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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chapter 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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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赤司征十郎和江艾翼的再度碰面让两个人都猝不及防。
时间稳稳当当地前进至二零一六,新年的喜庆却丝毫没能削弱一月的料峭寒意。新年晚会的预选环节伴随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帷幕,赤司征十郎坐在评委席的中间位置把入选了的节目抄在他的记事本上,偶尔跟艺术课的老师商讨几句然后在旁边的空白位置写些备注,抬头的间隙他时不时会瞄一眼后台的出口,会场还没放行,形形色色的人影中背着把电吉他梳马尾的姑娘却仿佛遁地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
“啧啧,托你的福。”不巧一转眼他就看到江艾翼身上挂着把电吉他从后台慢悠悠地走出来,对方一身白毛衣加牛仔裤的装扮看上去比他原先认知里的要阳光蓬勃得多,原本还纠结着该选择无视还是点个头好的他没料到那人竟主动朝他走了过来,“这次节目没过,我留在这里的理由又少了。”
“什么。”赤司征十郎停下手中的笔微微仰头。
“如你所愿啊,不用再碍着你的眼了。”体格健壮的男生微垂着脑袋看着面前被其定义为“情敌”的同性,深吸一口气不无自嘲地勾起嘴角,“我就算了,七里她可是为了这个节目掏了不少钱的。”
“节目通不通过不是看钱出了多少,”赤发少年听到他那声脱口而出的“七里”本能地微微蹙眉,“再说,什么叫如我所愿?我可不记得我许过什么愿。”
“嘛,反正你不怎么喜欢我就对了,因为我也不怎么喜欢你。”江艾翼的嘴角依然上扬着,眼部周围却趋于平静,被他盯着的人很轻易就能感受到他眼底的冷漠。
“……确实,这点我承认。”赤司莞尔,眸底是波澜不惊。“不过这不是你们没能通过的原因,学校有专门负责表演摇滚乐的社团,你们的水准还未够格,这就是理由。”
“嘿~”江艾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他做事是三分钟热度他真不会反驳你什么,即使最初支撑他硬着头皮承担当一名主唱的理由是喜欢的女孩,却也在那一天被教室后门看到的一幕幕刺痛双眼之后他便开始随便应付,乍一看似乎其他人都很卖力的在练,其实对这个节目上心的恐怕就只有班长一个。
就连安七里她自己也是时常抱着吉他在角落里发呆,乐谱更是随意乱放经常散落各处。
那个人有心事,很深很重的心事,江艾翼看得出,但也做不出什么。
他突然觉得很累,自那天把安七里送回家以后,他就很少开口说些什么,一是不知道说什么,二是根本不想说。他一个人的时候会想很多东西,想十年前,想十年间,想十年后。
他曾对自己发过誓一辈子都不会放手,哪怕知道自己被赤司征十郎用优势甩了十几条街,他还是愿意去尝试走近她,拥抱她,感谢她曾经帮他开启“新世界”的大门,接着喜欢她喜欢到很久很久以后……
然而,远在中国的母亲催促着他回国,在日本所经历的一切也让他为一开始目标感到迷茫。
这中间空白了的十年,江艾翼实际并不认识如今还未满十六岁的安七里究竟变成了怎么样的一个人。对,他总是畏首畏尾,既不敢大跨步靠近,也不敢连连后退,只能徘徊着徘徊着,直到彻底成为她的普通朋友,或者同学。
“有点后悔啊……”一大波思绪奔腾过后,江艾翼感慨着摇头,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丢到赤司桌上。
低头忙着做事的赤司看了眼刚好碰到他笔尖的小黄人,不解地望向方才忽然陷入沉默的某人:“后悔什么。”
“要是我早点来日本就好了,搞得现在,也快没时间了。”江艾翼抿着唇敛去笑意,完全阴郁下来的脸色切实体现了他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怅然,在日本度过的几个月已经让他思考过好几次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来日本念书,又或者是如果再提早一点,初一的时候就过来这边的话,情况会不会大有不同,甚至是对他更有利呢……“那东西是很久以前有个人要我转交给七里的,明明让你帮我给她的……算了,别再放回我桌上了……拖到现在,我也没心情再拿去给她,拜托。”江艾翼双手插着裤带转过身去,刚好错过了赤司的又一次皱眉。
“江同学,你是要走了么?”
