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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六章:宜昌月映霜 ...

  •   运货的商船在无边的黑夜中静静前行,拖曳着微微波光映月。时近中秋,月将盈,在微云的东方星空染上一片月晕。而朝西的船首正对深蓝的天。那儿隐约站立着一个蓝衣女子,一动也不动。
      「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注1>」一名黄衣女子踩着无声的脚步走到她身旁,微带笑意的低吟:「又是一首夜阑风。」
      蓝衣女子没有回答,黄衣女子亦不在发言。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望着长江在她们脚下,无语东流。不知过了多久,夜兰风才又轻轻开口:「快到中秋了。」
      林椿沉默。
      「往年,我总是和师弟一起吃月饼、柚子,最后在中秋当天夜晚,在附近的一座小湖,比赛捞月亮。」说到这,夜兰风笑了,笑的像夜晚的风,飘渺、清冷。又是一阵沉默,江面的雾气悄悄穿过两人之间,微冷如霜。
      不知多久,夜兰风望着隐没在夜色中的长江来处,又开口,带着一丝笑意:「不过从来就没有人赢过,总是要到了三更半夜,月亮到天顶时,我们才能捉到那点浮动的倒影。最后根本就是在打水战,我自己一组,二师弟和三师弟一组,大师弟和小师弟一组。结果总是二、三师弟最先投降,小师弟不服输被我扔出湖水而告终。」夜兰风轻声笑了出来,脸上洋溢着一种林椿未见过的回忆光芒。
      又是一阵沉默,雾气透体而过,留下丝丝寒气。月亮以卷云半掩着面,周围更加黑暗。
      不知明月又西移了多少,林椿终于才开口:「以往,我母亲都带着我登上附近小丘,把我拉上一颗叶子掉光的大树,坐在她不知多久以前搭的小平台上。我们吃着月饼,有豆沙、蛋黄、金桔各种口味。母亲给我讲故事,牛郎织女、吴刚伐桂、月兔捣药...。最后我总是在她怀里入睡。中秋的秋霜,总是温暖的...」
      四周又静了下来。良久,林椿悄悄道,仿佛不愿惊动熟睡中的一切:「你说,我们回的去那种生活吗?」
      夜兰风眼神如水,仿佛还闪动着水波般飘渺的光芒,丝丝流动着回亿。她望向如她自己身上一般的深蓝夜空,没有回答林椿的问题。只是轻轻吟道,比风还小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注2>
      ⊙⊙⊙
      隔日早晨,商船驶入宜昌城,两人随即牵马离开船只。船上的管事目送这两个「顾客」离去,对这种付钱搭便车的旅人见怪不怪,只不过带着马的倒是头一回。
      宜昌一面近山一侧依水,街道已不似其他城市笔直平坦。就算最热闹的地带,依然有些微起伏。两人倒是不急着找寻什么,信步于闹市中。
      「我们明晚再去探查吧。」林椿以手压住一声呵欠:「在船上老是睡不好。」
      夜兰风瞄了她一眼:「明晚是中秋夜。」
      林椿微微一僵,随即又道:「那正好。我们带着月饼去吃吧。」说着朝她一笑。
      夜兰风略略一愣,又绽开笑容:「也好。」
      今年中秋,我亦不是独自一人。
      ⊙⊙⊙
      傍晚,两人选了家在城镇靠山处的小客栈落脚,客栈掌柜似乎想展现自己的博知,趁着没什么客人,不停的对两人说些所见所闻:「哎,我说两位客倌,咱做客栈的,什么没有见过?有一回啊,就有个厉害的,直接『蹭』的就从屋顶撞个洞跳出去了勒。你说有门他不走,非要和自己头过不去,好不好笑?还有一回,有匹马发了疯,就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的。咱店里有个貌不惊人的家伙,什么也没说啊,走出去一拳就把那活蹦乱跳的马给打死了。更有一次…」
      这些一百个人之中也难得有人遇到一次的奇闻异事,偏偏他一个人就遇到几十件,当真奇怪的很。夜林两人基于礼貌,随口应了几声。掌柜似乎以为她们听的津津有味,更乐于分享:「…那燃烧的木块就这样掉在地板上,眼看就要烧起来了,没想到那黑衣人啊,就这么吹口气,呼的,火就熄了!你看啊,烧焦的痕迹还在那呢。」说着指指墙角。
      「是,真厉害。」林椿心不在焉的回答。
      此时,掌柜看着两人「兴致勃勃」的表情,忽然靠近,把她们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道:「看两位兴致这么好,小的就破例把这个惊天动地的故事告诉你们。」
      说着神秘兮兮的张望一下,才得意洋洋的道:「两位客倌听了别怕,咱这店啊…死过人勒。」说着似乎怕客人吓跑,连忙补上一句:「别怕别怕,都十几二十年的事情啦。不过我那还是历历在目啊。」
