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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那太监引着泠霜一路向北,走了许久,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宫门前,指着虚掩的殿门,对泠霜道:“大公子就在里面。”

      泠霜狐疑地推开殿门,却见殿中空旷阴暗,往里走了两步,眼睛适应了黑暗,殿中一览无余,惊觉回身,身后空空如也,小太监已然不见。

      泠霜心中大惊,这是怎么回事?是顾皓熵要设计自己,知道自己警觉性高,脸生的人绝对说不动,所以差遣了贴身小太监前来?以大哥喝醉的借口引自己前来这么偏僻的宫苑,他总不至于想要……坏她名节吧?!

      不,凭顾皓熵该当不会出这么下九流的招数,要知道这样即使能强娶她,也是等同于毁了两个人的名节,顾皓熵断不会毁了自己的。

      泠霜一边迅速冷静,努力辨识方向,循着方才小太监带她来的路返回,一边在脑中不断猜度眼前发生的事。

      她聚精会神地想着,脚下越走越快,正要踏过那道垂花门,却冷不防侧面出来一个同样疾步而行的人,泠霜下意识‘啊’地惊叫了一声,闪避不及,整个人撞到那人的怀里,又因惯力所致整个人弹出,眼见便要直直仰后摔倒在地。

      电光火石之间,那人旋步倾身,伸手拦腰将她抄起,稳稳落回他怀中。

      泠霜惊魂未定中抬头看向眼前之人,顷刻间,浑身一震,再也无法动弹。

      拉沃城外的沙丘连成了山,风,在耳边猎猎作响。落了一半的残阳,天边的云彩,一朵一朵,全被染成了橘黄和橘红色,还镶上了一条金边,绚烂而夺目。他的眼眸,镀上了夕阳的余晖,琉璃般色泽,没了往日的残虐,凛冽,寒意,此时,倒显得空明澄澈起来,那样温柔地看她,像一个纯粹的男人看一个纯粹的女人,没有赘余,没有一切;

      草原上的纳克斯节,有一项古老的草原风俗,围着篝火邀请跳舞即表示求爱。马头琴的曲调在风里徘徊,她染了酒晕的面容浮现从未有过的娇红,映着火红的篝火,星眼迷蒙,香腮微鼓,他不停地抱着她又跳又唱:“辽阔的草原上有座毡房,毡房里有一位美丽的姑娘,人们都叫她努力格日玛,她的眼睛,就象弯弯的月亮。哎~~努力格日玛~~~我想把你带回家,当我的新娘。”山重水复,折曲萦回,高调瞬间转低,如冈峦体式,低醇得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江崖、海水,华虫、宗彝,繁繁复复的层层织锦刺绣,九龙缂丝的云海,玄色宫锦,玉带缠腰,她圈抱在他腰上,双手伸到腰后去别那一枚‘双龙戏珠’的金带钩,别好了,却就势抱在他身上,怎么也不肯松手。他低头来看她,广袖曳在她背上,陈铺而下,与她三千青丝融作一体。他拉下她勾缠的双臂,宠溺笑道:“不许再闹,今日登基,脸上沾了脂粉,可要叫天下笑话了去!”

      一步天涯,一步沧海,咫尺之遥,却远隔前世今生;
      一人春花,一人秋月,经年沧海,你可否还记得我?

      段潇鸣整个人愣住了,这个陌生的女子,扬眉浅笑,眼角弯弯,明明是一幅笑着的少女明丽面容,可是眼中却含满眼泪,明亮的清浅眼眸,似受过极深极深的痛楚,看得人莫名心痛。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眸,看着他乌沉黑暗的眸子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她看见自己的笑,这般情浓。
      她看见自己的哭,这般哀恸。
      她看见自己的手,这般颤抖。

      巍巍颤颤刚要抚上他的脸,她听见他的声音响起,平淡似没有涟漪:“小姐,我们可曾见过?”