被叫到的人单单伸出一只手比了个“OK”的手势:
“也许吧,你开心就好。”
赤司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后来,小黄人被交到安七里手上是两天以后的事。
彼时赤司征十郎跟球队的人在食堂吃过饭后先行离开去生徒会室处理事情,推门而入时午休铃声刚刚打响,他一瞬不瞬地与躺在沙发上伸着懒腰的少女四目相对,这之间的空气在凝结了三秒后最终由这间屋子的主人率先打破:“好大的胆子。”
一句不瘟不火的评价,安七里听了反倒不怎么惊恐,而是冷静地立马坐起身看着进来的人把门带上:“其实在帝光的时候我就想躺躺学生会会长专属的沙发了。”
赤司看了她一眼并未表露出分毫的不悦,如此直接的开场白已经足够解答他关于“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问题。“怎么进来的。”他其实真正好奇的是这个。
“刚才有老师进来,我就说我要取些东西,然后就是你进门看到的那个样子。”安七里突然瞪大她绿色的眼珠子直挺挺地盯着赤司取帽子解围巾的一举一动,“那个,我能不能在这里躺一下?嗯……看在我们同班三年的份上……”
“赶紧睡,打铃了。”赤司征十郎看她一眼打断了她接下来试图套近乎的言语,径自在学生会会长专属的办公桌前坐下继而往后一仰,精壮的身躯轻轻松松就陷进了质地柔软的真皮椅中,视线兜兜转转一圈,他发觉女孩还在盯着他看个不停。
“看什么。”他说着轻轻扯起嘴角,眼前人一举一动已与往日待他时的模样大不相同。虽说变化是潜移默化的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到这将近一年的日子已足以让赤司征十郎感知安七里的变化,尤其是上次烟花大会回来以后,他发觉他跟她的相处模式越来越接近老友,见面打招呼用的方式都绝不是普通的那种彬彬有礼,时不时她轻轻锤下他肩膀,他挑眉扔给她一个示意性的眼神,两个人互相都心知肚明对方的意思。
奇怪,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察觉到的时候,赤司心里多少有些无法言说的异样,毕竟他从未跟安七里以外的女生这样相处过。
“不,我只是觉得惊奇。”安七里旁若无人地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平躺在同是真皮质地的沙发上,“其实我刚刚还想说,你要是让我在这里午睡,就当你补偿了我节目没通过的郁闷。”
“呵呵,”赤司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输了的人是没资格谈条件的。”
她微皱起眉头,觉得他说的话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诶诶,你国三的时候把我骗到洛山说的也是这句话吧?”
“哪里是骗。”赤司有点无奈地微斜着头,“明明是你自己输了好吧?你自己说的,输了的话任我摆布。”
安七里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于是对话就在这中断了,两个人的视线落在不同的地方,只依稀听得见挂在墙上的时钟工作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即便身上裹着暖和的外套,就这样什么也不盖的直接平躺着难免还是会发抖,不过安七里觉得这些都没什么可顾及的,因为她脑子里渐渐发酵起来的睡意足够她扫清现实里的任何障碍——当然前提是,她换了躺着的姿势,蜷缩起身体步入一片黑的睡梦。
朦朦胧胧间她听见赤司在叫她,稍稍眯了会儿眼睛,她看到视野里出现一小块黄色不明物体。
“……江……转交……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赤司说话的声音在她听来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不受控制逐渐缩小的视线在最后一刻捕捉到了赤司征十郎标志性的绛红,他似乎还在说话,然而安七里真的特别特别的想睡觉,她果断把头偏向另一侧嘟囔道:“别提,江艾……烦……好尴尬……”
赤司微愣,拿着小黄人的手停在了半空,而这几秒的空当,已经足够躺着的女孩子彻底入睡。他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杵在那盯着某个呼呼大睡的家伙好一会儿,他才认命似地在沙发前半蹲下身子,反手把小黄人放茶几上,然后拉开拉链脱下外套径直盖住面前无意识抖个不停的身体。
“你是说是江艾翼,让你烦?”
