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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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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碧玉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许慎远为什么接受了她这个包袱。简直像养罗丽一样把她养大。其实一直到她在他面前说出赵宁二字时,她都害怕他会茫然地问:“赵宁是谁?”
她只知道那天终于被许慎远抱出了办公室,她搂着他的脖子,闻他脖子上的气息,他的颈动脉隔着皮肤在她唇边突突地跳。她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小脑袋低下来,死死地抵住他的锁骨,哭得浑身发抖,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把心从嗓子眼哭出来。那天阳光很好,许慎远抱着她站在写字楼狭窄的后巷里,从无可奈何,到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说:“先不要想那么多,我会陪着你。”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告诉自己,他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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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在两条街外下了车,拎着家常手袋,走进那间甲级写字楼的大堂。她低头看自己的高跟鞋,稳稳地立在玉白色大理石的地面上,淡淡地倒映着模糊的人影。周围好些人匆匆往电梯去,那些模糊的,细长的影子,便也像风吹过水面一般倏忽地滑过去。
她这个年纪,拎只名贵货色去上班,不是靠老爸,便是靠男人。要么平白被人问一句:“哪里买的?仿得好象!”
她想起当年的赵宁,二十六七岁,拎一只另一个牌子的经典花纹款,用的是埃及树脂皮,三四千元,那倒也差不多。人人都说衬她,因知是真货。那个时候她就好笑地想,其实拎只假货来,还是衬她,等闲辨不出的,也都觉得是真货了。
青春真是廉价,区区一只包便弹压不住。却又值钱得那样惊心动魄。
碧玉正低头出神往里走,冷不防却有人冒冒失失从旁一步跨出,正站在她面前。碧玉吃了一惊,堪堪收住脚,正抬起一根眉毛预备冷冷看过去,那人却大喜:“碧玉碧玉,真是你吗?你还认得我吗?”
碧玉定睛一看,暗暗喝声彩。眼前女子长发蜷曲如瀑,眼眸极黑亮,一根精心描过的眼线细细贴着眼眶游走,末梢却如飞檐般挑上去,倒引出一对鸦青的眉毛,也是那般斜斜飞上去。那皮肤倒也不见得多细腻,只是白,不是所谓日光灯那种白,却恰似上好宣纸,白得怡人,恍有淡淡的光,更衬得出眉目如画。
这种白,也就只得这几年。待到上了班,在城市污浊的空气里多打几个滚,天天电脑屏幕幅射足8小时,晚上贪欢熬几个夜,倒也不会不美,只是再会不美得那么令人惊心而已。
只是这般美丽女郎,见过一次应就已熟记心头,碧玉却觉得有些印象模糊,于是气定神闲微笑:“恕我眼拙。”
对方大笑:“碧玉啊碧玉,你还是这副腔调!我一看没让你吓一跳,就知道肯定是你!我是玲宝啊,我昨天晚上还打电话给你呢!”
碧玉微一沉吟,玲宝已顾自滔滔不绝说下去:“没想到吧?我跟你一间公司上班啦!我小舅舅也在这里,他昨天还跟我妈说好象我有个初中同学也在这上班,一形容,这不就是你吗?我马上就翻你家电话打过去,居然还是通的!哈哈哈,没想到今天就碰到你啦!”
碧玉微笑,多年不见,这姑娘美了许多,也不是没遭过事,倒是一点没有寻常小家碧玉那股子稍有姿色便懂得带点自怜自爱的矜持神气,还是这一头热情。可见陈家这些年日子过得不错。
瑞年当年出国,也是逼不得已。
那年她们正得十五,小男生小女生正是萌动年纪,偏偏个个自认海誓山盟,比成年人更懂真爱。碧玉自是懒理这帮乳臭未干的小子。平时班里她功课虽好,却并不言语,人前也不打扮,总之一切低调,本就不招蜂引蝶。偶有识货的小子热切的眼神抛过来,被碧玉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冷冷一扫,便打足退堂鼓。
但瑞年不一样,她生得好看,人又热情。男人不分年纪,总爱自作多情,办公室里你若说话稍不注意与他贴得近一点,或者好意帮他洗掉桌上那个发霉的恶心杯子,他便以为你有意勾引,转头就要哀怨倾诉“女同事追我何等紧”。四十岁中年发福男同事讲目下已成名作家的高中女同学,还理直气壮地道人家当年暗恋她,理由是“我那时是图书管理员,她一天要来借两次书,每次来都不敢和我交流眼神!”彼时瑞年周围虽都是些小男生,到底也架不住她不拘小节,纷纷都拜倒了去。
私底下,碧玉说过她一次。但不知她的说话方式对一名15岁的少女来说太过含蓄,还是瑞年根本浑不在意,总之并无效果。碧玉也就作罢。言者有意,听者还得要有心,否则喋喋不休徒惹人厌,何苦来。何况又不是什么大事。
但偏偏出了事。两个篮球队的小男生,以前就争前锋位置争得不睦,这时又都爱足了瑞年,巴巴地先争起风来。号称是有新仇旧恨,所以学足古惑仔电影,一定要约了学校后巷工地上单挑,要避人耳目,便上了二楼。结果一方失足跌落,骨折,脑震荡,被一根钢筋刺穿右肺,据说在救护车上喷得整个车厢顶板都是血沫子。
当瑞年父母和班主任、教导主任一同铁青着脸站到教室门口时,瑞年根本不知道,有俩孩子为她去决了斗,而且果真有人送了命。
瑞年的父母掏出积蓄,动用全部关系,以最快的速度把女儿送去了澳洲。陈家上辈行伍出身,教女一向以正直明快,没料到生出这等事端,但也没有太责怪女儿。说到底,这事她担不得,也担不起。
幸而那幸存的男生人品靠硬,无论是被死者和自家父母循循善诱或揪住衣襟大哭,都咬死了瑞年毫不知情。人都死了,再苦苦纠缠又能怎样?还不是想把不幸怪到别人身上?不见城市里众多家庭纠葛,披头散发的妇人最后总是要指责负心汉。可这社会,谁也不是谁的附庸,责任自己来负,后果得自己来背,碧玉最听不得人家哭天抹泪道什么“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自家父母不负教育责任,要人家15岁的小姑娘来背黑锅,天大笑话。
可中国人传统观念根深蒂固,只道瑞年小小年纪便狐媚不浅,祸害得男人失手杀了人还落力保她。瑞年不得不走。不过听说陈家送女出国后,头一件事就是在国内托关系帮她联系了一名当地的华裔执业心理医师,前后开销不小。
却不知少年时代这段横祸,对她心理上影响怎样。如今看来似是被岁月与心理辅导冲洗干净,后果比较正面,也算是她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