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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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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皆知,大启开国至今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臣民进贡需择吉时。为何吉时?以地域划分,一般选取各地特产作物成熟之时,故一年四季均有贡品送至京城,用以满足皇权需要。
江洲府地处东部沿海,作物成熟期在七月至八月之间,旧时贡品多为海产或山地小粘米,如今已不限于时令作物。由于每年只需进贡一次,当地官吏便会在收获时期下令商户筹备贡品,赶在八月十五之前将其送达京城,中秋节当天献到皇帝面前,以博龙颜大悦。
白锦跳下车来,同那叫李昭言的青年打过招呼,并不多话,转而自顾张望开去。他可瞧得清楚,这李昭言看向自己的眼神颇有些奇怪,好奇中又带着几分探究,分明是初次见面,不免有些失礼。白锦心道,全当他是见着陌生人看个新鲜罢了。
从元家铺子出来,乘车不过一阵闲聊的功夫便来到此处,想必还未出城,可这条街道看着却有些陌生,不曾来过。街道东西走向,路面是青石铺设,可并排行驶四辆马车,十分宽阔;南侧是清一色的青砖白墙,北侧倒是有几处院门,可惜当下却是大门紧闭;再往西边路口一瞧,看着有些眼熟,原来是走过的吉祥大街。
元家车队从吉祥街东侧拐进此处,在路口停歇下来,向内不远处,有衙差在前方设置了路障,打着各家商铺旗号的马车列队依次前行。
观望的功夫,元冲已同李昭言一起来到车队前方。那李家的车队比元冲提早两个位置到达,此时已准备通过盘查,李昭言同元冲打了个招呼,便急匆匆小跑而去。
元冲一回头,见白锦跟了上来,笑嘻嘻将人扯到身边,问道:“饿了没有?”临近午时,午饭却还没有着落。
白锦摇摇头,问道:“你们是要在此处聚集后,才前往瞿州吗?”
元冲笑道:“聪明,正是如此。”直指前方解释道,“前面就是府衙了,从本城上缴的贡品,都要先经府衙查验后,再由官差押解着送到省城瞿州,到了瞿州还要再次查对,最后才能送往京师。”
白锦心想:“原来如此,这进贡毕竟是件大事,官府哪能不筹备妥当,我还担心他顾不周全,竟是多此一举了。”
又问道:“既然有官差押解,你又跟着到瞿州干什么?”
元冲听罢,俯身在他耳旁说道:“咱们这的官老爷可精明着啦,你看这几百箱的货物,要他官府自个儿运到瞿州,得动用多少车足,人家就是不想掏这个钱,才叫各家自行安排车辆,这就省了一大笔银子呢。咱们家自己出车运货,你说我能不跟着吗?”
见白锦揉揉耳朵,起身笑着说道:“别担心,等到了瞿州,就换成守军押运了,到时候用的都是官车,咱们就是想跟着都不行喽。”
白锦见他动不动就凑到自己跟前,也是无奈,嘴上吐了句:“谁担心了。”便不再发问,一边跟着车队慢行,一边观察前方盘查口的动向。
不多时,轮到元家车队接受盘查,元冲走在前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府衙的征缴通告,展开后交给入口处的衙差。那衙差见了通告,例行问道:“几辆车?”
元冲拱手回答:“回大人的话,总共七辆。”
衙差将通告交还给元冲,摆摆手,放人通过。元冲道了个谢,招呼车把式赶车前行。待七辆马车顺利通过,那衙差便将随后而来的人车拦住,又是一番盘问。
向内行进了一段,车队再次停歇下来,原来是前面几家商铺的货物尚未轮到检验,都堵在了路中间。元冲径自上前查看进展,随即转身回来,略带烦躁说道:“等等吧,一时半会还轮不到咱们。”
等了约摸半个多时辰,车队终于挪到了府衙大门边。元冲打了个呵欠,从头车跳将下来,着手准备检验。
只见不远处,江洲府府衙大门沿街道向北凹陷而立,在门前形成了一个小广场,门墙是清一色的灰砖灰瓦,正中央题着“江洲府署”四个金字,威严肃穆,大门两侧立着一对石狮子,格外孔武有力。
此时,府衙门前一改平常严肃景象,人、车将广场前的街道挤得满满当当,人虽多,却井然有序。正门前广场上,靠东并排安放了三张案桌,三位师爷正在忙碌;靠西则架了一杆六尺铜质大秤,一担秤砣可称百斤。
车把式将马车赶至门前,便有若干衙役开始动手卸货。元冲将备好的红色花帖递到第一张桌前,叫了声“魏师爷”。
那魏师爷拿了帖子一抬头,皮笑肉不笑回了句:“是元老板啊。”他从一大早忙到现在,连口饭都没吃上,哪还有力气笑的出来,赶紧办完了事。
招呼了衙役抓紧开箱,魏师爷一边验货一边在帖子上勾勾画画。这些验好的货品,立马又被搬走过称,最后放回到大箱之中。接着再由第二张桌的师爷检查封装,打上封条。这厢魏师爷验完了货,将花帖递交给第三桌的刘师爷,再由他负责誊录货单。
刘师爷取了花帖,下笔飞快,一会功夫便将帖上内容尽数抄录到了卷轴上,细看之下,字迹竟工整端正,如徐徐写出一般,笔下功夫卓然了得。最后一字落完,例行吆喝道:“元记,干货十箱,核完。”
白锦在一旁看着他们忙活了半天,自己也帮不上忙,又因着没吃晌饭,思绪稍稍飘忽了一阵,就被这吆喝声惊得一怔,心说:“我没听错吧,明明送来的是十二箱,怎么变成十箱了?”
