔汉德蒋庆之和孔庆年是什么关系?她们又为何和村小学有关?”
终于打开了话茬,杨扫眉觉着淡去了几分胆怯,她尝试着看着老头。
老头眼睛睁着渐渐陷入一阵回忆中,半响才从里面中出来,拿起蒲扇摇晃着靠在椅背上,叙道:“孔庆年是蒋庆之在山中拾柴时捡来的,那时候她刚刚满岁。据蒋庆之回忆,她捡回去的时候,孔庆年已经会走路了。”
老头子不紧不慢,话语中也没有任何色彩的渲染,平平淡淡的诉说。
“之所以取名孔庆年,这也是我和蒋庆之以前聊天时得知的。她一个人孤苦无依,无儿无女,孔汉德去世的又早,这辈子没能给他生个儿女,就干脆姓孔,当是给孔老头继个后。因为怕女孩长大了接受不了这么一个糟老婆子做母亲,就让她在会说话的时候,自称是她的姥姥,一直到现在。只是有些事时日没去见她了,怎么说走就走了。”
杨扫眉听完,心有所触,喃喃道:“一厦倾,执念断,心无所忧,便去了。”
老头不置可否,只是转念一想觉着不对,怀疑道:“孔庆年这么小,她怎放的下?”
经老头这么一提,突然明白了过来,道:“孔庆年心智不比普通的小孩子,成熟的很。蒋庆之离开之前,对她仅仅说了一句话,要么读书,要么死,如此便看的出来,蒋庆之对孔庆年的信任。兴许,老人家在世过的太过孤苦,同时也挂念天堂之人寂然,这么些年阴阳相隔,遂,去了那天堂相聚。”
阴间、阳间,生者、逝者,两相望而不敢忘。
杨扫眉这么一说,老头子深深的陷入沉默中。在杨扫眉记事以下,奶奶的概念就很浅很浅,模糊的毫无概念。只是恐怕她这么一说,老头子怎能不想起,这些年来他都未曾向自己提起过以前关于奶奶的事,不说不代表不想,但到底是怎样一件伤心往事,能让一个老头埋藏近二十年之久。
老头放下蒲扇,站起身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饱满的信封,脸上露出一种透骨酸心。
三迭阳关。
“这么多年,你也长大了,有的东西也应该告诉你的。”老头将信封递给杨扫眉,随后又坐在躺椅上,继续说道:“这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不过,现在先别拆,等你去厦门的时候再看。”
老头子眯着眼睛,似乎将一切都放了下来,表情渐渐的祥和,那沧桑的身体慢慢的失去了生气。
“后天我就要去厦门了,我答应了孔庆年,给她读书的机会,所以,你要帮我。”
“你……”原本渐渐安眠的老头突然一下神采起来,坐直身子,似乎有些不情愿的说道:“也罢,就算是我弥补当年未完成对孔汉德的承诺吧!三年,最多三年,老头我累了,也该歇歇了。”
杨扫眉缄默,应声道:“你和孔汉德有故事?”
“这件事应该追溯到五十年前六十年代知青下乡那会儿。那时,孔汉德以及蒋庆之是从北京来到这里的文化分子,我是上海来的,因为投缘走到一起,分到了同一个公社。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最缺的不是温饱,而是教育。”
“孔汉德性子直,二话不说,立志要给村子建一所学校,蒋庆之也应声赞同。但是,那时候阶级斗争抓的紧,我胆小啊,不敢胡乱造次,就没加入他们的阵营当中。”
“连温饱问题都没能根治,建小学更是天方夜谭。孔汉德他们白天下地,晚上在田里塑土砖,每天跑公社好几回,终于征得了一块靠山的地皮。唉,实在不简单啊,他们是用手一锹一砖一瓦的将小学堆起来的,好好的两个城市文化分子被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学校不大,只有三间教室,一个教室一个老师的话也不够,他们便邀请了我。”
“开学那天,自己村里和隔壁村的小孩都来上学了。三个教室都坐满了人,孔汉德教语文,蒋庆之教数学,我教思品。因为缺老师,只能轮流交叉着,一天下来没有休息。”
“就这样,一直到九十年代,国家大兴教育,政府在老教室的旁边建了一所两层楼高的教学楼。孔汉德和我们都高兴啊,五十将近六十多岁的人了,等这么一天多不容易。”
“新楼完成那会儿,孔汉德蒋庆之夫妇邀请我在他家里喝酒,兴许喝的有点高,自己迷迷糊糊的就向孔汉德下了保证书,我说,我要在有生之年给小学也建一栋这样的新楼。说完之后我就睡着了,后面我才知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孔汉德已经去了。”
“再后来,为了纪念孔汉德对村子里的贡献,村民自发的把学校的名字改成了汉德希望小学。“
“如今,蒋庆之走了,而我所做的承诺,也成了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