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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完结 ...

  •   很快就是九月。

      随着花满楼伤势的好转,陆小凤外出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还风尘仆仆地回来,仿佛去了很远的地方。

      天色已晚,陆小凤回到百花楼的时候,花满楼正把甘菊花煎汁,旁边还放着糯米、曲酒和当归地黄等药事。洗了把脸,摊在花满楼午睡用的软塌上,陆小凤舒服地叹气,“终于可以和你一起喝酒了。”

      “还要等上七天。”花满楼口里安抚着,手上功夫不停,将细料拌匀,置入瓮中封好。收好杂物,再净过手,方坐到陆小凤旁边,左手扶案,右手倾壶,倒了杯茶递将过去。“三哥送来的云雾茶,香醇爽口,甘甜提神。”

      “他什么时候去了庐山?”

      “原是说好今年一起去避暑。”花满楼笑笑,“失约后被他埋怨了好久。”想起兄长半是责怪半是疼爱的叹息,心里很是感动。

      即使是浪子,也能感受得到那种兄友弟亲。“你也好久没出门。过几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现在有没有东西可以吃啊?本来不觉得,喝了那茶就饿了。”

      花满楼摇摇头,却没有多话,片刻端出一碗,浓香四溢,让陆小凤精神一振。

      “牛肉汤!”一把接过,温度适中,鲜香味美,“晚上你就是吃这个?”

      “是啊。”花满楼没觉得有哪里不妥。

      “花椒大料,你现在还受不了。”陆小凤皱眉。

      “这是给你煨的。我那份并没有下,只是清汤。”微微一笑,花满楼一边调弦一边回答。

      “那就好。”放下心来,唏哩呼噜地,两三下就碗底朝天。心满意足地倒下,看着他坐在窗前拨弄琴弦,面容莹润如玉,动作轻盈流畅。虽然还有些体虚,但比起先前的病恹恹,实在好上太多。许是太累,想着想着,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听到他气息已沉,花满楼方停了手。虽然看不见,也没有问,还是能够感觉到他好像跑了很多地方,已经很累了。一段“清心舒眠曲”只弹了半回,他就睡着了。

      好些日子没出外,他也刻意不让琐事打扰自己以便休养生息,于是现时外头发生了什么都无从知晓。只是他虽然忙碌,但感觉上依然是平和的,甚至带些欣喜,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操心的。起身替他拢了被,掐了灯,听着他的呼吸绵长深沉,心里莫明地想,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着也是不错。

      又过了几日。这天陆小凤一早就出门了,午后回来,催促着花满楼去小睡,自己却是沐浴更衣,梳理一番。申时未过,就拉了花满楼出去。

      坐在马车上,看着身边人悠然自得,不时为车外的动静发出会心的微笑,陆小凤忍不住问:

      “你怎么不问我们要去哪里?”

      “你如果想说,何须我来问?”

      “你既不来问,怎知我不会说?”

      “那好吧。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带你去听戏。”陆小凤回答得一本正经。

      “欸?”他答得爽快,花满楼倒是愕然了。

      眼见他嘴唇微张神色讶然,陆小凤无端地心情大好。不多时,马车拐入大街,向着前方一座木石结构的勾栏驶去,竟真的是去戏楼。马车在广场停下,陆小凤先跳下来,看着花满楼踏着马凳走下来,方才转身带路,轻车熟路地直接上了二楼。

      跟着陆小凤转了几个弯,花满楼疑惑顿生,“怎么不去看台,反而走到这里?”估算着现在的位置,应该是戏房里的一个厢房,靠近戏台的后方。听戏倒是没关系,看戏却是不可以。

      “不过是听戏,坐哪里都一样。看台的官座留给有钱有势的人,陆小凤是个穷光蛋,只好委屈你陪我坐这里。”陆小凤张罗着茶点,头也没抬。

      看不见的只能听戏,看得见的何必如此?知道他纯粹瞎说,也不点破,“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凤求凰。”一边应着,一边把带来的披风搭在软塌边上,坐累了还可以躺下歇会,毕竟是后台,没人会过来,不用一直端正着仪态。

      “可是‘文君夜亡奔相如’的那段‘凤求凰’”?

