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风少女]黄粱》林之书

44、四四章 梨膏糖

　　百草特地抽时间去了一趟星星双语幼儿园，若白只有暑假才去那里打工，开学后见不到他，孩子们也觉得很自然，百草告诉他们若白生病住院的事情，用的只是若白对喻馆主的说法，从孩子们拿里拿了很多祝若白早日病愈的贺卡过来。
　　抱着这些纯真诚挚的祝福，百草才能感到一点暖意。
　　若白住院的事情没有告诉父母，百草对此很不安，梦里若白师兄也没告诉叔叔阿姨。
　　手术之后他们才知道，叔叔身体还在休养中，没有赶过来，阿姨赶来岸阳，在病房里大哭一场，没呆几天，就被若白师兄劝回去照顾叔叔了。
　　在梦里，若白师兄住院，是撑不住在道馆倒下，被急救车送进医院的，然后就被通知必须做手术。
　　现在是师兄自己的安排，事前做足了准备。
　　百草却无法因此放松一点，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越来越紧张，无论怎么认真专注地学习和训练，也忽略不了心底的焦灼。
　　在训练基地的三年，她以婷宜为目标，拼死地训练，就是因为她觉得，如果她能打败婷宜，若白师兄一定会很开心。
　　从梦里回来，她以恩秀前辈为目标，付出一切去努力，是因为她觉得，她要代替师兄去拿到所有的冠军。
　　师父最后悔的事情，是他年轻时太专注于元武道，太执着于世锦赛，几乎从来没好好陪伴过师母，直到师母的病情不可挽回。
　　梦里的她犯了一样的错误，只是梦里的她比较好运，还有补救的机会。
　　百草也曾经以为，比赛很重要，元武道很重要，可是在梦里，师兄说出他放弃元武道的那一刻，在韩国，师兄说他不需要她的那一刻，过去所有成为百草支柱和动力的理由，都彻底化作空洞虚无。
　　百草才明白，没有对她怀抱期望和给予支持的人，元武道对她一点意义都没有。
　　现在师兄给了她自由，百草感觉得到，师兄不再给她制定计划，不再要求她做什么，不再拒绝她，不是因为不关心了，而是因为他尊重她的决定。
　　得到的自由越多，百草做事情之前越斟酌，不愿有一点做的不够好。
　　对于训练她越加勤奋、越加刻苦，可是每一次，休息的时候、空闲的时候，她不断想起那天梅树下师父的身影。

　　眼下开始浮现明显的黑眼圈，百草为了不让若白担心，连着两天送饭的时候没露面，把饭盒交给护士就走了。
　　第三天在学校，百草克制不住在课堂睡着了，课后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她愧疚地向老师道歉，老师却主动说，知道她在准备选拔赛和出国比赛，学校可以给她放假。
　　百草知道婷宜就没有参加过高考，是被知名大学直接录取的，也知道，凭她将会在世锦赛上取得的成就，她也可以得到这样的优待，她毫不怀疑自己会得到那样的成绩，她必须赢，只能拿冠军。
　　但是她还记得若白师兄要求她考试成绩的意义，为了让她确保学到知识。
　　免试很好，但那不是她要的。
　　百草谢绝了老师的提议，然后终于打起精神，至少晚上能好好入睡。
　　若白没有问她为什么三天没露面，百草隐约预料到这种反应，她懂得，有时候稍微放手并不是因为不在意，而是因为更深的关爱与信任，因此为自己的不专注很羞惭。
　　如果她能一直呆在若白师兄身边，可能不会这么害怕，可是出国比赛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梦中是若白师兄，现在则是沈柠教练亲自陪她去，之后一个多月，她都会在外国各个赛场，直到选拔赛之前可能都不会回来。
　　过去百草从来都期望着赛场，元武道中让她得到的亲人和朋友她很喜欢，胜利的感觉她也喜欢，拼尽全力去夺取胜利的过程她也喜欢，这是第一次她对赴往赛场感到排斥，比赛从来没让她觉得那么讨厌。
　　离开若白师兄很讨厌，输也很讨厌，而且会让若白师兄失望，百草对自己的实力还没信任到那个地步，知道以自己之前的精神状态打不好比赛，梦里她和加藤银百合比赛时，那落后的四分就是警示。
　　若白师兄曾经要求过她，不但要胜，而且要胜得漂亮。

