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阕》陆庸

12、惊蛰

　　心一横抬脚就进了屋子，只见床头坐着两个大夫打扮的人头凑在一块儿私语着什么。一老一少，老的那位已是胡须花白，年轻的却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
　　“大夫，你们干什么呢？”我凑过去。他俩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老大夫责怪道：“你是哪位？进屋也不知道敲门的吗？”我连连道歉，指着床上闭目静躺的莫燃，小心问道：“请问，他……还好吗？”
　　老大夫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莫燃，叹了口气。我一怔，拽住他的手臂：“大夫，你这什么意思啊？我是他的朋友，您别吓我啊！”老大夫很嫌弃地把我的手抹开，又看了莫燃一眼，继续叹了口气。我抽了抽嘴角，萌生出一种想把他揍飞的冲动。
　　“大夫，麻烦您告诉我他现在的状况好吗？我真的很担心！”我露出和善的眼神，内心已经把他千刀万剐了一百遍。另一个小大夫扯扯他的袖子，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劝道：“师父，您快告诉她吧，我看她很着急的样子。”我立马向他投去了感激不尽的目光，他摸着头笑着微微颔首。
　　老大夫思索了会，终于妥协：“老夫就是告诉你也没什么用，但既然你是他的朋友，应该知道些他以前的情况。现在他身上的毒已经无大碍了,性命无忧……”“真的吗？！谢谢你大夫！”我喜出望外。老大夫不满地看我一眼，捋了把胡子，继续说道：“我还没说完呢！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浮躁！瑾若，你也是！”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那青葱少年，少年背过身偷偷吐了吐舌头，“虽然他现在的毒解了，但多年之前的毒却还残留在体内，那毒烈得很，不允许其他的毒入侵，他这次大难不死也多亏了那毒吞噬了其余的毒。可按理说，中了那种毒早该命绝，他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呢……嘶，老夫真是琢磨不透啊！”老大夫快把胡子都捋没了。
　　“小姑娘，你不是他的朋友吗？你知不知道原因？”老大夫看着我。我半天没反应过来，多年之前的毒？莫燃曾经中过毒吗？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惊觉，我其实一直对莫燃一无所知吗？
　　“抱、抱歉啊大夫，我也不清楚……”我苦涩地冲老大夫笑笑。
　　“哦，这样啊……也不怪你，惊蛰这种毒很少有人听说过，毒性之大令人谈虎色变，所幸要配出这种毒是件极其不易的事，这世上不过两人成功制出，惊蛰的制法也就渐渐失传了。老夫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为惊蛰所害。”老大夫的目光又转向了莫燃。莫燃安静地躺在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唇也是苍白的，看来毒是真的解了。如今他这样躺着，看着他安然的模样谁又能想到他刚从鬼门关回来？但他这样安然，我很开心。
　　“惊蛰……是以鬼兰草为主材料的那种剧毒？”我开口问道。
　　老大夫很惊讶的样子，急急问我：“小姑娘，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说着警惕地缩回身子，戒备地上下打量着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连忙摆手否认，解释道：“这个是……”我心突然一惊，这到底是谁告诉我的？为什么我不记得？明明我清楚地记得惊蛰的配方和制法，却记不起告诉我的人的模样。我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着，黑暗中依稀勾勒出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的，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清楚，到底是谁？那人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我瞪大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的脸，他蹲下来凑到我面前，脸上没有五官，有的是一道符画，一条腾飞的蟠龙，奇怪的是，这是条无角的龙。
　　无角的龙,似龙而非龙，加角则成龙……
　　好像在哪见过，我再想仔细回想，大脑就如同要被撕裂了一般，像是……不愿意让我想起来一样。
　　“喂，小姑娘，你没事吧？”老大夫狐疑地看我一眼，“老夫看你气色不太好，要不要老夫给你把个脉？”就算明明在戒备着我，身为医者的仁心却让他不得不担心起我。
　　“我只是昨晚没睡好，无妨。那个什么鬼兰草的只是我从书上看来的，过了这么久，也基本忘得差不多了。听你所说这惊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巴不得全忘了呢！”我笑得真切。
　　“那就好，惊蛰这东西还是我师父告诉我的，他啊一生都在钻研惊蛰的解药，生怕惊蛰重新出世，我跟着他也知道了不少。结果解药没做出来，倒是快把惊蛰给做出来了。幸亏师父去得早，不然说不定真把惊蛰给配出来了，那可就真是造了孽！”老大夫啧啧感叹，要是他师父听到自己徒弟庆幸自己死得早不知会不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若想制出惊蛰，取鬼兰草二百克，墨荷一百克，天绢花五十克，人厌草和烟叶各十克，碾碎混合入罐，以初春第七条出洞的竹叶青的毒液浸泡五个时辰，再倒入初冬寒霜草上的七七四十九颗露珠以及九个在惊蛰时节子时出生的新生儿的心尖血，最后密封，置于烈日下炙烤九九八十一天，开封时罐内蒸发得仅剩一滴液体，却是这世上最毒最恶之物——唤作惊蛰。倘若把这一滴惊蛰倒入大江之中，江中物顷刻死绝，饮水之人死时全身发黑貌若恶鬼，四围八方无一生灵，所以又有人唤它为屠城毒。
