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的皇后们——盛放与凋零、荣宠和孤寂》橘生岭南

10、运气爆棚的窦皇后（二）

　　当窦皇后，成为了窦太后，终于过上了舒坦日子（这话怎么就这么别扭哩？老公在的时候不舒坦，成了寡妇反而舒坦了…）。尤其是在景帝前元二年薄太后死后，天大地大，就剩窦老太太最大了，她终于可以当家作主了。

　　首先，她让景帝封了她的娘家弟弟窦少君为章武侯，封了已去世的哥哥窦长君的儿子为南皮侯。除此外，她还让一些堂兄弟、堂侄之类的亲戚在朝中做官。事实证明，人口基数大了，总会出那么一两个可造之材的。这不，窦婴就逮到机会出头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国家不幸诗家幸。还有句话怎么说的？一将功成万骨枯。窦婴的脱颖而出，也是从国家不幸开始的。

　　这个国家不幸，再一次的，跟诸侯王有关。没错，就是景帝前元三年的七王之乱。

　　说到这个诸侯王问题，之前在8吕后的时候，已经花大力气阐述了它产生的原因，以及问题的严重性。虽然当时讲的很罗嗦，但对我们理解从高祖时期到汉武时期的政/治局势很有帮助。

　　我们前面说，刘邦解决了异姓诸侯王问题。吕后当政时期，对刘姓诸侯王严厉打击，而刘邦的子孙慑于吕后的威严，不敢反抗。但吕后一死，他们的尾巴就翘起来了。文帝时期，已经发生过好几次诸侯王叛乱事件了，但由于文帝并没有推行削藩措施，所以没有引起诸侯王集体造反，叛乱才被轻易压制下去。

　　但问题一直都是存在的。这一点，文帝清楚，朝中的大臣们也清楚。比如刘武最初封了代王，后来改封为淮阳王，最后改封梁王，就与防范诸侯王的势力有关。到了景帝时期，情势终于到了不解决不行的地步了。于是，景帝前元三年，终于有削藩令引发了“七王之乱”。

　　而在“七王之乱”之前，景帝其实也做了一些准备。比如他一边与匈奴和亲，暂时缓和外部矛盾，一边广封自己的皇子，将他们都安插在淮阳、汝南等重要地方，作为防备其他诸侯王的屏障。不过皇子们毕竟年纪小，而且没真上过战场，所以景帝最借重的，还是他的同母弟弟梁王。梁王毕竟待在代国当了两年代王，有跟匈奴人打交道的经验，性情又很刚烈，这种非常时期，景帝对他寄望很大。

　　梁王刘武，看过汉武大帝的人都知道，那是窦太后的心头肉。大概是由于很小就被封为代王离开了窦太后身边，所以老太太格外挂念他宠爱他。在景帝登基之后，为了让窦老太太高兴，景帝就没少赏赐梁王。封给他的土地是全国最肥沃的，金银珠宝堆积如山，比皇帝还富有。景帝对他极为客气，兄弟俩好的就差同穿一条裤子了。甚至在前元三年，景帝和梁王兄弟俩一起喝酒的时候，还说过要把皇位传给刘武的话。当然，鉴于景帝的腹黑程度，我们不排除他对梁王这么好一方面是为了讨好窦老太太，另一方面是为了拉拢他对付其他诸侯王。尤其是那句死后传位给刘武，我觉得跟刘邦当年画大饼给彭越和韩信简直是异曲同工。

　　窦太后和刘武虽然不至于说把景帝的传位的话完全当真，但听到他这么说还都是很高兴的。所以当窦婴这个没眼色的驳斥了景帝的意见之后，窦太后气得都不许他入宫了。可是是金子总会闪光滴。窦婴在七王之乱中，领军平叛，立了大功，根据汉朝军功封侯的制度，还封了魏其侯。

　　而梁王在七王之乱中的境遇，跟汉武大帝里面表现的大致差不多。周亚夫知道他扛得住，从战略的角度出发，不理会攻击梁王的军队，而去断吴楚两军的粮道，彻底得罪了梁王，当然也得罪了太后。