      宿命恩怨,总是这般作弄人,她本应已成黄沙堆下的一副枯骨,可是却因执念太深舍不得他而重生,苦等五年光阴,终于得见,这一世的他,却已不记得自己。虽然本是意料之内,可是,身临其境,这生生痛楚,到底承受不住。

      满地木芙蓉似火,她笑着,泪如雨下。

      爱恨之沉痛,不是生离,不是死别,而是我仍深爱,你已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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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场前一片空旷,幡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袁泠傲与顾皓熵各自牵着自己坐骑站在场边说话,远远看见袁泠启走过来,顾皓熵笑道:“阿兄把我的奴才弄到哪里去了?不是说稍借片刻便还我么?怎么这半日了也没见他人影?”

      袁泠启神秘一笑,拍了拍马头,道:“一个奴才罢了,值个什么?你就等着收小三的谢礼吧!”

      “这是怎么说的?”顾皓熵略微一顿,仍旧谈笑如常。

      “小三昨儿来求我,我想来想去,生脸孔怕是不行,还是你的奴才好用,此刻一双小儿女怕是正在栖梧殿后的北偏殿你侬我侬……”袁泠启边说边笑,袁泠傲一下变了脸色,低喝一声:“大哥!你荒唐!糊涂!”边说着一把甩了手中缰绳,向栖梧殿方向跑了过去。

      “本是连父亲都点了头的,小三早晚是妹婿,他倒这般样子,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了……”

      顾皓熵脸色变了一变,瞬间恢复如常,随在袁泠傲后面,慢慢走去。

      ***************************************************************************************

      “你是何人!”突然出现的郑博钧一声怒喝,一个箭步冲上来瞬间把还在段潇鸣怀里的泠霜拉到自己怀中。

      “家父护军都尉段之昂。”段潇鸣站起身,正了正衣袍,答得不卑不亢。

      郑博钧听了他自报家门,倒愣住了,不知道该当如何,便只得忿恨看了他一眼,转而温言问泠霜道:“霜儿,你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是吓着了么?还是他欺负了你么?”

      泠霜混乱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点,因为刚刚太过激动,她此刻浑身抖得厉害,完全说不出话来。

      郑博钧见她如此,又是心疼又是愤恨,质问段潇鸣道:“你对霜儿做过什么?!”

      “我并不认识这位小姐,亦不知缘何会如此。”段潇鸣一边淡淡地解释,一边在心底暗自计较这一切,看来父亲说的果真没错,宫闱诡谬,危机四伏毫不逊色于战场,本是第一次入宫参加这些贵族们的活动,因不认路,竟被个小太监引到此处,以至于有了眼前这幕光景,只不知自己这次是陷在何人所设陷阱里,意欲何为。

      三个人各自怀着心思,正一副混乱僵局之中,袁泠傲正巧赶到,因剧烈奔跑,气息微乱。

      他匆匆瞟过段潇鸣和郑博钧,目光落到浑身颤抖的袁泠霜身上,见她衣衫发髻都未凌乱,只是眼圈通红,脸上犹有泪痕,双手接过揽在自己怀中,脸上不辨喜怒。

      “发生了何事?”袁泠傲声音低沉,问着泠霜。如若不是有心之人,定听不出那低沉声音是刻意强压怒火所致。

      “二哥……”靠在袁泠傲怀中,泠霜稍稍醒过神来,深吸了两口气,嘴唇翕合,艰难发音。

      “告诉我,发生了何事。”极轻的调子,却犹如千钧之重,沉沉地落在人心上。

      郑博钧一脸心虚地别开眼去,竟不敢去看袁泠傲,倒是段潇鸣一派坦然站在原地,直直地迎视他此刻慑人的凛冽目光。

      “是谁……欺负了你么?”见袁泠霜抖如筛糠,斟酌了半天,他终于启齿问道。

      袁泠霜拼尽力气,摇了摇头,央求道:“我们走吧……”她不敢再去看段潇鸣,只怕自己多看他一眼,便承受不起。

      袁泠傲无声地将她打横抱起,消失在了垂花门外影壁后。

      郑博钧愣了愣,也跟了上去,却不敢走近盛怒中的袁泠傲,只敢远远地跟着。他自小便与袁家兄妹相识,也算是玩在一处,但是,却是头一回见一贯淡然的袁泠傲发这样的怒,周身恍若笼罩着肃杀之气,令人胆寒。

