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不相欠》迟生晚

13、十三

　　世上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除却国仇与家恨。
　　看医生的时候，旁边有对母女吵架，吵得杜晚头疼。想起自家母上，好似从来也不曾在女儿面前占过上风。
　　杜晚把头发扎起来，盘在脑后，光滑滑地一丝不苟。
　　年纪越大越宅，讨厌与陌生人接触，相亲亦有自己套路。
　　若推不掉，就当有人请吃晚饭，聊聊开心。
　　手机列表里联系人只有那几个，短信都是会员特惠消息，来电全是推荐商铺，到这时候，你已经与其他人的生活再无相关。
　　人生变得很无趣。
　　母亲不再急着催婚，只是偶尔很忧伤。
　　“那你老了，谁来照顾你呢？”
　　“……妈妈，就算是我老了，也不需要别人照顾。”
　　可怕的不是苍老，而是贫穷。
　　很早很早以前，杜晚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

　　“你急着嫁人吗？”
　　李佳佳放下咖啡杯打量老友，居然最近参加相亲活动如此频繁。
　　好像她们都过了能挑挑拣拣的年纪。
　　“只是我过了而已。”
　　美人总是有特权的，在时光面前依然有。
　　她不急着嫁人，只是群众着急。
　　李佳佳扬了扬眉毛，眼底里有一点可惜。
　　她有时候是很可惜老友的，如果……她不是杜晚的话，或许人生会幸福一些。
　　同学会上见了许多人，有许多人问她杜晚怎么没来。
　　其实他们不是想看杜晚，他们是想看唐律跟杜晚出现在一起的画面。
　　人人都爱八卦。
　　大学时候的杜晚太沉默，沉默到没有人注意。
　　可也没有人忽略过。
　　这人有太辉煌的过去。
　　他们都没有来。
　　李佳佳为此很是怨恨，莫名被人当新闻发言人盘问了一个晚上。
　　“辛苦你。”
　　她很诚恳道谢，得到美人白眼。
　　“你就是懒得应酬。”
　　她其实很懒。
　　说是冷漠，不如说是懒得交际。
　　脱离了学业这个象牙塔，一无是处。可惜的是，也没有从事学术研究的兴趣。
　　杜晚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她只是日复一日地两点一线，偶尔会朋友，偶尔买些甜腻的零食。
　　这样的人，当然没有人喜欢。

　　郭少杰从国外回来，带了礼物。
　　“杜晚呢？”
　　李佳佳拆开包装，是个水晶雕像小天使，倒不华丽，胜在精致小巧，让人爱不释手。
　　“工作啊，她到年底就是这样忙，一样一样的统计数据。你也晓得，业务骨干最难升职。”
　　许昌自然没有礼物，对李佳佳一副捡到宝的表情不以为然。
　　“郭大少出国是为了逃情债，一回来就给你买礼物，你当心他前女友又去风城找你麻烦。”
　　“别傻了，那是多少天前的旧账了，真要是这样痴缠的女人，我倒是建议郭大少收回家。”
　　郭少杰冷笑：“不要紧，真是这样的人，我还有杜晚当杀手锏。”
　　许昌跟李佳佳面面相觑，看来问题有点严重。
　　“怎么？”
　　“没什么，我并不讨厌女人和我耍心眼，但我讨厌拿孩子当威胁。”
　　李佳佳大笑：“郭少杰，你常在河边走，终于湿了鞋啊。”
　　郭少杰斜眼看她：“李佳佳，你的智商被狗吃了？”
　　“不不不，我不是说你不小心搞出人命，我是说，你居然看走眼到这个程度，有人竟然这么蠢挑战你的底线。啧啧啧，你那些前任没有一个段数这么低啊。”李佳佳笑得不能自已，活久见啊，郭少杰也有一天这么狼狈啊，这不是许昌的女友们常常用的手段吗？
　　她完全相信郭少杰绝对不可能沦落到搞出人命，敢这么要挟的女人还活了那么大年纪简直都活到狗身上了。
　　“那你要晚晚怎么帮你？”
　　“她什么也不用做。”
　　郭少杰晃了晃手里的高脚杯。
　　杜晚什么都不用做。
　　她只要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对方就行了。

　　杜晚坐在咖啡店，这家店环境不错，座位之前间隔很远，足够正常交谈而不被八卦旁听。
　　对面的女子她隐约在八卦周刊上看过，面容冷艳，气质出众。
　　是郭少杰喜欢的类型。
　　“我对杜小姐是真的久仰。”卫美音姿态优雅地放下搅拌勺，端起杯子：“杜小姐在我们当中，很出名。”
　　“哦？”
　　“真的，圈子里年纪相当的人，都知道杜小姐的名字。”
　　卫美音略略低下眼睛，棘手的人。
　　油盐不进，偏生聪明，手段不能用，后台……又是那样的人。
　　“郭少杰让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要来。”
　　杜晚微笑地看着她放下的杯子，里面是牛奶：“我觉得这个还是我来转交给卫小姐比较合适，所以自告奋勇。”
　　她翻了翻那叠文件跟照片，漫不经心地说，郭少杰做事情是真的仔细。
　　仔细到，她什么时候跟他上床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翻了翻那张纸，还有旁边她与前男友进出酒店的照片。
　　“他连这样的事情都告诉你，真是很放心了。”
　　杜晚摇头：“照片不是他让人拍的。”
　　相反，是他花了大价钱从小报买下来的。
　　卫美音确实怀孕了，只是孩子的父亲是她前男友。
　　“卫小姐好像也没有打算真的让他当冤大头，只是不忿罢了。”
　　卫美音摸了摸刚剪短不久的头发：“我以为……你是那种人。”
　　那种，像是她前男友的如今的未婚妻那样角色的人。
　　像打发苍蝇一样约她见面，让他们分手。
　　“卫小姐，我知道你们相爱，但是你们不适合。”
　　那样高高在上，就如同郭少杰明知道她与前男友偷情却恭喜她时的表情一样，诚恳真挚。
　　她厌恶那样的诚恳。
　　她曾早早做过准备有一天会跟杜晚对上，到时候要如何微笑，怎么防备，乃至让对方无话可说。可是，自己的那点小小的骄傲与心思，好像在她面前没什么可隐瞒的。
　　卫美音想要点烟，深吸一口气却发现已经戒了。
　　杜晚说的很对，她只是不忿罢了。
　　不忿他们骨子里对她的看不起。
　　与赤裸裸的鄙夷相比，这样出自内心的恭喜或理解，让她更加不能忍受。
　　“其实，他们没有那样的意思。”杜晚很认真地解释，“只是他们天生如此，站得太高的人若向你伸手，你怎么也会觉得他们是在施舍。”
　　而其实，不过是因为你真的一无所有罢了。
　　“这么说来，我把郭大少得罪惨了？”
　　“确实，他是个很小气的人。”
　　卫美音大笑。
　　她还是头一次听人编排郭少杰小气。
　　“那么，要麻烦你替我谢谢郭大少爷了。”她扬了扬信封，“道歉的话看来他不会接受，那就谢谢他吧。”
　　“不过杜晚，郭少杰对你其实也不怎么样。”她淡淡地看着杜晚：“我还以为他不会舍得让你面对这样的场景，就像当年那样。”
　　杜晚仔细地将芝士可可搅拌开：“那是大家多虑了。”
　　郭少杰清楚地知道卫美音为什么谎称孩子是他的，他见过那样蛮不讲理的绝望。
　　而另外一些人，像是杜晚，从来不曾绝望。
　　因她在他们向她伸手之前，便已知道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