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烟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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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期间，虽是热闹，但我与洛莞实际上并未说得上几句话。纵观整厅，也只有杨筱自始至终、坚定不移地滔滔不绝着。我在一旁不停地点头附和，对他所说的话表示高度赞同——尽管我并没有听他到底在说什么。洛莞更是不耐烦，索性闭目养起了神，杨筱这回倒也不介意，好像只要能有一个人听他讲话他就很高兴了，我不禁对自己表里不一的欺骗行为产生了强烈的罪恶感。
说实话，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说的人。他能从天文扯到地理，能从襁褓婴孩讲到垂死老汉，能从米价上涨聊到朝廷腐败，能从盘古开天辟地说到秦始皇焚书坑儒……我听得云里雾里昏昏欲睡，他却越讲越慷慨激昂。我无法理解兰姨为何说这家伙是重客，无论我怎么看，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富家公子——除了话比其他公子哥多了一条长江的量。
再看杨筱身旁坐着的白华，一直都只是安静地听着，不多言语，但却像是真正在听的人。我很不解，这样两个看上去完全相反的人为什么会成为朋友？一个善言，一个不语，真是对奇怪的组合。
期间莫燃来过几次，当然是来送菜的。今晚的客人比平时多，另一个跑堂的又因为媳妇跟隔壁老王跑了一时间气血攻心请了病假，端菜的艰巨担子就稳稳地扣在了莫燃的肩上。好在莫燃这些年的功夫也不是白练的，如今终于在“跑堂”这一事业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左右开弓头上还顶了两盘麻婆豆腐，满大厅地转悠竟然一滴汤汁儿也没撒。也难怪杨筱对他感了兴趣，找他一聊，两个人居然一见如故，就差没立马跪下来青楼结义了，否则这传出去也算一段传奇。洛莞则对这两人迅速发展的友谊表示不屑。
兰姨自然来的次数也不少。每次一来大老远都能听见她憋细了嗓音的娇喊声：“哎呀，杨公子，和咱藏春楼里的姑娘聊得怎么样？”夸张的语气让我几乎把刚入口的茶给喷了出来。
“杨公子，九璎有一事想问，不知公子可愿回答。”我见杨筱终于肯停下来，连忙趁着他换气的空当开了口，打算打听打听他倒底“重”在何处，不然照他这种讲法，能说到明天早晨也不一定。
杨筱对我的突然开口很意外，道：“九璎姑娘不妨先问，但答不答还得由我说了算。”
我心说没想到这杨筱还是个谨慎的人，便尽量捡些委婉的词来说：“我看杨公子衣容华贵，谈吐不俗，必是大户人家出身，但不知究竟是哪户人家呢？”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不管他回不回答，我多给他戴几顶高帽总是没错的。
他听到我这么说果然有些高兴，笑着说：“九璎姑娘果真慧眼识人，杨某的确是出身不凡，不过也全是倚仗着家父的地位与身份，杨某自己却没什么真本事，说来惭愧，还是不提也罢！”
我嘴角一抽，这杨筱到底是真惭愧还是刻意隐瞒我也捉摸不透，但反正已经问过一次了也不介意再问第二次，于是我厚着脸皮再次开口：“照杨公子这么说，杨父定是位德高望重之人，倒不如说出来，让九璎也敬佩一番？”
杨筱一愣，没想到我会这么执着，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我把他的神色全看在眼里，果真是想刻意隐瞒身份。
其实在青楼里，这种情况也不少见。很多富家公子害怕被家里知道来了这种地方都会选择隐瞒身份，担心说明了真身会被好事者传出去，丢了自家脸面。我很看不上这一类人，既然敢做不敢当，那一开始便不要来好了。当然这话我不会说出去，说到底我也是靠这些人吃饭的，说的再直接一些，这些人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就算我再不想承认，这也是事实。
有时候，我也很看不上我自己。
“杨公子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九璎也不会强求的。到这来也不过是寻个开心而已。”既然杨筱执意不说，我也当真不好强求，本来我与他就没什么关系，知道了也无甚用处。
“嗯……多谢九璎姑娘体谅！”杨筱朝我感激地笑了一笑，竟端起酒杯敬了我一杯。我扭头看向洛莞，她睁开了眼睛，和我一样有些诧异。