      段潇鸣立在原地,一头雾水,完全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也无暇计较太多,因为狩猎即将开始,于是也循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走了出去。

      栖梧宫北配殿荒芜已久,并不住人,因此这一段的花木比别处更为浓荫。一排老槐树沿着宫墙依次挨着,有疯长了一夏的野生藤萝攀援,顾皓熵立在一人粗的老槐树后面的阴影里,看他们依次走远,眉头微微皱了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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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坐在宁德殿偏殿角落坐榻上妆容花了的袁泠霜,郑婉芷颇为惊讶。

      “狩猎马上要开始了,我要赶过去,我把霜儿交给你,替我好好看着她。”袁泠傲对郑婉芷如是说。幸亏此刻所有人都去校场上围观即将开始的狩猎,偏殿里一个人也没有。抱着泠霜来到这里,他唯一能想到的人,也只有她这个名分上的未婚妻了。

      外面三通锤鼓已经擂起了第一通,郑婉芷知道定是出了大事,但此刻不是弄清的时候,只镇定地一点头:“放心吧,你快去。”

      “霜儿?”郑婉芷轻轻地试着唤了她一声,见她仍旧恍惚,便亲自去取了锦帕,帮她把脸擦干净,又敷了一层厚厚的粉,将眼圈的红气遮一遮。

      整理停当,也不再追问,只坐在她身边,静静地握住了她的手。

      不知坐了多久,听到外面锣鼓齐鸣,便是围猎结束了,帝后将携文武大臣,内外女眷入殿开宴,郑婉芷便问道:“可以自己走吗?”

      泠霜已平静地差不多了,渐渐醒过神来,轻轻‘嗯’了一声。

      郑婉芷挽了她的胳膊,虚虚扶着,两人一起入正殿。

      最终,惠帝二十七年立秋围猎,拔得头筹的,并非是袁泠霜意料之内的段潇鸣,而是她二哥袁泠傲。如若比剑,袁泠傲胜了段潇鸣,袁泠霜并不会感到意外,因为袁泠傲的剑术师承名家,自由苦练,天下间也没几人能胜过他,但是弓箭马术,是段潇鸣所擅长,袁泠霜倒不知她二哥在这方面技艺也如此精湛。

      此时袁泠霜并不知道,与她一样对这个结果深感意外的人,还有惠帝。

      这届秋围,袁泠傲第一,赐玉带翎帽;段潇鸣第二,赐金带纱帽;顾皓熵第三,赐银带纱帽。往下礼亲王次子、袁泠启、郑博钧、晏翳等依次赐金锭十锭。

      惠帝大喜,赞国朝人才辈出,青年才俊者众,君心甚慰,亲自为三位佳郎赐酒,以示勉励。众臣山呼万岁,场面一派君臣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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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说,你在宁德殿的夹道上正好碰见了熙和公主,才晚到了?”袁泠启一根食指将卷草纹的黄花梨条案敲得‘笃、笃、笃’响。

      “就是说,真晦气!早不早晚不晚正碰上那个刁蛮任性的公主。”直到此刻,郑博钧提起昨日的事来,还是一副懊丧的样子。

      “那么说,那人应是段之昂的独子段盎,看来是圣上有意将公主赐婚给段家,正想借着这次立秋围猎的名目,又光彩又顺理成章,但是孰料这个段盎偏偏不争气,没夺下魁首,于是圣上倒不好赐婚,只能略过不提了……”袁泠启将整件事仔仔细细地捋了捋,暗自沉吟道。

      “想来应是如此,不然,那刁蛮公主也不会安排贴身奴才把那寒门小子引去北配殿,我亲耳听见她跟侍女说要亲自看看那寒门小子什么样子,若是不中意,打死她也不嫁。”郑博钧觉得事情真相十成十是如此了。