他莫名的出声仿佛是在询问空气,眼神却无比清晰地聚焦在她熟睡的侧脸,仔细听,他其实问得很轻,很轻。
「江同学,你要离开么?」
「也许呢,你开心就好。」
他一边回想着跟江艾翼没什么营养的对话,一边就这么蹲在那里久久地看着安七里睡觉,等想起来自己还有文件要处理的时候下意识立马起身,得到的自然是双腿源源不断往上传递的麻痹。他条件反射不得不用两手撑住膝盖,弯腰试图缓解不适的片刻里他再一次朝安七里不怎么动人的睡颜投去目光,待能完全站直回到位置上时,他的赤眸之底倏地开始有些微晴光潋滟:
“怎么感觉,跟中毒了一样。”
虽无法定义,但他感觉,还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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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决定月底进行期末考,因此筹备已久的元旦晚会因此在众人眼中俨然成了一场“最后的晚餐”——一旦度过之后就要在接下来的三个星期内投入紧张的复习阶段,简直“生不如死”。
老师在讲台上唠唠叨叨着后天参加晚会的注意事项时,偌大的洛山校区不知从何处传出一阵悠扬而又模糊的钢琴声,安七里盯着桌上的物理课本试图领悟牛顿的万有引力,耳朵却不老实地顾着去追寻那消散在空气里的乐曲——她又一次给这钢琴吸引了去,对,是又,大概是在上上个星期开始每天不定时地就会有音乐断断续续地响起。
远山优子解释过那是特长生在练习表演曲目,她听了半信半疑,因为她知道赤司弹钢琴也很厉害,学生会会长亲自加盟演出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怀揣着期待的她在某个放学的傍晚循着琴音溜去音乐教室,结果里面坐着的人完全不是她想象中沉稳优雅的贵族少年——而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学姐。
自那以后每每在教室里听见琴音,她总不免为赤司感慨一番:
“可惜,竟然不上场。”
安七里好似例行公事一般说完还晃了晃脑袋,收回游离在窗户外面的目光扫过纸张上面的字,她顿时感到呼吸困难。
“物理这玩意不是给人学的啊。”
她趴在桌上无端感到一阵虚脱,不经意间瞄了眼前方,江艾翼精壮的后背隔着薄薄的校服很轻易地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她坐直上半身,脑海中清晰地回忆起这些天跟江艾翼如陌生人般相处的冷漠日常,心情难免惆怅,但她更多的是疑惑,以及对几个月前那场告白深深的思考。
安七里逐渐能够意识到自己同这位前桌的关系实际还未到达什么深度,又或者可以说,是她自己单方面的不够了解江艾翼这个人,他的事,他所说的曾经与她经历过的往事,甚至是在她看来他对她很莫名其妙的爱慕之情,她其实都没有投入过多的时间去想,她惊觉过了这么久自己竟从未把江艾翼的事放进过心里。
如果给优子知道,她一定会被说成是没心没肺的怪物,因为对方很久之前就说过一个人能被另一人珍视是件很值得珍惜的事情。
即使如此,她就是对他没那种想法。
好不容易可以挣脱暗恋赤司的束缚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安七里实在不愿意再为这些泡沫一样的感情患得患失,并且她本人就是个很好例子——是人都会变——江艾翼说喜欢她十年,现在也就这样,两个月三个月甚至一年以后,他还会有感觉么?不会了吧。
安七里撇了下嘴角,撑起下颚注视着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大段公式,心底开始盼望时间快速飞去。
可等真到了要看演出的那一天,她陡然又觉得这中间的几十个小时过得太快,顷刻间仿佛是一晃神的功夫,无端令人感觉失落。
——高一要过去了。
抱着这个念头的安七里正拖着凳子跟上大部队的步伐去到学校的体育馆,夜幕降临使得场内灯火通明的热闹氛围更加浓烈。虽然洛山没有全住宿的规定,但只要是住得离这近的或者电车停发时间没那么早的都选择留下来看节目。
舞台搭建在到场所有人目视的前方,上面站着有零星的几位学生会成员负责拾掇杂物,灯光师还在反复调试着各种颜色的聚光灯,分别摆在舞台两侧的巨大音箱传出一阵阵古典音乐。安七里在学校划分给自己班里人的地盘随便把凳子一放就跟老师说去上厕所,也不等她应允就屁颠屁颠地独自跑去了后台——乍一看本就不宽敞的后台已人满为患,甚至已经有人直接在过道上就画起了妆。
她在这人满为患的地方徘徊了几分钟,原本偷跑进这里的目的是想近距离欣赏下本校高水平的乐队,结果东张西望老半天都没窥见那些前辈手持乐器的身影。她无奈地“唉”了一声,打算去趟厕所出来再撤退到前台,不料刚洗手出来就看见斜对面的储物间大门虚掩。
“啊喏,赤司君也弹吉他吗?”