“怎么，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杨筱被我们看得有些紧张。我笑着摇摇头，道：“杨公子太客气了。这是青楼，姑娘们做事都是为了讨客人欢心，你不必向我道谢更不必向我敬酒，我受不起。倒是我多了嘴该道歉才是，你这样，要叫我受宠若惊了。”看着杨筱皱着眉头眼含不解的样子，我掩嘴轻笑，“难不成杨公子与白公子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吗？”
杨筱点点头，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其实我是听说这里很热闹，所以想来看看，一直呆在府里都快发霉了。但一个人来终归不太好意思，所以把白华也拖了来。”说着看向白华，挠着头笑了笑。
这样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什么纨绔子弟，天真羞涩的脸如同孩子一样，让人看了很舒心。兰姨究竟为什么这么重视他？果真是因为他的父亲吗？我百思难得一解。
“砰啪——”外面传来一声闷响，我好奇地向门口看去，只看到一丝红光直冲云霄。离门口近的人跑到门外一探究竟，兴奋地喊道：“快来看，放烟花了！”我一听欣喜不已，站起身就想到外面看看，才刚起来就猛然意识到杨筱和白华的存在，只好装作整理裙摆的样子，又姗姗坐下。
洛莞看了我一眼，突然开口道：“外面像是在放烟花，杨公子和白公子若不介意，何不去看看呢？”杨筱和白华对视一眼，杨筱站起来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道：“也好。走，白兄，我们出去透透气。”白华点了点头，也起了身向门外走去。我立马刷地站了起来，牵过洛莞的手直奔门口。
烟花很美。从一丝细细的光飞向天空，然后“砰”地炸响，瞬间扩大几百倍，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昼，绚烂多姿，让繁星都为之失色，最后再缓缓地散开，缓缓地落下，像流星划过般，只一束便美得不像话，现在百束齐发，像是梦一般。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不想错过每一束的姿彩。
“九璎姑娘很喜欢烟花吗？”清冷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我转头一看，居然是白华面无表情地站在我旁边，在晚上乍一看，这白衣飘飘的我还以为是小倩姑娘来找我嬉戏。
“嗯，怎么说呢……大概是喜欢的吧。”我不知道这个冰块脸找我有什么事。
“此话怎讲？”
“因为我看到烟花会很高兴，但我看不到烟花也并不会伤心，所以我想我对烟花是谈不上喜欢的。”
“那九璎姑娘以为什么是‘喜欢’？”
“我吗？嗯……呃……应该就是他在会很欢喜，他不在会很难过，不想让他离开，想跟他一直在一起吧？”我偷偷瞟了一眼莫燃，发现这厮居然登房子上瓦，惬意地在二楼的房檐上享受着晚风。
“这样的话，我很喜欢九璎姑娘……的歌声。”
“哦……嗯？！”我猛地转头，却发现白华已经走远了，嘶——这家伙，什么意思？
“阿——九——”莫燃在屋檐上居高临下地笑嘻嘻地朝我招手，“你要上来玩吗？”我白他一眼，道：“你倒是说说我要怎么上去？”“很简单嘛，我抱你上来不就好了！”说着莫燃便纵身跳了下来，一把把我扛在肩上，我还没来得及惊呼就已经被扛到了屋檐上，
“怎么样，我厉害吧？”莫燃洋洋得意地把手搭在了我的头上。我“啪”地打掉他的手，恶狠狠道：“你不是说抱我的吗？怎么到最后变成了扛？”莫燃小声哼哼道：“差不多了啦！都怪你最近吃的太多害得我抱不动……”“啊？阿燃你说什么呢？我好像听到了些让我很生气的词啊？”“啊哈哈哈才没有呢！阿九快来看烟花，好漂亮的！”
莫燃的手又不自觉地搭在了我的头上，还很不厚道地搓了两搓，我本想不客气地再次拍掉他的手，但一回眸，刚好看到莫燃的眼中映入烟花的倒影，他看烟花看得很认真，我看他也看得很认真。
算了，就这样吧，就当是本姑娘可怜他的手没地放了。
抬头看得久了脖子有些酸，我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然这样那我就低头看会。不看不要紧，一看便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洛莞居然和杨筱站在一起！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刚巧能看到洛莞的侧脸，她的嘴一张一合，应该是在讲话。啧，我一咋舌，这个杨筱真是不能小觑，竟然能把洛莞这么惜字如金的人逼得讲出话来。
