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师恩》水天一线

11、遗梦

　　池中开的最艳的那株荷花莹光大放，一点点从花心流泻，碎光铺了满池。月光下闪闪发亮，美极了。
　　荷池中缓缓升起一个少年，清秀俊雅，眉睫挂露，水珠亦是珍珠，滚落他洁白的皮肤。他不语，侧头去望小轩窗，那里正有少女犹自酣睡。末了，他回过头，淡淡的问“你让她睡着了？”
　　“不让她睡着，难道还叫她醒着维护你吗？”之水冷笑一声。为了防止那小姑娘出来阻挠，她只好先让她好好睡一晚。
　　也好……不然到时候看到了他的狼狈模样，不知该有多难过，又要掉泪珠子。
　　少年默然，“我知道我敌不过你，我走前有最后一个愿望，我想和她见一面，见完我绝不会再出现。”
　　其实他没有想要逆天，他只是想聚集灵气化为人形，与她见一面。只是一面而已。可是还没来得及完成就有人来收拾他的报应了。
　　“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我不会让你见她的。”
　　少年不解释，只是一挥手，水面上倒映出他的记忆，关于他和她，他对她的记忆，一幕幕，被他珍藏莲叶底，不可见天日。
　　这一幕幕，画中人眼中的情绪交映，全是做不得假的。之水无语，想起王若怡提到他时的羞涩模样，原来是一对痴男怨女，可惜被尘网困住。注定她不能嫁他，就算她已为此期许几年，注定他不能放纵自己，哪怕看了她一生，默默陪了她一生。
　　忍不住叹息，“我答应你。但这一面见完你必须离开她，不要再来打扰她。你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少年不知在想什么，用手拨了拨水面，抬起头时应了她“好。”
　　真是失败啊，即便努力了好几个月，可却还化不出一具完整的人形。就像命运，无论他再怎么挣脱，想要拥抱她，却仍是被困住了手脚，动弹不得。除了在水下的那次相拥，仿佛只有在与世隔绝的幽暗之下才能完成一个拥抱的仪式。那么虔诚、那么用力。
　　岸上的之水看着少年化出的残破躯体，看着他绝望的神色，终于忍不住助他一臂之力。她添了些自己的灵气助他化形。
　　毕竟是天地间极具灵气的冰莲，她的灵气一注入他的身体，虽是微量，却已足够他化形。
　　少年浅笑，温润如玉，“多谢。”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恐怕是个令镇上少女们寄满相思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吧。他就能娶她为妻，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可惜没有如果。
　　之水解开咒术，女孩不久就会醒来。她看着那少年缓缓走向女孩的厢房，没有上前打扰他们。
　　走近门扉，轻轻推开。他的小姑娘还在睡觉，不知梦里梦着什么。可是当他借着月光看清她的模样，却发现原来这才是真的报应。她已经变成了这样，他记得她小的时候胖乎乎，像个白面团子，即便长大了也是可爱动人的，一副软软的模样。可是现在……
　　他看着床上那个瘦弱的陷在被子中的小姑娘，忍不住心痛。
　　好久不敢见她了，所以他不知道，原来他做的孽，全由她来担了。
　　王若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床前站了个人，可是她不怕，她知道是他。没有为什么，她就知道是他。她终于见到他了，不是在梦里，不是在水中，而是真真切切地，可以触摸的见到他了。
　　她激动的哭了，可是当手触到脸颊去擦掉眼泪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用被子蒙住头，呜咽声闷闷地传来。
　　她不漂亮了，她变丑了，他更不会娶她了。她不要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他坐到她床边，试图把她从被子里揪出来，可是她抓的那么紧。他无奈，只好松开手，轻轻的，连带被子一起环住。
　　“笨蛋，想闷死自己吗。”
　　她哽咽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我变丑了，你是不是不娶我了。”
　　这次他不容反抗，扒下被子，双手固定住她濡湿的脸，不由分说的吻上她呜咽的唇。
　　他想告诉她，他爱她，爱她所有的模样，他永远不会嫌弃她。
　　温柔的舔舐掉她颊上的泪水，他不嫌弃她现在的瘦弱，面色无光，骨瘦如柴，他爱她，只恨不能更久一点。
　　身体开始虚散，他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两个人只是拥抱着，在月光下只留下一个影子。
　　“我要走了。以后不要再满口嫁啊娶啊的，你这么好，一定会有人爱护你一辈子的。”
　　她以为他口中爱护她一辈子的人是他。
　　看他要离开了，她忍住眼泪问“那……你还会再来吗？”
　　他看着她那双满含期待的大眼睛，无数个清晨，无数个冬夜，他看着这双眼睛，会爱慕里面的明亮星光。不忍拒绝，“嗯……你要乖乖的，我会来的。”
　　她笑起来，小小的心愿得到满足。
　　他看了忍不住心酸。跨开步子离开房间，不再停留。
　　一扇门，隔着她和他。
　　同样的月光，照亮彼此。
　　门内，她抱着被子闻着他留下来的气息，是荷花的清香。她笑的满足，期待下一次相见。
　　门外，那具身躯再也承受不住，化为点点星光，随风飘散。他知道，没有下一次了，可是还是忍不住残忍的许给她。幸好，她不会记得，一切，只是今夜的稍纵即逝，只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梦。
　　他爱她，只有在夜里，在水中，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才敢偷偷说出口。
　　他爱她，所以要她忘记，从此得到幸福，恢复原样，只当他没有出现过。
　　是下雪了吗？王若怡看着窗外飘进来的点点白光，忍不住伸手去接，点点白光落在她的掌中，安静的温柔。
　　窗外那池荷花一夜之间颓败，失去了颜色。
　　过了今夜，世界上不再有他，她的记忆中不再有他。
　　一夜红莲先老。
　　之水还立在池边，今晚的故事，有人忘了，有人去了。明天过后，只剩它一个人记得。
　　目的达到了，悬赏也可以拿了。那个小姑娘也会渐渐康复，恢复正常。再望一眼莲池，那里已经不会再有少年破水而出，救下落水的人。
　　“师父……”
　　之水回身，发现他站在自己身后，身上带着夜的凉寒，不知看了多久。
　　“无暇，你怎么来了？”
　　“以师父的能力应该可以帮他们在一起的吧，您为何没有那么做？”
　　今晚是他乖乖叫师父最多的一晚，自从他长大，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她师父了。
　　“恩……人妖殊途，他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也许是夜风太寒，他觉得冷，彻骨的冷。
　　枯败的池边，他望着她一袭白衣月下，不似人间该有景。
　　“师父，你有爱过一个人吗……”
　　之水恍惚，“没有。”七情六欲，她天生少一情——爱。
　　很久以前，九霄殿上，曾有个小姑娘被按在天帝面前，说她犯了罪，便罚她去人间历劫，不能动心。是以，她被禁锢了七情六欲中的爱。
　　可是，到底犯了什么罪，要让她失去爱人的能力。

作者有话说

　　文中后部分那句“一夜红莲先老”出自西江月?夜下莲。全诗：
卷起几多炎热，暗香凝伫心潮。
缘何月下落花朝，一夜红莲先老。
怨那风云来过，恍然素手频招。
去时袅影水中遥，别后相思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