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寂寞》班如

11、第 11 章

　　隔日许慎远见到碧玉时，难得地打趣了她一记：“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谁欠你钱啊？”
　　碧玉闻言一愣，便止不住地微笑起来，想起昨天晚上那些对话，真是想不到自己尚未结婚生子，便也有这么苦口婆心的时分。她修养虽好，耐性却一向不甚好。既然被袁母扮猪吃虎揭穿了皇帝的新衣，她也就不能再装聋作哑拖延时日。打算，肯定是要早早作的。只是这打算，还是要人来配合，独角戏须唱不得。胸中有这般计较，旁人看不出，却瞒不过许慎远，到底也厮混了这十来年。碧玉想着，便将昨晚之事拣要紧的说了，不便之处，也就罢了。

　　许慎远倒是听得有滋有味，尤其在醒悟袁母严正指控他猥亵幼女这一关窍后，不由哈一声笑了出来。碧玉恼他没分教，冷冷斜眼看过去，许慎远却瞧出她有几分赧意，大乐，索性一只咸猪手搂上腰来：“来来来，赶紧捞回点本，不然我这黑锅背的也忒亏了！”
　　其时车子停在路边，行人来往不绝，早有人见到车里这三十来岁男子与一名年轻女子调笑，免不了好奇张望。碧玉见了更恼：“快开车，我要迟到了。”

　　许慎远瞧得有趣，虽乖乖撤回手来握方向盘，但那脸上的笑意，却是隐也隐不住。碧玉侧眼望见，倒是心中微微一暖。她伸出手掌去，盖在他正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上，轻轻摩挲。那手背微凉，血管微突。他气息那般熟悉。

　　她忽然觉得很疲倦，全身筋骨尽想放松下来。她的身体代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在她身边，一直在她身边，好象裱花奶油蛋糕上的那两只糖霜小人，任时间流转，俗世变幻，却始终那般，最登对不过。

　　车子照例停在路边，碧玉却不急于下车。许慎远见她今日不同以往，笑吟吟望着自己，有点容光焕发的意思，不免也心动，索性熄了火，舒舒服服往椅上一靠。碧玉顺势便偎过来，一张脸架在他肩上，一把头发垂下来，恰遮住半边脸。若有外人看见，便颇觉香艳之意。
　　许慎远心中欢喜，轻轻抚她长发。忽听碧玉在他胸前轻轻道：“毕了业，没得宿舍住，家里住着毕竟不方便。”

　　许慎远闻言微笑：“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回头去说早上挤地铁太辛苦，出来租个房子吧。”其实此前她却也没住几天宿舍。人越长自是越挑剔，集体宿舍夜间磨牙脚臭，学生公寓厕所虽比以前他们读大学时水房边一溜缺门少栓的大蹲坑来得干净，毕竟卫生状况也不佳。他自是愿意为她打点，当然她寓间露台上赏月谈酒，风雅夜晚也过得不少。现在不过也就如法炮制即可。

　　碧玉却不答。
　　他虽镇日精细，但难得见她如此这般安定地伏在自己身边，心中也是高兴，一时没有注意，信口往下说：“怎么？还想搬湘南路不成？”
　　话一出口，他便觉察到碧玉在他怀中僵了一僵，却仍是伏着不答，心下忽地了然：她这想是要结婚了。

　　那是她的风格，年少时只觉明快爽利，后来渐渐觉得快刀斩乱麻，作了决定，立时便一刀下去，天地崩于前而仍能谈笑自若。女子杀伐决断如斯，有时不免也敬佩。想那袁家昨天也不知给她吃了些什么苦头，倒让她下了决心，出手便要速战速决。多少年了。这女人，始终未变。

　　许慎远当即想答一个“好”字。可不知怎地，话到嘴边，又似打个了滑脱，硬是没说出来。碧玉等得不耐烦，却已抬起头来，一双清亮的眼睛静静看着许慎远。许慎远与她眼神一对，只觉心里一突，眼睛不由滑开至别处去。那话，更是说不出口。
　　碧玉静静地候了一会，微微欠身，伸手取过手袋来，开了门要出去。许慎远知她神色必定不豫，却也不知要说什么。两下里时机一错开，碧玉更是恼火，那车门便关得重了些。见她绕过车头往对过去，许慎远急了，伸手按下车窗，刚要开口唤她，却听得有清脆声音满腔欢悦地叫：“碧玉碧玉！怎么这么巧！”
　　许慎远一回头，却见一名少女从对面过来的一辆别克里探出头来，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朝碧玉大力挥动。但见碧玉回头，已是一派寻常微笑神色，看得许慎远暗暗心惊。

　　那载着少女的车子，却还在缓缓移动，直到与许慎远车子交汇，才停下来，正方便那少女钻出车与碧玉说话。许慎远少见碧玉对人假以辞色，这次见她对那少女笑得温和，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但容不得他多想，他忽觉有异，四下看看无甚状况，忽然醒悟那别克车司机似是正隔着那幽暗的玻璃打量他，不由心中暗怒，哼了一声，便摇上车窗，索性拔了钥匙出来，径自往碧玉那边去。一走近身，正听那背对着他的少女叽叽呱呱讲话：“我搭小舅舅车来上班也不好啊，那……碧玉我跟你一块走去公司吧，叫他自己开过去！”少女讲了一半，忽见碧玉眼神一转，“忽”一记回过身来，倒让许慎远措手不及，往旁边一侧，堪堪避了开去。

　　但见那少女一对明媚眼珠转了几转，惊呼出来：“你不是小许……先生嘛！”饶是她见机得快，把那“叔叔”两字咽了下去，眼底却浮上促狭笑意，许慎远看在眼里，恨不得摸摸自己眼角有无皱纹，无比汗颜。果然，是那玲宝陈，碧玉的小邻居，小同学。

　　碧玉却也不搭理他，朝他微微一颌首，便对那玲宝道：“要走便走，不然九点差五分电梯又有得挤。”那少女连声称是，挽住碧玉手臂迈步便走，走不几步，忽而侧头看看碧玉，又回头看看许慎远，一脸笑意更甚。碧玉自是知她盘算什么，只作不知，冷冷拖了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