　　第一位配制出惊蛰的人也是创造出它的人曾是史上有名的医师，可惜心术不正，妄图成为九五之尊，所以做出这种祸国殃民的妖物，最后不慎触碰到由自己亲手配制的惊蛰，一命呜呼了，死有余辜。
　　第二位配制出惊蛰的人是个杀人如麻的罪徒，逃亡途中无意得知了惊蛰之事，便一心寻找惊蛰配方，竟真被他找到了，他照着那位医师的遗嘱所写，耗时许久才制出惊蛰，当晚就把惊蛰滴入了县里的水井中，全县死绝，他看着生灵涂炭的县城狂笑不止，一口气没喘上来，死了。
　　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后来世间再无人能配出此毒。
　　这毒恶毒极了。
　　如果莫燃真中了这毒，可以说是毫无生机可言，先不说他中了毒且活了下来，最要紧的是到底是谁配出了惊蛰？
　　惊蛰出世，世间无生。
　　如那老大夫所言，现在就连知道惊蛰的人也是少之又少，更别说知道惊蛰的制法了，我是其中之一，还有谁吗……那个告诉我的人！我猛地一激灵，又苦苦在脑中搜寻了一遍，仍是找不到关于他的线索，除了那条无角的龙……
　　我的记忆就像被人刻意剪掉了一样。
　　“大夫，您说，有哪些原因会导致失忆……？”我问老大夫。
　　老大夫看我一眼：“怎么，小姑娘，你失忆了？”
　　“我就问问而已，我、我娘她记性不好……”娘，对不起，清明的时候我一定多给您烧点纸钱。
　　“你娘那个年纪多半是老年痴呆吧。造成失忆的原因有很多种，有可能是头部受创，也有可能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而自己封闭了记忆，嗐，跟你这小丫头片子说了你也不懂。”老大夫很不屑地看我一眼。我瞪他一眼，娘啊，清明我再给您烧栋纸糊的四合院，您千万不要把这老头的话放心上。
　　“小姑娘，老夫跟你聊了这么久你也不自我介绍一下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礼貌啊。”老大夫啧啧两声，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您不也没自我介绍吗？
　　“小女子名唤九璎，九霄的九，璎珞的璎。”我挤出一个笑。
　　“咦，九璎……九姐姐你没有姓吗？还是说你姓九？”那个少年很亲热地凑了过来。
　　“大概是没有的吧，我爹娘从来没有告诉我过我，我也一直不知道我爹的姓。”被他一说我才想起来，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来都不知道爹爹的姓，爹爹似乎从不允许别人提起他的姓，我也顺理成章地成了没有姓的孩子，这么久了，倒是习惯了，也不觉得突兀，周围的人一向以为我姓九名璎，实际上我并不姓九，我的姓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
　　“这样啊……”少年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概以为碰到了我的伤心处。
　　“咳咳，九璎是吧，老夫记住了。”老大夫很适时地插了话，“人人都叫老夫赛华佗，你就跟着叫吧，老夫就喜欢这个称呼！”他哈哈笑起来，看来他倒是个医术高明且很自恋的大夫。
　　“这个是我的徒弟，叫姜瑾若，王旁瑾，草右若，这名还是我取的呢！”赛华佗拍拍那少年的脑袋，一脸自豪。
　　“怎么像个女孩儿的名字？”我好奇。
　　“谁让他当年长得像个小姑娘似的，我还以为真是个小姑娘呢！就给他取了个女孩儿的名字，结果他居然是个男的，真是伤透了老夫的心！”嗯，原来如此，这个赛华佗还是个好色之徒。
　　姜瑾若娇羞地红了脸，还真是像个小姑娘，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让我都不禁要沦陷了。
　　“那个，九姐姐，瑾若可以认你作姐姐吗？”他看着我对着手指，我的心都快被他萌化了。
　　“好！”那副惹人爱的模样让我实在没法对他摇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啊不对，是我的弟弟了！”
　　姜瑾若高兴地拍手欢呼，赛华佗拽住他的领子，怒道：“你怎么又擅自认姐姐了？这是今天第几个了？”“第十一个……”姜瑾若弱弱地开口。
　　好家伙，照他这速度，过不了多久，全天下的女性都是他姐姐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算得上人生赢家。
　　“可、可是，瑾若只会认漂亮的人作姐姐，就像九姐姐这样漂亮的。”姜瑾若可怜巴巴地看着赛华佗，小嘴儿说得我心花怒放。
　　我自动忽略掉了他今天一天便认了十一个姐姐的风流韵事，替他向赛华佗求情：“赛大夫，不过是认几个姐姐而已，这说明他人缘好，您该高兴啊！”姜瑾若在一旁连连点头。
　　“老夫不姓赛！”赛华佗瞪我一眼，又把姜瑾若放下，叹气道：“你小子，下次再敢乱认姐姐我就把你尿床的事说出去。”
　　姜瑾若小脸又是一红，呜哇一声扑过来抱住了我，在我身上蹭啊蹭，委屈道：“九姐姐是不是不喜欢瑾若了，瑾若不是故意要尿床的……”我搂住他轻轻拍着背安慰他：“瑾若别哭，姐姐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乖啊乖啊。”然后狠剜赛华佗一眼，道：“赛老先生，你太过分了！居然说出这种会让少男少女自尊心碎成一地的话！”赛华佗被我瞪得心虚，小声道：“我不姓赛……”

　　“嗯……”床榻上传出一声低吟，我心中一喜，急忙松开怀里的姜瑾若，冲向床铺。
　　“阿燃……”我看着床上明眸半睁流光转的莫燃，忍不住鼻尖一酸，眼看就要掉下泪来。
　　“嗯。”莫燃抬起手，笑着替我抹掉了泪。

作者有话说

　　诶~你们都不看，我很伤心的，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易碎的美少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