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垂钓碧溪上》妩时

39、大嫂陈氏

　　白景明的婚事就在这几天，实在忙得不可开交，我想想这事也不急，就没有去打扰他。好不容易盼到那位陈巧致陈姑娘进门，府中更是上上下下人员齐动，连我院子里的下等仆妇婢女都被借去干活了。

　　反而是借口受伤的我因祸得福，没有到前边去接待客人，洞房的时候才过去看了一看。此时陈姑娘这个称呼已经要改口为大嫂，众人说起她也是用大少夫人陈氏指代。陈氏脸上的脂粉涂得很厚，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倒让我有点担心，以后我嫁给顾衡是不是也要画这种妆。

　　第二日陈氏随白景明一齐来给定远伯和孙氏请安的时候我才看到她原本的模样，温婉柔顺，一看就是很好相处的人。她跟白景明之间的眼神流转，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里头的真情实意，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她给我们姐妹一人送了一个亲手绣的香囊，还有一条亲手打的璎珞。翰林清贵，但没有什么油水，因而她送的东西不算贵重。我有些担心会有人给她难堪，便特地留意了一下其他人的态度，众人皆是含笑收下，连白羲安都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句“多谢大嫂”。

　　我想了一圈不得不承认某个事实，恐怕会给她难堪的只有从前的白羲和吧……想到这个，我特意避开了其他姐妹，连白羲静邀我都推掉了，找了个机会单独去陈氏那儿。

　　陈氏一听说我来了，便到院门口来迎我。虽然盘着妇人发髻，但更衬出她小巧的面庞，声音同眉目一样温柔，“之前听说二妹妹身体有恙，还想着过去看你，你大哥也说让你少走动得好呢。来，快进来。”

　　之前正是用身体不适这个借口才避开了众姐妹，我当然不能告诉她，只好跟着笑了笑，“大嫂刚入门，哪有小姑子反要嫂子来看望的道理。因而我觉着身上好得差不多了就过来了，咦，大哥呢？”

　　“你大哥原本请了假，但我看他事务繁多，自家又有几位妹妹轮流来陪我说话，就让他去书房忙自己的了。”陈氏同我进了东次间，动作间已经有人端上了茶，想来是一听到我来就吩咐人去泡好了。

　　陈氏温声道：“不知道二妹妹喜欢喝什么茶，便让人上了你大哥喜欢的顾渚紫笋。听说府里的东西，除了老爷太太外，你那是头一份，不要嫌弃才好。”

　　同样一句话，换白春暖来说就是讽刺，但从她口中说出，竟然听出了一点羞涩。我忙接了茶道：“怎么会呢，大哥爱喝的茶，当然是好的。”说着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

　　讲真的，我虽然跟着先生学了品茶，但毕竟学的时日不长，茶对我来说全都是一个味道……无非苦一点跟淡一点的区别。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那备的是什么茶，色泽偏青，应该是绿茶吧……

　　陈氏微笑道：“二妹妹不嫌弃就好。若是吃着还喜欢，就叫人送些过去。”

　　我说：“那就先谢过大嫂了，送上门来的东西，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对了，我也有东西要给大嫂。”便招呼了阿绿上来。

　　阿绿捧着一个锦盒，我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里头是我特意挑选的玉镯。鉴赏上我一窍不通，比不得耳濡目染的其他姐妹，所以还是让阿绿她们帮着参谋了一下。

　　陈氏似乎有些惊异，但仍保持着端庄的笑容，“这是……”

　　我说：“大嫂送的香囊我很喜欢，我知道送给其他姐妹的样式是不同的，所以就贪心想多要几个。但先生教导我礼尚往来，不好白要了大嫂的东西。”

　　陈氏道：“道理是不错，但香囊罢了，我给二妹妹每样再做几个就是了，也值得拿这么贵重的玉镯来。快收回去，让你大哥知道了，定要疑心我小气呢。”

　　我却不肯，合上锦盒推到陈氏面前，笑嘻嘻道：“大哥知道了定要说我劳累着大嫂了，所以拿个玉镯堵他的嘴。”

　　陈氏哑然失笑，道：“你是他亲妹妹，他又疼你，怎么会——”

　　“我一个人的份自然劳累不到大嫂，可大嫂若给我做了，那定然也要给其他姐妹做。一人几个，我们六人便是数十个，大嫂还不得没日没夜地做。到时候看他是疼我还是疼大嫂。”我朝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再说，我这个亲妹妹送了玉镯在先，其他姐妹就不好白要你的东西了。”

　　陈氏微怔，随即温和一笑，“二妹妹既然想得这样周全，我也不好拂了你的心意。我叫人取式样来给你挑挑罢。”

　　我好奇道：“大嫂还有其他式样？”

　　陈氏笑而不语，待她的婢女递了竹篮过来才道：“听闻六妹妹的女红做得极好，我是不敢班门弄斧的，但这些式样是我从家里边带过来的，也就图个新奇了。二妹妹要是不想跟人一样，就另外再挑几个。”

　　她这话说得真贴心，我的确是不愿意跟别人用一样的东西，说希望其他姐妹的样式，只是个借口罢了。但这不是因为孤傲，而是有句话说得好，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_(:з)∠)_

　　我便拣了几个喜欢的样子放到桌上，“我也不要多，大嫂就做这几个给我，好让我轮流戴，配不同的衣裳。”

　　陈氏问道：“二妹妹喜欢什么香？”

　　我笑道：“大嫂娘家合的香一定与我们家不同，就由大嫂决定吧。不要太浓，淡一些的花果香就行。”