　　七王之乱平定后，为了安抚天下刘姓诸侯，景帝本来是准备再立吴王和楚王的近亲为王，为他们续后的。但窦太后以吴王辈分高本应为宗室表率，结果却带领宗室造反为理由，不答应景帝为吴国续后，只答应给楚国续后。嘿嘿，窦太后为毛这么针对吴王一脉呢？主要原因其实是因为吴楚之乱时期，一直攻打梁国，打得梁王数次求援的其实就是吴王。。。虽然爱子无恙，但是窦太后对于吴王一直盯着他的爱子打还是觉得不可原谅。。。

　　出于对梁王的宠爱，再加上梁王在七王之乱中的表现的确为他捞到了一定的政治资本，以及景帝当初在七国之乱前对梁王的许诺，使得窦太后开始积极为梁王谋取皇位继承人的身份。

　　根据史料的记载，窦老太太为梁王争储位是在刘荣被废之后，储君之位空出来才开始的。人的野心应该是逐渐膨胀的。在七王之乱以前，景帝有自己的儿子，梁王又无尺寸之功，汉朝更没有传位于兄弟的传统，不管是太后还是梁王，都不太可能往兄终弟及这个方向想。而景帝的一番话，可能勾动了梁王心内的某一根弦。七王之乱以后，梁王仗着平叛之功和太后的宠爱，生活非常奢靡。排场越来越大，逾制越来越厉害，逐渐朝着天子的规格迈进。他越来越觉得，果然还是当皇帝比较过瘾了。可能就是这时候，他又想起了景帝当年的一番话，心思开始活动起来。

　　可是这时候，景帝已经有太子刘荣了，梁王没有机会。而刘荣的被废，终于让梁王看到了希望。所以他说服了老太太，趁着这个机会，为他谋取储君的位置。这件事遭到了袁盎等人的强烈反对，袁盎以春秋时期宋宣公传位于弟引发的悲剧为例，说服了窦太后。梁王又请求能修一条从梁国直达长乐宫的通道，以便觐见太后。这个要求太危险，又遭到了袁盎等人的反对。

　　梁王对此十分恼怒。这些年他仗着太后对他的宠爱，已经横行无忌惯了，竟然派刺客杀掉袁盎等十多名大臣。结果，就如电视里播放的，朝廷追查此案，查来查去，查到了梁王身上。梁王一开始还挺横的，不把景帝派来查案的人放在眼里，坚决庇护凶手。幸好他手下有韩安国，韩安国拿刘荣的下场做例子，终于让刘武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交出了凶手。

　　可是梁王这么一闹，景帝算是恨上了梁王。这下梁王害怕了，窦太后也知道小儿子这次理亏，生怕大儿子依法处置了小儿子，但又不好说情，因此只好向景帝发动眼泪攻势，每天不吃不喝，可怜兮兮。果然，景帝扛不住了，把事情都推到了梁王的那几位已死的门客身上。窦太后这才终于略感宽心。

　　虽然这么说，梁王终究是不放心，还是觉得亲自见见景帝比较保险。可是他抵达函谷关之时，又有点害怕了。于是听从随从的意见，换了辆普通车，只带了两个人入关，藏到了长公主刘嫖的园囿之中。朝廷的使者接不到梁王，这可吓坏了窦太后，她认定是大儿子不肯原谅小儿子，暗中下了黑手，大哭大闹道：“皇帝果然杀了我的儿子！”这话说的，让景帝多难受啊，就好像他不是太后的儿子似的。

　　就在景帝郁闷彷徨手足无措不知怎么跟太后解释的时候，梁王背着刑具，来向景帝负荆请罪了。不白之冤得以洗刷，景帝大喜，母子三人相对而泣。表面上，兄弟二人是和好如初了。但从此之后，景帝就开始疏远梁王。以前两人出则同车，此后景帝再也不肯了。