“……只是略懂一点而已。”
安七里不由自主地被某个听了太多太多次的声音“吸”了过去,全身紧贴着未完全敞开的大门,轻轻探出脑袋往里面一瞄……她的嘴巴瞬间大得能塞颗鸡蛋进去。
里面站着几个安七里不认识的人,杂乱的器材中贝斯架子鼓电子琴什么的很显眼,她唯一知晓的那个人正怀抱着一把电吉他,同另外一个抱着吉他的女生一起忙着同一件事——调音。
“不好意思啊,绘梨衣每次一到关键时刻就要跑厕所。”
赤司对面那个披散着一头笔直长发的女生面露歉意微笑得体,安七里看了看她又折回去瞅瞅赤司,男生很是礼貌地回敬对方不必在意。
认识赤司征十郎这么久,还真没想到过他也懂。
安七里突然退后一步转过身快步走开,不知为何想起半蹲在赤司对面的那个女孩子她心里就有股怪异感,说不清道不明,总之不是什么能让她愉悦起来的情绪。
就好比,被人抢走了什么一样……
走过拐角处,陷入思绪中的某人径直离开后台,慢慢悠悠避开人多的地方从另一个出口出去想从外面回到体育馆。她低着头还在纠结心里的那点小情绪,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有人正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于是自然,两个人撞到了一块儿,等她摸着垫底的屁股站起来时才看清楚自己撞上的人是何人:“诶诶,怎么是社长!”
眼下知念清里正忙着收拾散落一地的道具没工夫搭理,安七里后知后觉地跟着蹲下来捡,不料对方却猛地用力擒住她的肩膀而且还瞪着眼珠子给人一种她怒了的感觉:“安七里!”
“是是是!不好意思学姐是我走路不看路都是我的错!”安七里双手合十求放过。
“我刚好还要找你!”知念清里关注的重点似乎不在方才发生的小插曲上,她吞了吞口水手指指向门口,神情忽地变得神神秘秘起来,“听着,我现在手头上有很多事要做,如果你打心底敬爱你的社长大人你就帮我个忙,去那外面代替我等一个外校的人过来,具体要多久我也不知道,可能会错过不少节目……总之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学姐,你就去那外面等吧,非常感谢!”
说完安七里觉得面前一阵风刮过,随即就听见小皮鞋哒哒哒踩着地板远去的声音。
“……”
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威胁。
安七里叹口气,老老实实地准备去出口站着等人。如果她站起来拍拍裤子走人之前能先回过头,她一定不会错过知念清里在她身后露出的复杂而又宝含愧疚的神情。
“抱歉,我食言了。”
知念清里不会说她刚刚抱着东西过来的时候因为心烦意乱也没有看路,她想一个问题想了很久,直到亲眼看见安七里就在跟前,她才终于豁出去做了一件想做的事——至于后果是什么她知道,但她并不害怕,一点也不。
——没有什么苦难是需要一个人承受的。
知念清里想让那个人明白。
晚会主持人的声音隔着体育馆的一堵墙传进了安七里的耳朵,她被搅得一阵心痒,想倒回去看节目吧又怕给自家社长抓个现行,到时耳朵一定会被塞满很多句“你不爱我了”“你居然不是发自内心的爱戴我”之类的云云,想想她就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馆外茫茫然一片黑,那个谁要看表演的话早就来看了,怎么还会迟到呢?
安七里慢吞吞地踱回出口处,前脚刚踏在贴了瓷砖的地面,她的视线片刻间便与某一瘦削的身影不期而遇。
啊嘞?