　　从消沉中回复过来，百草的训练的劲头越来越盛，在基地的状态越来越势不可挡，沈柠对此大喜，连带对即将到来的比赛也信心满满。
　　百草反常的低落和高昂，晓萤都有所察觉，只是没有说，她敏锐地察觉到百草的所有情绪牵动都是因为若白，她始终对百草和若白的关系觉得很难受，干脆眼不见为净，空闲时经常去找亦枫。
　　晓萤意外地发现，至少这方面百草的眼光没错，她越来越觉得亦枫师兄很好。
　　亦枫对此觉得十分心累，不知怎么，晓萤突然就开始黏上他了，有事没事总喜欢找他倾诉，又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出重点，严重影响了他的睡眠时间。
　　他忍无可忍地问晓萤：“你到底是跟若白和百草闹什么别扭？”
　　这个问题的答案晓萤也想知道，每当百草和若白师兄在一起相处，她看着感觉非常、非常不对劲。那么好的关系，偏偏若白师兄不喜欢百草。
　　郁闷地瞪亦枫一眼，晓萤心里觉得又别扭，又古怪，每当看到百草和若白相处，对于那种气氛她本能地就不想去打扰，明明看起来他们相处的那么好，以前她那么乐于见到百草和若白师兄在一起，就是因为若白师兄对百草很好……晓萤纠结地问：“若白师兄为什么就是不喜欢百草？”
　　亦枫耸耸肩膀：“谁跟你说若白不喜欢百草？”
　　晓萤又生气了，黑着脸说：“百草说若白师兄拒绝了她。”
　　亦枫真是毫不意外，又耸了下肩膀：“若白拒绝百草，又没说他不喜欢百草。”
　　晓萤怔了怔，盯着亦枫说：“你说若白师兄喜欢百草，但是却不肯承认？”晓萤急了，“天哪，我就说我一直觉得若白师兄喜欢百草，但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肯说？”
　　亦枫板着脸说：“他现在在哪里？”
　　“医院……”晓萤突然呆住，惊恐地睁大眼睛：“若白师兄生了什么病，难道……难道是什么绝症？”
　　亦枫别过头：“我什么也没说。”
　　他是答应过若白不告诉别人，但他实在受不了这个傻丫头了。

　　晓萤和百草的时间表已经完全对不上，这阵子百草都是独来独往，只不过她总是身影匆匆，看起来也不显得孤单。
　　连梦中百草都在练元武道，睡眠反而更好，元武道的训练比一切感情和生死都更简单。
　　她并没有在勉强自己投入训练来忘却烦恼，而是被由心底而生的期盼在带动、催促着投入训练者。那是对胜利的期盼。
　　无论师兄愿不愿意，她都还是想把冠军献给他。
　　不是作为师兄的代替或者成果，去拿到属于师兄的荣耀，而是把戚百草的胜利献给他。
　　有的时候，在训练途中，百草会突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中，她现在的状态和梦里太过相像，梦里就是这样，时间太紧迫了，她的全部身心都放在抑制伤病、赢得那场比赛上，她要代替师兄拿到全国冠军，拿到世锦赛冠军，将来，她还要继续拿到奥运会冠军，她要把所有的冠军都为他而拿到！
　　然后百草就会醒悟过来，最大的区别是，现在师兄不需要她代替他。
　　师兄说，那是她自己的冠军、她自己的比赛，于是百草想到了很多。
　　小时候她最常见到的师父，就是坐在那株梅树下，静静地看着它。
　　梦里梦外两个月见到的云岳宗师，永远独坐在山洞中，温和而寂寥。
　　他们都曾赢得最辉煌的时刻，最终独自远离喧嚣，任时光如水流逝。
　　百草自己并非对冠军毫无渴望，她始终记得，在韩国训练营赢过恩秀前辈后满山谷的寂静。也记得那一刻的念头，她想要世界为她安静。
　　她想在那样的寂静中，感受到若白师兄的呼吸，感受到他的目光。
　　失去若白给她的目标后，百草奋斗的动力就变成了那个念头。
　　可是……可是如果，师兄再也不会看着她……
　　百草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份恐惧，她不敢说，她害怕说出来就会变成真的，师兄没告诉父母，只申请休学一年，所有的准备都是手术后他好起来，她不能够在这个时候雪上加霜。
　　最坏的可能性不会因为无视就消失，无论多少分析，多少自勉，都无法打消这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只是这种恐惧再也无法影响到百草的训练状态，越是恐惧，她就越想要胜利。
　　绕了一圈，她还是走回这个目标，为了自己而奋斗，百草心中总有一份忐忑，只有为了别人时，百草才会因为没有退路而无所畏惧。
　　另外一点和梦里的区别就是，百草没有想将来的奥运会或者别的比赛，她没再想过那么长的时间。
　　随着训练的状态越来越好，百草心中有一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平静的预感。
　　要是师兄出事，她就再也没法练元武道了。