　　陈氏含笑应下了，我才觉得了了一桩心事般。一开始，她没有上来就拉住我的手表亲热，从院门口到屋子里的这点路也很注意保持着距离，恐怕是白景明跟她交代了什么，所以谨言慎行，怕哪里出错惹恼了我。但我本来就是为了跟她亲近才跑这一趟的，就有点头疼该怎么示好。

　　现在托香囊的福缓和了一下关系，我赶紧进入正题，“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大哥的，大哥不在，那同大嫂说也一样。”

　　陈氏见我忽然正经了起来，也不由收敛了笑意，还将婢女遣退，只留我们两人，“二妹妹尽管说。”

　　我说：“我跟大哥生母早逝，大嫂是知道的。但母亲留给我们的嫁妆，如今还在太太手里。太太前些日子来同我说，待你入了门，大哥那份便要交给你，我那份则等我出嫁后再交到我手里。但我自从去年失忆以来，几乎忘记了所有事，既不会管家，也不会看账……虽说太太会替我备好陪嫁人选，但始终不如旧人知根知底。听说母亲从前留给我们的人都被派到庄子上了，就想问问，能不能将他们请回来？”

　　我当然知道身为女儿家不该主动提起自己的婚事，但我的重点是在母亲留给我们的人与嫁妆上。陈氏听出来我的意思后，便沉吟道：“我才过门，太太还未与我提过此事，但既然已经找了二妹妹，想来很快也会交代我。如今家中的情况我听你大哥说了一些，但也不是很清楚，不如等他回来后我问问他，待他做出决定后，再告诉二妹妹如何？”

　　我顿时放了心，点头道：“那就辛苦大嫂了。嫁妆的事，我毕竟不太好出面……如今有大嫂在，大哥也能轻松许多。”说着我便站起身来，“打扰大嫂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

　　陈氏笑着起身送我出门：“你是我妹妹，跟我客气什么。我也是姑娘家过来的，都明白的。”又细细地叮嘱我路上小心，不要再伤到，这才回屋。

　　出了陈氏的院子，我朝阿绿道：“大哥这媳妇儿娶得不错，我喜欢。”

　　阿绿笑道：“大少夫人模样好，性子也好。姑娘的事，她应下了么？”

　　“应下啦，一定是大哥早早跟她说过了，所以才这样顺利。”说到这里我叹了口气，白景明是做好打算要为我打理所有烂摊子了。

　　阿绿道：“那您还叹什么气？”

　　我往另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走，去看看三妹妹。”

　　原本白羲静是为白景明传递内院消息的人，如今有陈氏在，怕她也要避嫌，少同白景明联系了。

　　白羲静见到我有些诧异，旋即叫人准备手炉，“这天还冷着，二姐姐怎么便出来了，路上再扭到可怎么好。”

　　我朝她笑道：“哪有这么柔弱。”一面脱了外罩的披风一面道，“——我刚刚从大嫂那来。”

　　白羲静道：“看来二姐姐有事找我。”

　　我一扫在陈氏那的拘谨，大咧咧地喝了一口茶才道：“倒没什么事，就是想着大嫂入门了，咱们日子也好过许多。”

　　白羲静笑道：“什么咱们，是我一人，府里谁敢亏待你。不过这管家权，如今还在太太手里。我看大嫂极和气，若太太不肯放手，怕她也不会去争。”

　　我摇头一笑，“这回你说错了，我看大嫂是外柔内刚。她要管家，必定是光明正大地从太太那接过来。”

　　白羲静道：“要是这样，便是如二姐姐所愿了，怪不得二姐姐今日看起来面色这么好。”

　　我跟着笑了一笑，往窗外看了一眼，“大姐姐呢，还在屋子里绣嫁妆吗？”

　　白羲静淡淡地随我瞟过去，“是啊，除大哥成亲那日就没有出来过，她的婚事也快了，自然不会出来抛头露面。”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今我的婚事也定了，下面便轮到三妹妹了，不知道三妹妹有没有看中的人家。”

　　白羲静没料到我会突然提到这个，面上微微泛了红，随即垂眸道：“二姐姐又拿我说笑。”

　　我忙道：“我可没说笑，我是认真的。”我拿眼神示意屋子里的人都出去，还是压低了嗓音道：“三妹妹虽然还未及笄，可也该早日挑选才对。若是跟四妹妹赶到一起，就会像大姐姐那样仓促。”

　　白羲静低着头没说话，片刻才叹气道：“我知晓二姐姐今日来是安我的心，如今大哥娶了大嫂，便不需要我在内院替他传话了，你怕我多想，是不是？”

　　我一时哑然，我的确是怕她多心，毕竟白景明曾应允过她，会替她的婚事留意。

　　白羲静浅浅一笑，“二姐姐这份心意，我收下了，你放心罢。大哥性子耿直，即便如今用不到我了，答应过的事也是不会反悔的。至于我的婚事，不论如何都是比不上四妹妹的，我也不想跟她比，只要找个清白人家，便心满意足了。这也是姨娘的心愿。”

　　我忽然有些愧疚，“是我把三妹妹想得小气了。有这工夫，我刚刚就该在大嫂那提一提你的。”

　　白羲静道：“二姐姐将我放在心上才会如此，我已经很感激了。来日二姐姐得偿所愿，再托顾四少爷帮一帮我，倒也来得及。”

　　我见她还能打趣我，看来是真的不在意，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你呀，原本多沉静的一个人，真是跟我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