她看了看身后,空无一人。
大概是之前太专注于里面了,人来了都没发觉。
“啊那个,问一下你是……”
安七里往里走了一步,忽然间说不出一句话。
“……”
闻声转过脸来的那个人,同样一言不发。
“为什么。”
不过五秒,安七里就简简单单吐出囊括了多重意思的三个字,其反应远比前几次冷静得多,甚至可以谈得上是冷淡,斜倚着墙戴上了口罩的安七弦望着轻轻蹙起了眉头。
在医院的时候接受知念清里的邀请时,他记得自己要求过要对眼前这个保密。
他轻轻隔着口罩叹息,堪比盛夏荷叶的墨绿眼珠径自掩藏在往下垂落的眼帘里,他长长的睫毛好似一层纱轻易地就阻隔了安七里急切想要一探究竟的眼神。
乍一看此时沐浴在昏暗光线下的安七弦,单薄的身形,忧郁的气场,令安七里对这个人感到陌生的同时又无法抑制地眷恋他——那个曾经在她眼中永远微笑,闪闪发光的兄长。
又是为什么现在,你连打声招呼都不愿意了呢。
安七里捏紧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走近对方。
“为什么。”
不死心地再问一遍,得到的确是青年打算离开的动作。她下意识咬唇,颤动着眸光眼睁睁看着曾经最亲密无间的兄弟再一次无言地离开她的世界,除了胸腔翻滚着的怒火与埋怨,她的悲伤早已浸湿了眼眶。
“为什么。”
她在安七弦轻轻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问了第三遍,答复随着那阵缓缓离去的脚步声而显得愈发的遥不可及。
就跟他最初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一样,似乎这一走,便是永远。
“你别走。”
她哽咽着说得很用力。
“我随便你。”
她回过头时的样子像极了最近热播的肥皂剧里受过伤害到最后不得不放弃男主角的女一号——抛却无可奈何的感伤,碧瞳深处流露的是一股源自内心深深的疲倦——即是为面前的这个人,也是为她那日渐疏远的家。
“你是学姐请来的,要看节目就看吧,我走。”
安七里最后看了一眼哥哥停滞的背影,转身朝里面走时最里面那盏失效了的灯突然又亮了,惨白的光线照亮了她脚下的路,以及在距离很近的地方摆着一副淡然姿态侧身倚着墙的赤司征十郎。
“你的班主任在到处找你。”
他言简意赅地告知出现在这里的缘由,眼睛有意往她身后看了去,视线正好与一身黑衣的那个人微微侧身时暴露的挣扎相遇。
是他。
赤司看了眼离自己很近的这位,再抬眸时,黑衣人把后背留给她,停留在原地。
只有一眼他也能回想起,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就是几个月前在街上遇到的那位歌者——不出他所料,面前同时出现的两个人眉眼与神态都极其相似。
“怎么,家里人来找你?”
“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回去。”
安七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略微恍神地低下头这么说了一句就打算绕开赤司一个人走掉,擦身而过的那一瞬手腕出乎意料地被人一把扣住。
之后,是长久的寂静。
也有细微地,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
入口外面五光十色的舞台正上演着一幕幕精彩,欢呼与掌声此起彼伏,安七里呆呆地瞅着这儿的某个角落,耳朵却异常专注地追随着从前台传来的各种声音——她知道她现在必须专注于一件事,否则她的理智将会被泛滥成灾的负面情绪淹没。
——她其实很想打人,不管是谁。
“他走了。”
赤司征十郎说完看着她,松开手,久久没有说话。
“你认识他么。”
“NENE,好像有个节目要开始了,一起去看不?”安七里突然满脸堆笑地转过头发出邀请,先前的阴霾似乎顷刻间就一扫而空,令赤司无端皱起了眉头。
“你……”
“走啦走啦,已经错过几场了好戏了,快走。”女孩子弯了弯双眼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小臂扯着他往前走,没走几步又给人家反手拽了回去。她一愣又露出甚是无奈的表情地扭头,于是乎有那么一瞬给眼前弯腰凑近自己的人吓得不轻。
赤司征十郎的眼睛像是一块吹风将安七里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张扬而不失低调的绛红,精致而白皙的五官,以及此时充分释放的强大气场,都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就跟被敌人包围了似的。
——她在被洞察。
被这双此刻看似温润实则摄人心魄的眼睛。
“到底,你有什么事。”
是我不知道的。
在距离很近的位置传递给安七里的话语,温软如泉水而又透露出几分磁性,让她不受控制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与此同时,轻快愉悦地钢琴曲从前台传了进来,外面的灯光换了优雅庄重的海蓝。
Across the ocean, across the sea
穿越海洋,跨越大海
Startin’ to forget the way you look at me now
开始忘记你现在注视我的样子
Over the ocean and across the sky
海面之上,划过苍穹
Startin’ to forget the way you look in my eyes
开始忘记你对我双眼凝望的样子
……
安七里听到歌声以后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瞪着眼睛呆滞了将近半分钟后果断反握住赤司征十郎的手,在他极度困惑的注视下无比认真而又虔诚地开口:
“这首歌,你唱其实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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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在医院邀请安七弦来观看晚会表演的时候起知念清里就在撒谎。
她知道安七里没能通过预赛无法参加当晚的演出,也知道安七弦愿意来是因为她拿人格担保会对他妹妹保密。可从始至终她都决定要这么做,即便失言于安七弦会遭来对方的愤怒和冷漠,可比起日后东窗事发被安七里怨恨,她的良心宁可在此时接受谴责。
不过后来的情况稍稍有些出乎她意料,安七弦自那天以后没有任何消息也就罢了,安七里居然也一反常态的什么也没来找她问。
知念清里本着不能再背叛安七弦第二次的想法试图只告诉自家学妹医院的位置,哪只对方压根就没有要问的打算。她禁不住怀疑起来是不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也许是他们之间,不,应该是他们的家庭内部有什么她不了解的矛盾,想想也是,否则安七弦怎么会一个人在医院养病呢?做妹妹的还丝毫不关心哥哥的情况……
该不会,是他们两个根本就没见到面?
