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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百年孤寂 ...

  •   灯光下,两人四目相对,慕容九看他,觉得他的脸色亦如白天时的苍白。

      细想一番,这闩门时未见人,此时他是如何出现的?那日他从水中救自己和小黑,为何见他时衣发未湿,且一直站在树影里?莫非……水鬼?

      那人似乎知他心言,应时缓缓的转过头来,悠淡的看向慕容九这边,眼神淡淡,语气淡淡:“江玉楼——公子上次问在下的。”

      慕容九反应了一下,连忙道:“哦哦哦……我叫慕容九,上次……介绍过的。”

      那人见慕容九这般反应,起身道:“在下贸然登门,惊了九公子,还望公子莫怪。”

      “是惊到本公子了。”慕容九整了整心情,心道自己又不是没见过鬼,从小到大多少没见过,慌得多没面子,便道:“请,请问,那个……江公子你可……可是……”

      江玉楼看着他磕磕绊绊,也不语,只是等对方问个完整。只听慕容九继续道:“你……可是……那个……沙沙,沙上无印,风中无音,镜中无影?”

      “鬼么?”

      “呵呵呵……”慕容九不忍相信的看着他,笑道:“看你这样子,不是吧?否则……未免太可惜了。”

      “让九公子失望了。”江玉楼怀里抱着小黑,起身走上近前:“在下是鬼。”

      九爷一噎。

      可是知江玉楼是鬼时,他心中顿生的竟不是以往面对鬼魂时的恐惧,而是莫名的惋惜。

      慕容九悄悄低眼,瞥他地上无影,这么好看的人,无奈已经死了。

      这样的人,是如何死的?又为何流离人间不去?

      烛光下,江玉楼又近一步,一身白衣怀中一团绒黑,十分的诡异,江玉楼的眼神里却只有清寒:“在下救过公子一命,公子是否也该救在下一命?”

      “……救你一命?”慕容九后退两步,离他远些:“你不是已经……”

      江玉楼见了他的反应,便自觉的退了几步,只在外室站坐着,重又垂眼抚摸怀里的小黑:“在下是孤鬼,流离人间寻不出归路,已有两百九十七年。”

      “三百年了?”慕容九惊道。

      江玉楼将小黑放回地上,慢慢走向窗前看着月色,不语。

      一个孤魂在世间流离三百年不得离去转生。

      慕容九心中一叹,看着江玉楼站在窗前,清泠泠的月光透过他的身体,将他笼罩成了一位琉璃仙般的晶莹形态,月光照落地上,他望着窗外那三百年间,白日下不可触及的一切。茕茕独立,失路之人。

      “为何要我帮你?”慕容九问他。

      “只有你能看到我。江公子是阴命,可见鬼魂。”

      “我知道我可以看见鬼,能有幸帮到你,倍感荣幸……但是我没有替死者超生的本事。你是要我为你请道士做法设台好寻轮回之路?”

      江玉楼只是低眉叹笑一息:“道士救不了我,我已死去三百年。不知为何,总是无法投胎转生?”

      慕容九有些不懂了,啧嘴想了一番:“那你为什么死去三百年才愿去投胎?”

      “呵……”江玉楼有些自嘲,他道:“岂是我不愿去投生?”

      慕容九更不懂了:“那你是怎么回事?尘缘未了?”

      “尘缘未了……”江玉楼眸光暗了一暗,声音渐渐没下去:“也许吧。”

      慕容九见好像是这一问掀起了他的伤心,大抵是些生前旧事。便咳了两声又问他:“那你要我如何帮你?”

      “找到我的尸骨,安葬。”江玉楼转过身来,又坐下,小黑依旧绕在他脚边欢实的溜溜打转儿。“魂魄不能往生的原因只有被下咒,抑或是未被入土安葬。我一直不知自己的尸骨在何处,应该是未被安葬吧。”

      他的这话说的极淡,却令听的人倍觉凄凉。

      他死后孤凉着实令人怜感,慕容九深觉自己应该帮他寻骨安葬,只是要寻线索去找才行,不知生前事,何来的线索?且慕容九也好奇,挺想知道这江公子的那段生前。

      便问:“关于你尸骨所在之处……你有多少线索?”

      “我死后有三天三夜看不见周遭事物,只是魂体浮于世间无助的流离,更看不到我的尸首被人放在了何处?我曾试图寻找它的位置,却只在我死后的前七天里,偶尔成功感受到过它的位置,我听见那里有淙淙溪流,鸟鸣环涧,闻到了刺蓼和桃花的味道。我想,我该是被放在了一个静美的地方。”

      说到那静美的地方时,他眼里竟浮起了心向往之的笑意。

      慕容九趁机笑道:“不如你与我说说你的生前,也许还可从中找出些线索来。”

      江玉楼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清冷冷,那感觉的确是流离世间太久故而生无可恋的孤鬼,像他这样的鬼,估计生前也是个清高孤冷的公子哥儿,多数不喜欢被别人问及相关事迹。

      他没像戏文里唱的那样,先苦情的诉说一段生前如何惨死,死后如何凄苦,故而求爷务必援一把,愿来世为奴为仆……说明他的确没有要说那生前百般的打算。

      不过九爷好奇,就是想知道。

      他再接再厉的笑:“江兄可否与我说一说?否则九爷我该如何替你找尸骨呢?”