我竖直了耳朵，八卦的本能让我对这两人间的谈话痒痒不已。但怎奈烟花的声音太响，再加上周围人声嘈杂距离略远，饶是耳力好如我也很难听得清楚。谈话似乎并没有持续很久，当杨筱走开时，我还是只字都未听到。
他俩的事我没弄清楚，我和莫燃却被洛莞看得一清二楚。
“璎儿！你刚才突然就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向杨公子打听也没问出个结果，你怎么在这上面？”洛莞仰头望着我，我想到莫燃把我扛上来时我连话都没来得及说，看来他的速度倒真是挺快，要是以后曾是小贼的事败露了，被官府追捕的时候也不至于一下就被捉到，倍感欣慰。但一边又想到原来洛莞只是向杨筱打听我的下落，不免有些失望，随即又反应过来我竟然在在想这种事不禁羞愧。
脸上红一会白一会，洛莞看得莫名奇妙，问我：“璎儿，你难道身体不舒服吗？”我尴尬地干咳两声，道：“我没事，莞姐姐你要上来一起玩吗？”说着便想让莫燃顺便也把洛莞接上来。谁知他冲洛莞扮了个鬼脸，吐舌道：“我才不让你上来呢！”我哭笑不得。洛莞在下面气得快要冒烟。
我正准备安慰她几句，莫燃突然站起身一个公主抱就把我抱走了，三两下跳到了藏春楼的背面的屋檐上，下面是兰姨种满花草的后院。
我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莫燃把我放了下来，蹲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我目瞪口呆的脸。我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怒道：“你突然间干什么啊！”莫燃摸着脑袋很委屈地说：“你之前不是说我没抱你吗……而且我也不想让洛莞上来……”我气不打一处来，竟有些结巴：“你你你，你至少先提前说一声好不好？你在这么高的地方突然把我抱起来乱蹦，你是想蓄意谋杀吗！“他不解道：“不是都说女人喜欢惊喜的吗？阿九你难道是另类？”“另你个头！你这只有惊没有喜！”我忍不住又往他头上一拍，他的头发软软的，拍上去意外的舒服。
“那，这算不算‘喜’？”莫燃突然把脸凑到我面前来，很轻地用他的唇在我的唇上一覆，我的脸腾地一红，一把把他使劲推开，大喊道：“你你你你干什么！！”他摸了摸嘴唇，奇怪道：“我看戏文上说只要在女生生气的时候亲上去她就不会生气了，怎么会没有用呢？难道是亲的时间太短了？……”说着看向我，我下意识地捂住嘴，戒备道：“我、人家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你先离人家远点。”
莫燃皱着眉头，很认真地思考着，紧盯着我，试探着道：“要么我们再试一次，这样你就不会生气了，我觉得还是时间的问题……”我站起来本想一脚踹过去，却忘了是在屋檐上，脚下一崴，眼看就要摔下去，被莫燃一把拽住，他把我拉回原处，无奈道：“阿九，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也不用以死表决心吧。”我稳住身形，愤愤道：“谁会为了你去死啊！够了，我要回去了，快把我送下去！”“好好，遵命，我的公主！”莫燃又是一个公主抱，说的话让我脸红心跳，我伸手遮住他的眼，不让他看到我这副模样，偏过头去：“笨、笨蛋，谁是你的公主啊！说这种话被人听到了要是说我冒充皇亲皇戚，到时候一定拉你一起赴地狱！！”“好好。”他温柔地应道。
他刚跳到地上，我就立马从他的怀中挣脱开来，捂着脸只想快点回到房间去，烟花也好，客人也好，兰姨也好，洛莞也好……莫燃也好，我通通不想去想，但就算这么说，莫燃那张臭脸还是在脑中挥之不去，明明以前还是个那么惹人爱的孩子，现在居然已经学会调戏良家少女了，岁月不只是把杀猪刀，更是把手术刀啊！
我匆匆奔上二楼回到房间把门一摔，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大喘气，不断安慰自己，不过是嘴碰到嘴了而已，之前不还和莫燃手牵手的吗？都只是身体的一部分互相接触了而已，不用那么紧张，这是一件很普通很普通的事情。就算走在街上也会有不小心撞到别人的情况，和莫燃的亲、亲吻和这个性质是一样的，我不用担心，嗯，不用担心……嗯？说到撞到别人，那个白华是不是说过喜欢我的歌来着？真是个有欣赏水平的人啊！……辗转反侧良久，我的心总算渐渐平静了下来，睡意也渐渐袭来。
而此时，莫燃站在门口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了眼二楼，低声呢喃了一句：“啊，脸好烫啊……”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烟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