知念清里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推测吓了一跳,可仔细想想这也不太可能,要是没有见到,安七里自然是会告诉她的吧。
“今天就到这吧,之后大家不用来了,好好准备考试。”看了看时间,知念清里起身拍拍手宣布活动结束,其他人开始收拾东西陆续离开,安七里背好书包扭头像往常一样跟她道别,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对方停顿了一会儿。
“怎么了?”安七里微蹙着眉,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表情略有微妙。
“……上次晚会,我让你做的那件事……你真的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知念清里吐出第一个字眼的时候就看见学妹垂下了视线,她于是乎明白对方不想谈这件事。
“有必要么?”女孩捋了捋头发反问,投过去的眼神甚是平静。
“……没必要么?!”知念清里忽地受不了她这凉薄的口气,站起来手撑着桌子将上身微微前倾,颇为不满地盯着对面波澜不惊的后辈继续道:“我知道你一定见到他了!他没有跟你说什么吗!?你有没有问他过得好不好?你知道吗他……”
“这些不是你最清楚的么,我问不问关你什么事呢。”安七里冷下脸来抬高音调,映着前辈模样的绿眸充斥着无尽的嘲讽,让站在对立面被看着的人握紧拳头瞬间无话可说。
“看你跟那家伙关系不错啊,管我跟他的事你是想当我嫂子么?”
“安七里你给我闭嘴!不要乱说!”
她咧嘴一笑,态度转瞬间又变得冷硬,内心源源不断长出阴暗而又扭曲的黑色荆棘一遍遍刺痛着她狭小的心房,这绝对是她至今为止十七年的人生里最可怕的心境,随之裹挟而来的冲动甚至让她很想揪着那人的头发大哄大叫。
“那你凭什么来问我凭什么把他约过来又骗我去见他?怎么你是觉得你很仁慈很宽心觉得这样做是为了让我们好所以你很好人是么?不好意思我一点都没有要感激你的意思我哥他妈的根本就不想见我我他妈也不稀罕你在这里秀你的施舍!”
“安七里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知念清里眼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安七里微抬起下巴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冷。
“好了你给我听着,安七弦现在生着病住医院里,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不管你跟他之间有什么事你都应该去看一下他。”
“呵,这种时候你去才合适,未来嫂子。”
“够了混蛋不要再说这种话了!”知念清里忍无可忍地大吼,气急败坏的样子全然不见了往日的淑女形象。
什么啊,居然因为安七弦就这样。
安七里觉得好笑却没有想笑的欲望,方才类似争吵的对话并不足以倒尽她心中的痛楚,反而更让她耿耿于怀安七弦的区别对待。她放低视线陡然感到全身一阵乏力,兜兜转转将近三年她已然感到身心俱疲,想到远在东京的那个小房子如今也只有母亲一人,她莫名觉得难受,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的家庭已经风流云散相距甚远。
罢了,罢了。
安七弦不想回家,那就由他去吧。
安七里微勾着嘴角面露苦涩地转身。
“学姐,他其实不想看到我,所以还是你去看他吧。”
安七里走到门口,顿住。
“我怎么找他他都不肯出现,你随便一句话他就过来了,你觉得我还能说什么?”