      他装腔作势的露出回忆的表情,用十分戏剧化的语气说道:「应该是十九年了吧。那天也是像现在一样,秋天,天气都冷了。有个家伙,身上有点破烂,一副风尘样,买了杯酒。我那时候还只是个小二,看他背后那柄剑好像还值点钱,也就应着叫后面的帮他倒杯酒来。那人啊,边等着边摇头叹气,心事很重的样子。后来拿到酒,一口干了,脸色忽然变的很恐怖…」
      那爱吹大话的掌柜拖长了音,吊胃口道:「两位猜怎的?」
      「怎么了?」林椿终于提起了兴趣,配合道。他见人家配合,更加得意,阴沉沉说道:「他整个脸色都发青了,手抓着喉咙发出可怕的『咯咯』声。其他客人们都吓的不知怎么办了,其中几个胆子大的,想过去看看,可还不到一下子,那人就砰的倒下去了,结果大家一看死人了,吓的都跑光了,就我因为在那边,」说着指指和门口反方向的墙角,「剩我一个。」掌柜的说到这,心情大好,道:「如何,厉害吧。」他说的开心,没发现两人神色不若方才轻松。
      「那么那人的穿着看起来如何?」
      「别急,我还没说完勒。而且刚刚不说了嘛,破破烂烂背着把长剑。后来啊,一个一样有点破烂的人不知从哪里走进来,我没看清楚。搭了搭那个人的脉,脸色就变的铁青,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仰天长叹,所谓汗涔涔而泪姗姗了。」掌柜作态望天,模仿当时情形。
      「那人有带兵器吗?」林椿有些疑惑。
      「有勒,那人也背着剑,不过他背着两把,金光闪闪的…」却忽然噤了声。就算如他一般没眼色的人,也察觉夜林两人眼神不一样。他察觉了自己或许话多了些,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去看房间好了没。」说着一溜烟跑上楼,消失在楼梯口。而店内气氛一时凝滞,两人各自思考着。
      ⊙⊙⊙
      「你认为,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客房里,林椿的声音打破寂静。
      「我觉得...是。」夜兰风微微迟疑后道。
      「我也觉得。」林椿沉重的道:「以他,还编不出这样的事来。除非他是『朔』的人。」
      「宜昌的『朔』,似乎没有武汉岳阳的如此壮大,」夜兰风摇摇头:「或许因为宜昌江湖人相对的少,使的朔无法混迹于此。」
      「十九年前…你觉得会不会是…」执单剑那人会不会是父亲?林椿咽了咽口水,终究没说出那两个字。
      「…不知道。」夜兰风迟疑道。如果是,那另一人应是帮朋友报仇的人,何必脸色铁青,更何况林藤是在一处山巅死亡的?如果不是,又有谁,会在灭门前后远行至此?单剑…双剑…,如此巧合,有可能不是东岭武夷吗?夜兰风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心中一震,却没有说出来。
      ⊙⊙⊙
      中秋当天,两人买了一颗柚子,几个月饼,一小壶淡梅酒,信步在街上徜徉在中秋佳节气氛中,一晃就到午后。顺便带上一点卤菜和囊饼,出发寻找林藤逝去的小山巅。两人依照林椿母亲绘制的一幅地图,来到一处有些隐密的置高点。时已黄昏,天空呈现狂野的橘紫色,风大,片片零散的云朵奔驰过整片天。秋叶再也禁不起时光,原本即将断裂的连结处终于在风中分离,随着不羁的呼啸舞着影凌乱。整片树林平添了一鼓凄冷肃杀。初升的月照不进黑暗的树木间,只有小山巅,一片突兀的清明。
      两人沉默的看了看四周,在山巅边缘发现了林椿母亲口中的一培黄土和一处标记。或许是林椿母亲重新摆置,标记是以一微方的石块刻上『林藤』二字而成。经近二十年之风吹雨打,已模糊不清。但或许因此处是迎风面的关系,只长了些矮小而坚韧的草。
      林椿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整顿,将石块扶正,拿出匕首重新刻划上头的字。夜兰风则整理附近,将少数枯枝打扫干净。待两人大致处理完毕,月又升高了几许。
      寻较干净的地坐下,依旧无语的吃着囊饼。食毕,拿出月饼、柚子、淡酒、小杯,林椿先倒一杯酒,小心翼翼的淋在墓上,才与夜兰风对坐,静静品尝着多汁的柚子和带着桂花香的月饼。
      直至月中天,林椿起身,拿出一个小巧的乐器,以好几跟竹管组合而成(指的是笙,苗族乐器)。淡淡忧伤的乐音响起。一直奔腾的风,仿佛也感受到乐中的「静」,缓了下来。那是一种如夜的静,如在中秋三更中,静谧的夜色下,摇曳的菊。 <注3>
      夜兰风微微一叹,起身走入附近的林中,不久即返,带着一株连根的淡紫色不知名花朵,曲毕,轻声道:「种下吧。」林椿颔首,收笛,再次掏出小匕首,慢条斯理的挖掘起坚硬的地面。
      今夜,两人均无睡意,仿若漫长,又似短暂。不知多久,突兀的清响「枪」一声,似金铁交鸣。
      林椿微微一怔,隐约在土壤中看见一截锈蚀的剑身。
