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精病二三事》刘素薄

1、前世

　　三月初八，春意初起。

　　那个孩子已经在对面的街角坐了两个时辰了。这是一条偏僻的巷道，少有人来。他一双明眸忽闪，追随着洛生的身影。那孩子大半个身子被暗处笼罩起来，洛生虽看不真切，但那灼热的视线却让人无法忽视。

　　洛生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布匹，脚步盈盈，朝对面移去。她是这家小布坊的老板，独身一人倒也堪堪活口。门口的伙计谦卑恭敬，低头示意，“老板。”洛生颔首，没有言语。明明是二九妙龄的少女，举手投足间竟已是少妇的熟韵媚成。

　　几步的距离，并不远。洛生站在孩子面前，微微俯下身子，语调轻柔，“还不回家吗？”话一出口，倒把她自己吓了一跳。洛生为人表面温和，却是跟谁人都端着几分距离，永远一副清清凉凉的单薄样子。她向来不喜与人交往过深，个中缘由嘛，不好细说。只是这话说出口，却是这般熟稔，就好像，她已经认识对方许久了。

　　在店里时还好，只是隐隐对这孩子的疑虑好奇，也还是正常反应。洛生眼睛有些毛病，看人离远了左不过一个重影。只是当自己一步一步走近了，那小孩的脸愈加清晰起来，她的心里也慢慢泛起一股莫名的怜爱疼惜。

　　这实在是不正常，每个人都对自己有自我认知。洛生也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女子，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单拿出来，都够下十八层地狱的。她心里不解，又掺了几分不安惶恐，思来想去，也只能归结到那孩子太过完美的面容上。

　　首先，坦白讲，洛生无疑是个美人，增一分则满，减一毫则虚，白皙的皮肤剔透莹莹，黛眉远山清流，美目流盼自成一派风韵。只是放到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边上，竟也是不够看的。

　　那是一个雌雄莫辨的孩子，眉眼稍显稚嫩，却抵不住风华绝世。柔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的皮肤白里透红，一双大眼明眸，盛满的是无辜和稚纯，明明身量尚小，却是让人心悸的美丽。他就像端坐金殿的神砥，纯洁高贵，完美无缺。

　　那孩子听了问话撇嘴，不再看她，低头瑟缩，委屈的模样，凄然欲泣。鬓发处一只银白的蝴蝶发饰闪亮。“找不到了……”语气里那份绝望是如此庞大，铺天盖地地涌来。

　　“什么？”洛生觉得心里漫漫苦楚泛滥，恍惚间好像世界都黑了，唯一的亮光似乎只剩那个孩子头上那只蝴蝶，翩然欲飞。心脏莫名地疼，它仓皇地、急促地跳动着。

　　孩子抬头，一片恍惚中，洛生朦胧望见他的那双眼睛。那是多么厚重的感情啊！无边复杂的情愫……两行血泪缓缓划过他娇嫩的脸，声调诡异，不辨雌雄，“我找不到家了……”

　　仿若惊雷，隐隐约约，洛生看见那只蝴蝶在孩子头上翩翩振翅，决然地起飞，倏忽间湮灭在空气中……消失了。

　　洛生脚步不稳，皮肤苍白，踉跄间只觉得头晕目眩。无边黑暗真正袭来的前一秒，她最后一次望见了。

　　那个孩子，赤红的双目，盛满的熟稔的杂糅情愫。两行凝血的泪痕静静地蛰伏在眼下，一片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