知念清里怔怔地看着她侧过头来拿她那双凉凉的眸子望着自己,下意识想开口说什么,又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口。
“比起学姐,我在他的世界里倒更像个外人。”
唰——
门关了。
>>>
三天,期末大考。
赤司征十郎在答题卡上写下最后一个字眼,放笔抬头,隔着透明的玻璃窗能很清晰地看到外面正下着小雪,朦胧而又苍白的视野被光突的树木分割得七零八碎,穹顶之下尽是清一色的楼房,连最遥远的山岭也被光线模糊成了幻影。
他时不时用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收回视线的时候在左上角靠窗的地方停了停。安七里还在写题,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上半身,一手摸着头顶一手写几下顿一会儿再写几下再顿一会儿,偶尔还抓抓耳朵隐约透露出她的焦躁不安……
是没复习吧?
赤司征十郎撑着头微倾斜着脑袋,还处在发育期的身体一天天微乎其微地发生着变化,他感到手腕有些许凉意,下瞄一眼才知道是校服衣袖短了。
啊,要买新的了。
他这么想着又重新抬起目光,另一边的安七里似乎是费劲千辛万苦才写完了整张卷子,看也不看整个人就跟脱了力似的趴在桌子上闷头大睡。
最近她好像没什么精神。
他看着女孩沐浴在苍白日光下的背影,这一间随机分配的考场里他认识的人只有她,奇怪的是彼方似乎不知道有他的存在。将近三天到场最晚离场最早的人是她,他安静地坐在中间位置目睹她进进出出,那个人却一次也没抬头看看四周。
赤司征十郎想起不久前的晚会,昏暗的后台出口,安七里怔忡的脸色,陌生人与夜色融成一片的背影……他直截了当地提出疑问,她却满脸堆笑地转移话题。
她不想说,他自是不会勉强。
微颔首,他看了眼时间,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七八分钟左右的时间。他便对照着题目开始检查自己的答案,一遍下来除了一道选择题不是很确定以外,他确信其他的都没什么问题,此时离收卷还有五分钟,他开始深入思考关于那道选择题的答案,可不管怎么想他都觉得没有比C更合适的选项。
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他终是没有改掉他的答案直接交卷。身边已经陆续开始有人欢呼,最后也是最棘手的理综考完以后,等待他们的是将近两个月的假期,不过对于赤司而言这两个月依旧会很忙碌。
收拾东西要走的时候他望了眼左上角靠窗的地方,那儿早没了安七里的影子。
学校很快就空了,三三两两的人结伴逃离此地商量着去哪放松,欢声笑语混杂在冬日零下几度的空气中很快就听不见了。赤司在学生会长室整理文件,临近天黑的时候他把几本书放进顶部的橱窗里,环顾四周发觉一切已经处理妥当,他这才背上书包锁好门回教室拿书。
教室当然也是空荡荡的。
他径直去座位上把抽屉里的书全抱在手上,出来的时候顺手把门一锁,下一瞬走廊的照明灯全都亮了起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窗台下方掉了不少叶子的灌木丛在寒风的鼓动下簌簌作响。赤司征十郎看了看时间加快速度正要下楼,不料在转角处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身手敏捷地翻过上层楼梯的护栏直接跃至这一层且还不停歇地继续往下猛冲,紧接着便是一声女生的惊呼——赤司征十郎浑身一僵条件反射地大步越至楼梯口朝下一撇——他立马又躲回了墙壁后面。
直通一楼的楼道口左侧,江艾翼将安七里抵在了角落里。
“你!你!你,你干嘛!?”
略微发抖的声音让人一听就知道她被吓得不轻。
“不好意思,社团有些事所以耽搁了,还以为赶不上呢哈哈……”江艾翼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方才的剧烈奔跑,说话的间隙伴着一阵阵气音。赤司征十郎听着慢慢将部分视线移出墙角,被江艾翼困在臂弯间里的人手足无措又满脸通红,她试图钻出那个人的空间,然而却被堵得死死地动弹不得。
啧,安七里你不是很早就走了么。
赤司征十郎的内心极为不自然,他皱着眉,如羽翼一样的睫毛下红瞳的色调逐渐暗沉。
“喂,有什么事好好说,没必要靠太近。”安七里低着头没敢直视江艾翼,对方却固执地要她抬起头来,见她不从,便主动俯身下去与她额头贴着额头。
“都说了走开啊你!”