　　第一次隐约冒出这个念头，百草吓了一跳，然后迫切地想见到若白。
　　这些天她的训练实在过于勤奋，沈柠都劝她可以适当的放松，特许百草不需要请假就可以随时离开训练基地。
　　站在病房外面的时候，若白在午睡，百草轻轻推开门，没有惊动他。
　　站在若白的床边，看着他有些苍白的睡脸，那些训练、比赛、冠军和职业生涯，百草就都忘记了，甚至在这短暂的片刻，若白的健康、手术、未来，百草也一时都忘记。
　　她默默地看着若白，目光从他清瘦的脸颊，到他淡淡的唇色，忍不住伸手，似乎想去温暖它，手指碰到唇瓣之前，她猛地收了回来，握住抖个不停的手指，百草深吸一口气，俯身，轻轻吻上若白的嘴唇。
　　那甚至称不上吻，百草只是用嘴唇贴着若白，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死死忍住眼泪不掉出来。
　　直到百草一口气憋不住，才起身后退，她无声地大口喘气，退出若白的病房，然后转身跑回训练基地，全身心地投入训练。
　　那个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型，变得明确起来。
　　师兄不在的时候她还能够训练，能够比赛，是因为她知道，师兄哪怕不在她身边，也在等待她，等她带着奖牌回去。
　　可是如果师兄不在了……
　　她开始懂得了师父整日枯坐在梅树下，懂得了喻师父对元武道心灰意懒，懂得了云岳宗师再也不参加任何比赛，甚至不见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默默地守在山洞中。