走到那刘师爷面前,拱手说道:“这位大人,元记送来的是十二箱货,如何少了两箱?烦请大人再核实一下。”
刘师爷抬头一见,僵滞的脸上立马现出恼怒之色,吼道:“都核完了,还不赶快走,没见我正忙着呢吗!”
被他无端一吼,白锦起初还有些莫名其妙,随后也略感不快,正要辩解几句,突然被人架住了胳膊,拉到了身后。
元冲这厢正忙着装车,忽闻身后有人吼叫,转身一瞧竟是白锦跟那刘师爷大眼瞪着小眼,赶忙将人扯到身后,陪着不是说道:“对不住,对不住,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我们这就走。”
二人拉扯着来到马车边,就着货箱遮掩躲过众人视线。白锦将手一甩,愤愤说道:“你拽我干什么?你家货丢了你知不知道!”
元冲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安抚道:“轻点声,货没丢,没丢啊,你别着急。”说着拍了拍他的后背,叫他消消气。“你先别气,我一会跟你解释。”
白锦刨了他一眼,暗嗔道:“跟我解释什么,搞得我好像货主人似的。”
元冲不知他心里嘀咕这些,陪着笑脸牵着人上了带棚马车,从小柜中取出个食盒,拿了块糕点哄他:“先吃点垫吧垫吧。”见他接过,开口解释道,“咱们出来是带了十二箱货,不过有两箱不在贡品之内,官家呈上去的名册只能写十箱,并非是刘师爷核计错了。你刚入行,行里的规矩你不懂。”
“是啦,我是不懂规矩嘛。”白锦冷哼一声,心里这个痛快,替人操心,反倒被人说成是不懂规矩的愣头青了。
元冲见他还在置气,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原本想着不便在官家门口议论是非,可要是不说明白,又怕白锦误会。这时,马车摇动,车队由衙役指引着前往指定场所停靠等候。
借着车轴声响,元冲小声说道:“这规矩吧,原本就是些见不得光的事,大家都是看着别人做自己便也悟得,谁也不会总挂在嘴边上,非要说出来的话,无非是多准备了两箱‘贡税’而已。”
白锦听他提到“贡税”,心里也明白了个七八,糕点往嘴里一叼,噌地一下,起身挑开帘子跳到车外,安稳落地后,快步朝排头走去,边走边默数货箱数量。
元冲被他这一跳吓得够呛,车还在动着呢,要是磕着了可咋办,赶紧跟着跳了出来,见他一个劲的往前走,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车队停靠妥当,白锦又从排头走回到最尾,就听元冲笑道:“你绕圈圈玩呢。”
“这里一共十一箱。”白锦指指前车说道,少了一箱什锦,想必已经偷偷运进府衙里去了。
元冲一听,原来他是在算数量,点点头说道:“有一箱已经送出去了,另外一箱是到瞿州用的。”
白锦了然,不屑说道:“哼,这官老爷胆子也太大,竟敢明目张胆收受贿赂。”话音未落,元冲一张大手将他连嘴带半张脸捂了个严实,冲着他耳朵吐气道:“呵呵,你胆子也太大,敢在人家家门口说坏话啊。”
那厢,李昭言见元家车队受检完毕,被官差引着到这边等候,待马车尽数停稳,自己便寻了过来。刚拐进马车行间,就见眼前二人紧贴在一起,元冲一手捂着白锦的嘴,一手拦着他的腰,低头凑到他脸旁,窃窃私语。
李昭言一怔,直觉这二人之间有些太过暧昧,难为情地轻咳两声,见白锦挣脱出来,才开口说道:“姐夫,我看申时已到,大家还未用过午饭,不如就去对街的饭庄吃点热食,顺便歇息歇息。”
元冲抖抖衣袖,笑着应道:“也好,反正我看傍晚之前是出发不了的,先吃饱了,晚上才有力气赶路嘛。”
商定好了去处,二人跟随着李昭言往东街饭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