      江玉楼又冷冷看他一眼,语气依旧是极淡:“萍水相逢,无何可说。九公子只要替在下寻找便好。”

      “人鬼殊途,这都能萍水相逢?缘分可见呐,你不打算说说你的事儿,我又如何找?你的线索寥寥啊!”

      江玉楼只是自顾的摸了摸脚边的小黑:“你可常抱这黑猫安睡?”

      “家中老父管的紧,只让抱着媳妇儿睡,哪让抱个毛畜生睡?”

      “你夜夜抱着它睡,我知道的。”

      “你知道?”慕容九转念一想,想通了,想必是这江公子一直在自己身边徘徊。

      “用这只黑猫去找我的尸骨,黑猫可以看见我的魂魄,只要让它再吸取你的阴气,也许它就可以看到我的尸骨在何处?”

      慕容九抽了抽嘴角,担心道:“怎么吸?”

      “让它咬你一口,且你得抱着它连着睡九晚,方可染上你的阴气。”

      “啊?”

      “如果你不愿意,也无妨。”

      慕容九笑道:“倒也不是。”半天,又忍不住问:“既然你早知有这方法可以帮你寻得尸骨,安葬超生,那为何要等三百年?不如与我说说你留恋人间的缘由,好歹你我“萍水相逢”,且有一命之交,你也就当是报答我啦!”

      江玉楼清悠悠的看他,血色淡淡的薄唇却是勾人的好看,齿间似有一息轻笑:“是九公子在报答在下。”

      慕容九盯着他那唇瓣盯了半天,愣愣的收回眼,干干笑了笑:“啊……对!对!是江公子先救得九爷我。”

      江玉楼远远的看他,也不再言。

      小黑已经窝在江玉楼膝上眯睡起来,慕容九笑着步入外间,去抱小黑,借机坐在他身边,还是那一问:“九爷我不喜欢心里结着不明了,不如江公子就与在下一吐为快,三百年无人诉说亦无人倾听,要是我,早就憋死了。”他适时的感慨一句:“玉楼……三百年,可孤寂否?”

      他这一句感慨,江玉楼果然似触动,神情有些恍惚,竟抬过眼来有些悲伤的看着他,似准备要说,却终究不说。

      慕容九见果然有效,又怕他过了这劲儿就不会再说,赶紧就朝他边上凑了凑,故作开玩笑的跟上一句:“你若不说,我可就不帮喽,九爷我这人其实也挺忘恩负义的。”

      说完这话他就后悔了,很明显这清高的人不会喜欢受人威胁,江玉楼听完这话就转头来看他:“九公子不愿帮忙?”

      “呃……不是,不是。”慕容九赶紧笑道,几乎是陪笑道:“刚才是开玩笑,江公子可别气。”

      心道,话说九爷我什么时候怕过谁?此时怎就怕了这一脸弱不禁风的人了?大约他是鬼的缘故。爷我怕他一秒变狰狞把我给吞了?

      江玉楼见他这样,倒也未气,却也不知在想什么,起身又走到窗前看着幽幽夜色。

      想他生前定是很爱站在窗前发呆,一身白影,一身孤独,他像是一个早已习惯孤独的人。

      “我留在世间是为了一个人。我死前有一事想问他。”

      半天后,江玉楼终于开口了,又有些黯然道:“只是如今却不想再去问什么,生若尘埃,死如浮烟,黄泉碧落间,谁又能记住谁?总是要忘记,不问也罢。”

      就在慕容九已经打算打消追问的时候,江玉楼却与他说起那个人——李承璘。

      慕容九听他说时,觉得这名字熟悉的很,片刻后想起来,李承璘是他们北黎第十四位国君,已崩世西游近三百年。

      那还是李承璘当太子时的事了。

      话说这李承璘贵为太子,当与那时的江玉楼不可能有半分交集。

      只是命运造弄,也算是那李承璘一手将江玉楼拉进了自己的生活里。

      ——

      江寒看着对面坐着的李承璘若有所思,又看了眼他手里在把玩的扇子,便问:“你这扇子,换了?”

      李琰也凑过来,笑道:“还真是。之前是大学士张志和给题的一篇雅赋,现在倒好,只是个清竹扇面儿。你不是挺喜欢那扇子的么,怎么换啦?”