      “应该就是八九不离十了,天底下的事情竟有这么巧的,偏偏小路子也把霜儿引去了北配殿,所以他才会撞上霜儿。”

      “大哥为我花了这么多心思,我却不争气,白白辜负了,还险些让霜儿被轻薄,昨天你是没看见,霜儿哭得整个人都发抖,二哥的眼神就像要把我当场活剐了一样……”

      “霜儿应是冷不防被个陌生人吓着了,不妨事,你也别太在意,总之来日方长,我父亲与郑伯父早有盟约,将霜儿许配给你,早晚都是你的人,且安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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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府·书房

      段之昂一回府,便把独子段盎叫到了书房里。听儿子细细说完昨日发生的事情,也不过片刻惊疑,须臾便释然了。

      “盎儿,为父故意不许你在围猎中夺魁,你心中可有疑虑?”整个人倚靠在素纹紫檀圈椅里,段之昂神色慢慢放松地问道。

      “父亲如此安排,定有您的道理,孩儿,不敢擅自揣测。”段潇鸣站在书案前,背窗而立,脸上是长年行军打磨出的一贯沉默冷静。

      “为父得到消息,皇上有意将熙和公主下嫁于你,所以,想借着这次立秋围猎,你夺下魁首,颁旨赐婚,体面光彩,名正言顺。”段之昂抬眼直直地看着儿子的脸,似试图将他所有表情都仔细观察:“寒门尚公主,立朝以来,前所未有,旁人眼里,这是莫大殊荣,你认为呢?”

      “父亲奇谋已定,孩儿洗耳恭听。”常年行军养成的服从习惯,在父亲面前,段潇鸣一向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因为父亲自小灌输的教育理念便是‘服从’是行军打仗的第一要义。

      “为父想听听你的见解。”段之昂一派闲适,神情似十分愉悦。

      “当朝驸马虽尊贵,却也是累赘,公主夫婿,不可入朝为官,不可掌兵权,孩儿愚见,圣上明为赐段家以尊荣,实则借机削父亲之兵权,恐怕陛下对父亲,已生忌惮之心。”简明扼要,一向是段氏父子间相处的方式,因为常年厮杀在艰苦卓绝的环境里,亲情,比寻常人家寡淡得多……

      段之昂听后,淡笑着点了点头,似对儿子的回答很欣慰,道:“帝王之心,深谋远虑,陛下是怕再出第二个袁家。你这次做的很好,下去休息吧。”

      “宫门那女子之事……”段潇鸣迟疑道。

      “听你描述,那女子唤袁泠傲为‘二哥’,袁家又只有一个女儿,想必,便是了,若有人深谋,设下陷阱,那昨日早已发难,且在场的是郑袁两家的儿女,想来,这当中没有什么大的牵扯,应是你恰巧遇上了,既来之则安之,不必费神多想。”段之昂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在此事上再费心思。

      “是。”段潇鸣觉得父亲分析得与自己此前所猜测的一致,只是当时袁家小姐的反应,他并没有描述给段之昂听,从昨日到现在,他的内心一直很不安宁,这是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他素来沉得住气,如今却心乱如麻,他不敢再多想下去,静静地退了下去。

      段之昂的书房,修在府中一片宽阔人工湖上,只一条极窄的廊桥做通道,从岸上眺望书房,四面一览无余,这个格局是段之昂亲自设计督造的,为的是书房密议不被窃听。

      段之昂从窗口望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廊桥尽头,整个人从紫檀圈椅里坐正,手肘撑在书案上,双手交握成拳,不轻不重地道:“犬子所述之事,先生有何高见。”

      不大的书房里,那架一丈多高的紫檀回纹大插屏,嵌着一整块‘山河万里’天然云母,一个青袍书生,头戴崇贤冠,从后面悠悠转了出来。

      “胤有一大谋,段公可想听听?”

      “哦?有多大?”段之昂一笑。

      “若成,逐鹿天下。”尚年轻的孟良胤从阴影里走出来,面色狂狷,字句铿锵。

      “先生请讲,昂,恭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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