　　兄弟俩心里的那点疙疙瘩瘩，窦太后自然是清楚的，所以此后，她一直担心景帝会对梁王不利。景帝前元六年，梁王逝世的消息传到京城，窦太后又把帐算到了景帝头上。她不吃不喝，哭道：“皇帝果然杀了我的儿子啊！”景帝相当郁闷，这还没完没了了？我不就跟他生过一次气吗？就那次，也没拿他怎么样啊！怎么现在又赖到我头上？

　　可是再郁闷也要哄老妈呀，总不能任由她日哭夜哭，不吃不喝。于是景帝跟长公主刘嫖商量了一下，觉得老太太这心结，还得在梁王身上解开。怎么解呢？那就封赏梁王的子女吧。于是，景帝把梁国一分为五，让梁王的五个儿子都做了诸侯王，梁王的五个女儿都赐了汤沐邑，太后终于觉得勉强可以满意了。这一招其实相当阴险啊，算是武帝朝“推恩令”的雏形吧。

　　总体说来，总结窦后的一生：
　　1.作为后宫女子，窦太后早期曾非常受宠。但可能跟她视力衰退有关，她很早就失宠了。可是她虽然失宠，由于文帝的儿子少，而且宠妃恰巧都没儿子，她的地位还算稳固。

　　2.在参合朝政方面，如果仔细看史料，会发现跟窦太后相关的史料主要分两类，一类是关于她如何维护自己的亲人的；另一类是关于她如何排斥儒家学说，维护黄老之学的。

　　大概因为从小就与父母兄弟骨肉分离，内心极度渴望亲情的缘故吧，窦太后很重骨肉之情。对待刘武如此，对待孙子刘荣同样如此。为了刘荣之死，窦太后迁怒苍鹰郅都，不顾景帝的劝说，也不顾郅都对于镇守边关对付匈奴的重要性，坚持杀了他。为刘武争储君之位的时候，窦太后完全是出于母亲对儿子的爱，丝毫未考虑这个举动会造成继承制度的混乱，从而引起同室操戈的悲剧。从这两点来说，窦太后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但她是一个慈爱的长辈。

　　在政见方面，窦太后极力主张黄帝、老子的学说，要求皇帝、太子以及所有窦氏子弟都必须读《黄帝》、《老子》，尊奉黄老的学术。可是尽管如此，窦家最争气的窦婴还是成了儒家学说的拥护者，儿子景帝对儒学也并不排斥，孙子刘彻更是儒学的拥护者（当然，其实武帝拥护儒学基本是挂羊头卖狗肉哈）。

　　景帝时期，曾有一名儒生辕固生和道学拥护者黄生就商汤和周武王是乱臣贼子还是受命于天的学术问题进行争论，大概是这件事被窦太后知道了，她就召来辕固生，问他对于《老子》一书的看法。

　　辕固生是个很拗的人，虽然知道窦太后主张黄老之学，却依然说老子一书普普通通，不过尔尔。
　　窦太后闻之大怒，反唇相讥道：“是啊，《老子》一书怎么比得上把人约束得死死的，跟管制犯人一样的儒家诗书呢！”然后，窦太后命人将辕固生关到兽圈里让他去刺杀野猪。景帝得知此事，赶紧拿了件兵器去递给辕固生，辕固生才得以脱险。

　　因为窦太后的坚持，景帝又比较听话，所以景帝当政时期，整个国家基本上延续了自高祖以来无为而治的思想。可是景帝死后，继任皇帝刘彻就没那么安分了。

　　建元元年，刘彻刚即位就下诏各地举贤良方正，结果招来了一大堆的儒生。我们知道儒家是尚礼的，是推崇等级，推崇天子须庄严气派的，跟道家的许多主张都有冲突。刘彻天天跟这些人泡在一起，这些人又给他出了许多主意，比如建太学啦，修明堂啦，等等等等。