      李承璘将现手上的清竹十六骨扇甩手一开,扇了几扇,才道:“当了。”

      “当……了?”李琰惊疑:“那扇子且不说,你常把那镂玉当了扇坠儿挂在上面成天摇,该不会是一并当了吧?”

      李承璘眉毛一挑,很是随意的笑道:“那扇子碰上个不识货的本就不值钱,不连当了那玉坠儿怎么得钱呢?”

      “那玉坠儿是父皇赐的,你都敢当呀你?”

      “父皇赐的东西太多,他自己也不会记得那么个小玩意儿的,六哥你太担心了。”

      李琰摇摇头:“唉!反正什么事你都干,我也是懒得说你了。”

      李琰这厢急,却是急的没上正题,还是一旁的江寒又问:“你不缺钱,非当了玉坠是要急用去做什么?”

      李承璘合了扇子,又把玩了一番,竟痴痴自笑起来:“是为了买那幅画。”

      “画?”

      两人倒是少见他这样,江寒道:“看你这反常的样子,真像个女儿家藏了心事?”

      李琰不禁笑道:“心事?太子的心事可是国之大事呐,要么就是忧国忧民的祈愿,要么就是安·邦定国的大策,您太子这心事该同那些王宫贵臣们商协去,可别来折磨我们俩。”

      “我最近看上一个人,很喜欢。”李承璘难得正经却是更显反常,他说这话时,表情淡定,笑容刚好,眼神诚意。

      两人又被他这不正常吓了一跳,李琰又笑道:“呦,能被太子你看的入眼还不带涎笑如此正经的说出来的人,长得可是天上少有?”

      “我只是看了那人的一幅画。”

      “嚯,那你到底是看上人家一幅画?还是看上那人了?”

      李承璘有些闷恼:“我只是见过他的画,还不知是姓甚名谁。”

      一听这话,两人更蒙了,江寒不禁失笑:“如今你看人都看画了,内涵了。”

      两人明显是嘲弄他。李琰又附和过来:“嘿,六哥我好奇那到底是个什么画儿,让您这么眼高的太子都学会透过画儿看人了,那画上画的是个俊男呢?还是个美人呢?”

      “我说……”李承璘“啪”一合扇,晙二人一眼:“我怎么就认识了你们这群败类了?”

      “败……呵……”李琰忍不住就嗤笑一声:“败类?我们要是败类,那你可就是个祸害。太子殿下你现在不该是在宫中经太傅的授课么?如何在此相遇呀?”

      李承璘嘴角勾笑,眉毛抬得比天高:“本太子早已加冠成人,有独立成人化的思想见解,哪还需听那帮老古板叫什么经?”

      “呦,说的好像您弱冠之前就有好好听过似的?”

      “……”李承璘身子懒懒朝后一靠,声音更懒:“本太子今天真是够修养啊,否则早将你们两个拖出去斩了!”

      “罢了罢了,不要再合着讽他了。”江寒摇摇头轻笑。

      见李承璘恢复了些正常,江寒就阻止了李琰,转头再问李承璘:“你倒是说说,怎么就因一幅画看上人家了?”

      “画的东西我倒也不认识。”

      听他这话,江寒也终于无语的笑了:“画的何物你不认识,画者何人你也不认识,这就看上了?你就没想过这画是前朝哪位的遗迹?”

      “画是今朝旧朝我还识不得?那墨迹入纸也顶多不会过半月。”

      “防不得是仰慕者临的。”李琰道。

      “呵,如此,当真也是临得了我的心意上,我也去寻他。”

      “真画得这么好?”

      李承璘又将扇子摇上一摇:“自古好画多的是,一幅画只需有一位独求的知己,本殿下,就是这画的知己了。”

      “那画的什么你不认识,那你总看过画上的落款章印吧?”江寒问。

      李承璘一颌,笑道:“江离。”

      “江离……耳熟。”

      “真的?”李承璘啪的合扇凑过来:“快替我想想!我找了几天都没落个消息。”

      江寒端起茶,喝上一口,不急不忙,似故意卖着关子。

      李承璘只是死盯着他不放,一双眼睛目光灼灼的,就非等出他的话不可。

      江寒无奈一笑,这才道:“是我那六弟。我想起来了,见过他画上落款的字,好像是叫江离。”

      “字?”李承璘明显激动,一手按下江寒手上的茶盏:“那你那六弟的名字叫什么?”

      江寒拨下他的手:“江玉楼。”然后继续喝茶。

      “我这就去你家府上找他!”

      “喂?李承璘你没听岔吧……江寒说的是他六弟呀,不是六妹,你还一副思色猖狂的样子干嘛?”李琰见他说着真就要走,立刻眼疾手快的拉住他。

      “六弟如何?”李承璘回头。

      “六……这不是六弟五弟的问题,是男人呀!太子你是断袖么?你怎么可以是断袖?还是你此刻要立志做一位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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