      「想必有人将令尊的剑埋于坟前。」夜兰风不知何时来到林椿身旁。
      「恩。」林椿简短的回答,将附近的土一起挖开,却彻底愣住了。沾染铁锈的土壤中,清清楚楚躺着两柄一模一样的长剑,部分未锈的剑身在皎洁的月光下,有如点点秋霜。
      「两柄…」林椿低声而讶异的喃喃。 「果然…」夜兰风苦笑,她想的是对的吧。这样就说的通了。林藤,不是武夷派,而是东岭双剑。
      ⊙⊙⊙
      有如她们此时的心情,风又起,一片云朵遮蔽了月亮,四周瞬间晦暗了起来。林椿起身,望向变暗的天空,自语道:「我怎么就没想到…为何黄应奇前辈会不认识,为何父亲不肯说出门派(东岭反对成婚),为何客栈中有武夷东岭的人相争…一条条线索都符合了…」
      她怔怔望天良久,又苦涩的笑道:「难怪他杀了那武夷门人会变了脸色,难道他所谓的原本不想杀他却仍旧害死了他吗?」
      夜兰风一直都没有说话,就算有心理准备,又有谁在听到自己父亲杀了人之后好受的?
      林椿撩了下风中散乱的鬓发,忽然手脚俐落的将花种下,用土掩盖住它的根,和锈了的剑,平静的道:「我们走吧。此事虽然解释了很多,却仍有更多的疑点…」
      宽宽的袖子下,她的手紧紧握起,握的手都热了,眼睛坚定的看着遥远的天边某处:「我们,继续回去追寻吧。」
      「好。」一个简单的字,没有迟疑。 <注4>
      ⊙⊙⊙
      纵然知道定会一夜无眠,回到客栈两人依旧强迫自己小睡一会。隔日天方亮,两人已整点好行装,却还未出发。两人找到正无所事事的掌柜,掌柜看两人来势汹汹,想起昨天,便想溜之大吉,不过两人脚步一快,轻松的拦住他。
      「掌柜的,我们有事相询。」林椿看他一副为难的样子,拿了点钱塞到他手中,他才勉强点头。 「后来那两人怎么了?」
      「哪两...两人?」掌柜眼神闪避着。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林椿不放过他。
      「后来…后来那背双剑的从后门往山的方向去了,死的埋到无名墓园去了。」他指着外面东边。
      「好,多谢。」两人拿着行李,牵上马匹,在掌柜松一口气的目光中离开客栈。
      ⊙⊙⊙
      无名墓园中杂草丛生,总算因本地民风纯朴,对逝者尊敬而勉强可辨认一块块只刻日期的石碑。林椿理了理被风吹起的长发,淡淡道:「我们找看看吧。或许…或许会有刻字。」林椿说的不清楚,但是夜兰风明白她的意思。或许赶来救援那武夷门人,也就是最后与林藤一战的那个人会在碑上留下记号。石碑多已倾颓,近二十年前的记号毕竟不是好找的。两人逐一看过每个陈旧的石块,踩踏凌乱的枯草而过,直至日光渐渐灼热,泥土却还带着夜晚的清冷。
      不知过了多久,夜兰风打破沉默:「林椿。」
      林椿应声而至,看见一处不起眼的碑上,刻着两行小字:「倚青空,乘风万里;归流云,笑醉千江。」
      字迹虽已变淡,却依旧凌利。 「这是…用剑刻的?」林椿有些迟疑且惊讶道。
      「这人的剑,当真控制的出神入化。」夜兰风沉思。这字并不大,却在凌利之中令有飘逸灵动,丝毫不死板。
      她拿出纸和碳,小心的将字迹拓印下来,收妥。 「或许我们想要的答案,并不在这里。」
      「的确。」林椿答道,远远的望向东方。地平面下,武夷东岭屹立某处,云雾般的旧怨迷蒙而缥缈…

      注1:
      湖山尽是东南美,一望弥千里。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
      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虞美人-有美堂赠述古》--苏轼

      注2:当然大家应该都知道,不过还是附上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青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像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苏轼

      注3:
      在我心中,夜兰风自然是兰,而林椿是菊。兰者,独自在深林中绽放如夜的蓝紫,众所周知的寂静清幽。菊者,群居而一杆一花,是谓众人之中我独行,微霜微凋。两者皆秋。

      注4:(废注释)
      为何越写越像(好百合,划掉)好朋友的fu呢…(望天)
      单纯为了不破坏气氛才拉到注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六章:宜昌月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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