　　武帝初登大宝，年纪又轻，听这些人说得头头是道，禁不住热血沸腾，就由着自己的意思干了起来。窦老太太对儒生提的那些建议，大半都是不赞成的。比如修明堂，在她看来就是毫无必要的劳民伤财。可是她干涉归干涉，为了给皇帝留几分颜面，倒也没采取什么主动的打击措施。

　　可是儒生们却觉得窦太后对他们的许多建议都横加阻挠，十分碍事。于是在建元二年，两个书呆子赵绾和王臧就给武帝上了一份奏章，奏请武帝不要事事都请示窦太后。这下，触到了窦太后的底线。

　　窦太后得知此事勃然大怒道：“他们是想做新垣平第二吗？”（注：新垣平是文帝时期一个成功的江湖骗子，骗了文帝很多年，还骗了个大官做。窦太后这么说，是觉得儒生夸夸其谈，跟江湖骗子没啥两样，这些人就是来诱骗她的乖孙干傻事的。）

　　然后，窦太后不露声色，命人暗中收集了赵绾、王臧的一系列不法之事的证据，迫使武帝同意废止一切赵绾等人之前的主张。参与武帝政治改革之人都被免职，连窦婴和田蚡也未能幸免。

　　从建元元年开始的轰轰烈烈的求贤运动就这么戈然而止了。刘彻同学第一次毫无掩饰的迸发出来的政治热情，就这么被窦太后浇灭了。可是，即便清理了武帝身边的儒生，窦太后还是不放心。于是她给武帝找了以老实谨慎著称的万石君一家到武帝身边任职。武帝相当郁闷，只好寄情于游猎和声色。

　　不仅如此，窦太后可能还暗示过如果刘彻不听话，会换掉他。这一点是从刘彻的母亲在这一时期对他说的一番话来推测的。那时候武帝正和陈皇后闹别扭，太后对武帝说：“你刚刚做上皇帝，脚跟都还没站稳，就先兴建明堂，太皇太后已经很生气了；现在你又得罪窦太主，必定会受到重责。女人很容易哄的，以后在对待皇后的事情上，你应该慎之又慎！”

　　其实我不相信窦太后真会废了刘彻，因为从窦太后一生的行事作风来看，她相当重视骨肉亲情，所以即便有所暗示，应该也就是吓吓刘彻的吧 。

　　不过刘彻不是厦大毕业的。他这个人是属于那种精力过剩，不找点事折腾折腾他就浑身不自在的那种类型。虽然被祖母狠狠的摆了一道，但刘彻并未就此屈服。秉着与祖母斗其乐无穷的生活态度，在建元三年东瓯国和闽越国的斗争中，他命庄助用节杖而非虎符调动了会稽郡的军队，发兵援救了东瓯国，一举挽回了自己在赵绾、王臧事件中一落千丈的权威。从此，窦太后对朝廷局势的影响力虽未完全消除，却也逐步减小了。

　　建元五年，这位经历了文帝、景帝、武帝三朝的女性，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后历程，与文帝合葬于霸陵。论政治智慧、论手段，她自然比不上吕后。她虽然也希望自己的娘家富贵，封了不少娘家人入朝做官，却从来没有过吕后那样的政治野心；她虽然经常会有一些感情压倒理智的行为，却并不固执。她推崇黄老之学，可是我总觉得那与其说是窦太后的政治主张，倒不如说是作为一个比较传统的媳妇，对于夫家祖制的一种维护和推崇。她相信黄老无为是治理天下的最好办法，很大程度上只是因为从高祖至她的丈夫文帝都用这种方法治理天下，她耳濡目染，也就觉得黄老之学很好罢了。

　　总体上说来，窦太后的一生虽然说不上圆满，但如果将两汉皇后全拉出来评比一下福泽深厚程度，她绝对能进前五名。

　　出身寒微，却因为原配和原配生的四个嫡子都死了，她幸运地当上了皇后。一当上皇后就眼瞎失宠，可是因为宠妃无子，她居然无惊无险地坐稳了皇后位。真的是运气爆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