　　晚上回到松柏道馆，踏入房间，百草看到晓萤坐在床上等她，不由有些惊讶。
　　她训练得越来越晚，通常回来时晓萤都已经睡了。
　　知道若白的病很危险，晓萤一下懂了百草近来的状态，百草训练越来越拼命，几乎是燃烧自己程度的训练，那不是正常的。
　　晓萤不愧是百草最好的朋友，她猜出来了，百草一定在害怕。
　　严肃地盯着刚回来的百草，晓萤在心里斟酌着怎么开口，反而是百草先喊了声：“晓萤，”她有些出神地说，“如果我退役，你会不会怪我，再也不理我了？”
　　她清楚，她的元武道已经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要争取的荣誉也不仅仅属于自己或者师兄，还属于道馆，甚至是国家。
　　晓萤一直都很希望振兴松柏道馆，沈柠教练和蒙先生一直想振兴国家元武道，大家对她的栽培，她都必须要回报。
　　她很想报答每一个帮助过她的人，只是……她退役过一次，梦里残留的影响甚至让她一时没法正常出腿，她还记得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晓萤大惊！随后异乎寻常地镇定下来，问：“是因为若白师兄吗？”
　　百草点点头，接着马上反应过来，焦急地想对晓萤解释，晓萤摆摆手，又生气又无力地说：“你还没把若白师兄娶回家呢。”
　　百草一时竟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即使她现在相信自己和若白师兄两情相悦，她的确还没和若白师兄在一起，然后才反应过来，主宾错了。
　　百草涨红了脸：“晓萤，你胡说什么！”
　　晓萤叹口气：“在韩剧里从来都是女主角得绝症的。”
　　百草怔了一下，摇头否认：“若白师兄得的不是绝症。”
　　晓萤睁大眼睛，她知道百草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自欺欺人，也不认为亦枫故意误导她，然后她想到一个可能，若白对馆主请假时的说辞，脸色慢慢白了：“天哪……若白师兄没有得绝症，只是要静养……静养的意思是不能再练元武道吗？所以若白师兄要动手术，动手术很危险是不是？”
　　晓萤一向都很积极聪明，她从小就明白自己想要的职业是什么，读书的时候就订好了职业规划，主动向沈柠教练争取到深入了解岸阳培训基地运作方式的机会，所以她能猜出真相，百草一点都不意外。
　　看到百草平静的表情，晓萤就知道自己全猜对了，接二连三的消息砸得她有气无力，她想说若白师兄怎么能自己找死，可是让若白师兄再也不碰元武道，她根本都没法想象。
　　愁眉不展地长叹一声，晓萤想了想，决定不要管她干涉不了的事情，而是找到她最关心的重点。
　　“百草，若白师兄到底喜不喜欢你？”晓萤追问，“不要管若白师兄怎么说，既然你喜欢若白师兄，你自己应该有感觉的吧？”
　　百草感激地看着晓萤，肯定地说：“若白师兄也喜欢我。”
　　晓萤狠狠心，说：“好吧，我支持你！”
　　拒绝什么的、成果什么的，还有百草变化的态度，晓萤都不打算再问了，虽然她还是觉得若白师兄的态度不应该，谁让百草喜欢若白师兄呢。
　　百草眼睛亮起来，高兴地说：“谢谢你，晓萤。”
　　她一直苦恼要怎么对晓萤解释，没想到晓萤自己就想明白了。
　　“那么，请你在若白师兄的手术之前，表白吧。”晓萤郑重地说。
　　百草茫然地看着晓萤：“我……表白过了。”
　　“若白师兄那时候拒绝你，不代表这时候也会拒绝你，那时候你还认为若白师兄完全不喜欢你呢，”晓萤恨铁不成钢地说，“说不定若白师兄是被你的不懈追求打动了，但是让若白师兄先开口表白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啊！”
　　至于百草想退役什么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交给若白师兄伤脑筋吧，她就不信百草在若白师兄面前藏得住话，更不相信若白师兄治不了百草。
　　百草呆呆地看着激动起来的晓萤，不明白话题为什么转到这个方向，但是她……并不排斥。
　　晓萤经常对百草这半年的进步感到吃惊，无论是元武道还是感情方面，现在百草是松柏道馆的大师姐，是国家寄予厚望的选手，甚至点醒她的感情，但在晓萤心目中，百草始终还是刚和她成为同桌时，那个沉默笨拙的小姑娘。
　　晓萤皱眉：“百草，我不是逼你，我只是怕你太笨，有些话要是来不及说，遗憾的不止是一个人。”
　　百草知道晓萤是对的，晓萤始终在保护她、帮助她、推动她，百草更明白，这不是晓萤的要求，而是她自己……自己的愿望。
　　晓萤搭上百草的肩，提高声音：“明天就去向若白师兄表白，听到没有？”
　　这一次百草心里没有混乱和犹豫，没有恐慌和茫然，没有心虚和胆怯。
　　她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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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百草想打败婷宜是因为她觉得能让若白开心，这个出自原著，老实说重温原著之前我还真没想过是为了这个。
以前我就提出过，如果若白真的出了意外，百草会不会退役，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个脑洞写出来，反正自从写出宴会伪强吻和晓萤怒骂两个狗血梗之后，这篇文的节操就已经掉光了。
下一章应该能写完吧。完结之后我要出个本，到时候这里会放地址，微博上也会宣传，我微博名是晋江林之书。
另外我改了书名，这篇文叫《黄粱》，配原白那篇《南柯》。砂糖这个名字本来就是开坑的时候随手打的，章节名在本子里也会改，网上就加卷标意思一下。这篇文其实越写到后面越正剧，或者说从若白的角度看一直就没怎么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