安七里慌忙瞪了他一眼就想把他推开。
“ すきだ① 。”
江艾翼望着她的黑瞳炽热无比,安七里愣是给他的眼神牵制住了短时间内压根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赤司却没第一时间听清楚,看着江艾翼疑似得寸进尺的举动,他一方面对此感到莫名不快更多确是不满意安七里的反应太迟缓。直起上身他准备在那家伙做出更危险的举动前阻止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才刚从墙壁后面走出来他竟然就听见江艾翼说:
“わたしはあなたがすきです。”
赤司征十郎下意识再次躲到了墙壁后面。
江艾翼说了什么?
他说……
他说……
「わたしはあなたがすきです」
わたしはあなたがすきです……
わたしはあなたがすきです……
すきだ……
我喜欢你……吗?
赤司本能地咽下一口唾沫,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句话,从国一开始喜欢他的女生就不少,高中也收到过情书,但男生对女生告白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亲耳听见……
他感觉很意外,也感觉很奇怪。
“我喜欢你,没有什么目的,就是喜欢你。”
这句中文赤司没能听懂,安七里虽对中文生疏但多少还是能够明白。她深吸口气试图平复情绪冷静思考该怎样应对,哪知男生突然一个熊抱过来害得她又被吓了一跳,同时又紧张到不行。
“江同学你……”
“一会儿就好……之前冷落你真的很抱歉,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真的,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地喜欢你……”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争取的机会,江艾翼已经听从家里人的意愿准备回国,在很可能永远离开她的世界以前,他不希望留下想十年前那样的遗憾。
他要争取,即便会输,也要争取。
所以……
“能告诉我你的第二次也是后一次告白,我留还是不留,全凭你一句话。
赤司征十郎面色复杂地靠着墙,他的眉头皱得比刚才深了几分,抱着书本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收紧。
肾上腺素没来由的激增,他其实不懂,告白的又不是他为什么他也要紧张?但事实上从刚刚撞见那一幕开始支持他留在这里偷听的理由,不外乎就是想亲耳听到安七里的回应。
说不出理由,但就是不想走。
答应也好,拒绝也好,我早就想知道你会怎么回应。
所幸,安七里给他的等待并不久。
——“抱歉。”
安七里把脸被迫埋进江艾翼的肩膀,好不容易挣扎着抬起头来,她喘口气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没有丝毫犹豫的说出了拒绝的话语。
下一刻,她感觉到拥着她的两条手臂微微僵硬。
同一刻,赤司征十郎仰起头看向天花板,竟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怔然,未曾料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会是这般的如释重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很抱歉,但是我对江同学,并没有那方面的感觉。”
安七里的神情略带愧疚,不是没有深思熟虑过就匆忙回应,曾经她也扪心自问过许多次,答案却从来没有哪次改变过,哪怕每一天每一天地看见这个人出现,她依然没办法产生类似喜欢的,感情。
“抱歉。”
大概对有些人,没有感觉,就真的不会有感觉。
江艾翼的黑瞳紧缩着,脸色极其僵硬,似是还没从打击中回过神。过了一会儿他又把脸埋在安七里的肩上,双臂仍然没有松开,反而愈发使劲,像一个不愿意让出心爱的玩具的小孩子。
“如果没有赤司征十郎,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扑通——!
赤司征十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他有那么一瞬怔然,不用探出头去看他也能想象得出安七里是怎样的惊讶怎样的纠结又是怎样的无言以对,就连那双碧透的眸底他也能在脑海中临摹出它安静而又微妙地闪着微光的样子——这真不算是他自信什么,直觉也好,习惯也好,此时此地她的一言不发就是最好的证明。
顷刻间,无数零碎的画面毫无预兆地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
那个嬉笑着无处不在的安七里……
那个靠在他肩上睡着的安七里……
那个弹吉他很随性的安七里……
那个在爆炸声中紧紧抱着他的安七里……
那个他落败时哭得一塌糊涂的安七里……
……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一时间蜂拥而至,最终统统拼接成了此刻被另一个人紧紧拥抱着的女孩。
简直如同是沉寂了多年的火山一夜间觉醒,极力压迫在深处的情感这一刻尽数爆发搅得他大脑一片混乱不堪。
啊啊,你怎么敢这样……
他忽然面露微笑直起身体,不再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走出墙壁,走下楼梯。
为什么不说跟我没关系呢……
为什么要沉默……
为什么你会一直都在我身边……
又是为什么我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喜欢上你……
他在安七里震惊的目光中仿佛一位自愿走下神坛的王者,从高处一步步从容不迫地向长久在低空盘旋着的她款款走来,缓缓开口——
“江艾翼,你该放手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