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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下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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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思。
女皇在颜烈这里,已经待了有两个时辰,仍没有离开的意思。
屏风后的矮榻旁,又添了一盏新灯。女皇正坐在榻头,颜烈慵懒的靠在榻尾,中间摆着棋盘,黑子白子,相爱相杀。
眨眼间,女皇再吃三子,优势明显。
颜烈转守为攻,叹了一声,道:“陛下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女皇攻势凌厉:“朕能赢,自然心情不错。你要输,自然心情不好。”
颜烈苦笑道:“我是心情不好,不过,却不是因为输。”
女皇落子的手一顿。
颜烈在谈论一件事,一件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而女皇却不愿去回想的事。
当一个人极力想要忘记一件事时,是很容易烦躁上头的,而且,烦躁过后,还会发现这件事在脑海中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
……公孙长秋,坐牢的滋味,他应该是第一次品尝。
颜烈又叹了一口气,女皇凤眼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你不愿朕赢?!”
颜烈连连摇头,告罪道:“陛下棋艺高超,我甘拜下风,只是,我记挂朋友安危,难免心情低落,希望陛下赎罪。”
女皇烦躁的把手中棋子丢回棋钵,道:“那就不要下了!”
说着,女皇起身下榻,竟是准备离开。
颜烈连声道:“是我多嘴了,请陛下再留一会儿,下完这盘棋吧!”
女皇回身,瞪了他一眼,重新坐了下来。沉默片刻,道:“朕何错之有……”
颜烈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了下来,只道:“请让我陪您下完这盘棋吧。”
女皇却没有拈子。
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脑海中有两股势力在肉搏。
一股势力告诉她,公孙长秋是为了她,才甘愿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拖王昭下狱。
但另一股势力却不肯相信,逼着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公孙长秋久留不得,颜烈也留不得,不如趁着他二人和王太师鹬蚌相争的机会,将所有人一同除去。
女皇闭上眼,随意落了一子,道:“轮到你了。”
颜烈笑了笑,亦随意落了一子,道:“又轮到陛下了。”
女皇一眼便懂了,颜烈是故意的,她不认真,他便也不认真。
女皇叹了口气,心道,何必呢,这样下去,这盘棋要下到天荒地老了。
“卿是不是觉得,朕很无情?”女皇突然问道。
颜烈怔了怔,道:“如果是我等草民,对在乎的人见死不救,便是无情。但陛下是一国之君……”
女皇道:“一国之君如何?”
颜烈苦笑道:“一国之君,本该无情,若有人说陛下无情,是对陛下的褒奖。”
女皇看颜烈的眼神突然变了,她知道,颜烈和她是一类人。
女皇微微一笑,道:“颜烈,你有喜欢的人么?”
颜烈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女皇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调侃,丝毫不意外,也没什么反应。
颜烈又道:“陛下呢,有喜欢的人么?”
女皇想了想,道:“有过。”
颜烈好奇,道:“那他人呢?”
女皇抿了抿唇,道:“你确定想听么?但这可不是一个温情的故事。”
颜烈笑道:“总不会被陛下赐死了吧?”
女皇勾起唇角,笑道:“他背叛了朕,投靠了司马恭。朕便把他打入了死牢,拔了他的舌,让他受尽折磨,最后,被司马恭一刀刺死……”
颜烈喉头一动,脸色瞬间变得很差。
女皇缓缓吐息了一口,道:“朕不喜欢背叛,如果你的朋友这次侥幸逃过一劫,你记得把这句话带给他。”
说罢,女皇拈子打下,重新提起了攻势。不知,是不是女皇这番话起了作用,颜烈也瞬间打起了精神,连眼睛都带着光。
棋盘上的形势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女皇常与祁灵修下棋,如今换了颜烈当对手,却莫名觉得颜烈的棋风与祁灵修相似的很,落子轻快,棋形灵动,善于以静制动,弃子十分果断。
“你让朕想起一个人。”女皇眼波一转,笑道。
颜烈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女皇会突然这么问。迟疑了片刻,道:“陛下说的可是祁司丞?”
女皇不答,只笑着睇着颜烈,颜烈只好继续道:“我曾在祁司丞的棋师门下学过两年棋,与祁司丞算得上是半个同门,半个同乡。”
女皇微微挑眉,她没想到,这个男人如此老实。
其实,她只是试探。
棋风相似这种事,太过虚幻,她本身也不敢十分确定,颜烈会和祁灵修有这么一层关系。但谁知,他竟承认了。
半个同门,是因为学棋。那半个同乡,便是因为那场海难,就发生在东昌郡东边的海上。
“听说,你在东昌住了五年。”女皇落了一子,诱惑明显。
颜烈眉头一紧,手放在棋钵中,迟迟不拈子。
女皇继续道:“东昌是个好地方,虽然偏远,但民风淳朴,适合疗伤。”
颜烈勉强笑了笑,道:“伤心事,不提也罢。”
说着,拈起黑子,正要下落,突然一道惊雷在窗外闷的炸响,颜烈的黑子没有拈稳,掉在了棋盘上,骨碌了两圈,差些掉在地上。
正在此时,內侍忽的小跑着进了屋,在女皇耳边轻声道:
“陛下,太后从洛河行宫传来消息,七日之后回京。”
太后……
女皇有些出神,对太后这两个字有些生疏,毕竟在她的记忆中,加上“梦中”的一年,她已经有两年没有听过这两字了。
明惠太后,夏侯千的女儿,夏侯世嘉要回来了。
女皇抿唇蹙眉,先皇去世后,刚过一个月,她这位母后便借口不愿待在伤心地,在洛河行宫住到现在,可谓是悠闲的很。这次急着赶回来,定是听到了什么口风。
夏侯国公和王太师,不愧是盟友,为了保王昭,连太后都出动了。
七日回京,算上送信的时间,离夏侯世嘉回宫,应该还有五日不到了……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响。
颜烈的声音已经有些抖了,道:“这盘棋,我输了。”
女皇回神,看到脸色苍白的颜烈,心知,这是颜烈的心病犯了。她吩咐內侍,把棋盘端走,道:“输赢未定,卿若不舒服,那就下次继续。”
颜烈勉强的点了点头,扶着额,起身下榻,准备回床上休息。
“卿身体上的伤好些了么?”女皇突然问。
颜烈停下脚步,恭敬笑道:“好多了,多谢陛下关心照顾。”
“不谢。”女皇回头对內侍道:“今晚替颜公子收拾准备一下,既然身体已经好了,明日安排他出宫去吧。”
颜烈怔在原地,完全没有想到,女皇会在这个时候赶他走。
还没等他说什么,女皇已跳下矮榻,掸了掸衣袍袖口,便离开了房间。
门一开,雨声明显大了起来。
门外早有侍从立候,一见女皇出来,马上撑伞披油衣,一眨眼的工夫,房门又被合上,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颜烈转头看向內侍,歪着头,一双桃花眼缓缓勾起了一层温柔的笑,似乎想从內侍身上,看出来她刚刚到底跟女皇耳语了什么。
內侍被他瞧的不好意思,脸一红,头跟着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