      “不是。”陆小凤笑得有些神秘有些得意,“是‘凤舞九天寻并肩’的‘凤求凰’。”

      “哦?这是哪个班子的剧目?”花满楼好奇,“听起来跟你好像有些渊源。”

      “是新组的班子,出资的姓花,写剧的姓陆,我也不知道该叫花家班还是陆家班。”陆小凤笑笑,避重就轻。

      花满楼更是大奇。还欲再问,手里塞进一对筷子,“先吃些垫垫肚子。等会开戏,估计就没心思吃东西了。我看看,啧啧,葫芦鸭子、鸡汤干丝、太极明虾,不愧是有钱人消遣的地方。要吃哪个?我给你弄。”

      明知他故弄玄机,花满楼也听之随之。反正有他在,总有稀奇古怪事。既来之,则安之。

      吃了个六分饱,戏就开始了。

      这戏果真稀奇,全不合情理。

      唢呐响过,不是生旦出场,却听得一人声音洪亮,“欢迎各位莅临,共商善举。乔某人在此先行谢过。”

      花满楼一惊,这个声音,是乔复盛!“乔掌柜怎么来了这里?”

      陆小凤笑道:“论人情练达,关系人脉,他不来,谁更适合?”

      两人谈话间,台上有旦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为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已是过去云烟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谁将那往日韶光践”

      又听得乔复盛说道:

      “天发洪水,生灵涂炭。波及之宅,和美难返。我这厢高朋满座,他那厢妻离子散。”

      琵琶乐起,又听唱道:

      “拨繁弦,传幽怨
      翻别调,写愁烦
      待到发色苍苍
      且将当年遗事弹”

      乔复盛又道:

      “此间梨园坊班,莺燕关关。他处水渍犹在,冷冷清寒。”

      曲调又转,那旦又唱道:

      “真好似惊乌绕树向空枝外
      哪承望旧燕寻巢入画栋来?
      今日个喜遇贵人在
      幸哉快哉
      待这善举凭曲传千载”

      又听乔复盛说道:“本是同根,于心何忍?乔某人斗胆,请在座诸位帮忙,为江淮受灾的百姓分忧解困。”

      语音刚落,一人接道:“今儿既出席,自是有心人。乔掌柜无须客气。请贴上写的是善卖,不知是何卖法?”

      “寻常物事,自不入名家法眼。寻常物资,也不能惠及根源。诸位,请看台上。”

      脚步声起,似是有数人搬物上台。顷刻安静。乔复盛又道:

      “第一件卖品,是出自凤凰织坊的《长生殿》。采用“通经断纬”的织法,花纹边界如雕琢如缕刻。题材取自唐代白居易的《长恨歌》,说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七夕定情于华清宫长生殿的典故。根据宫廷中深沉暗光的场景,以绛红紫黑为主色,辅以捻金线勾勒,尤显金碧辉煌。各位,请细看。”

      赞叹声起,有人问道:“果然是缂丝珍品。掌柜,请开价吧。”

      “建于江淮一带的织坊十间。”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如此卖法,前所未见!”

      “各位请听乔某人解释。捐献银两,不但流于表面,也容易发生捐资挪用之事。真正的资助,不应只帮一时。根基稳固,方能长久。”

      “掌柜远见。且容老夫拔此头筹吧。”一人叹息说道。

      “多谢顾老爷善心善举。来人,把《长生殿》收好,给顾府送过去。”

      “不忙。织坊兴建不是一两日之事,选址造房后再领不迟。”

      “顾老爷哪里的话?一诺胜千金,断没有不能信任的道理。”

      “好!老夫明日就派人着手筹备,明年开春定有佳品面世!”

      掌声响起,片刻又听乔复盛说道:

      “第二件卖品,是剔红雕漆赶珠云龙纹盖盒。以朱红色漆为底料,层层堆积,通身雕琢如意云纹,正面飞龙,须发扬起,似在风中疾行。龙身虬劲有力,四爪锋利,回首之间大有睥睨万物之态。”

      剔红工艺繁复,非经年累月难以制成,传世数量稀少,此物一现,惹来一片赞赏。

      “此物不菲,须以驿道千里,跨桥百座换之。”

      众人又是一惊。建桥修道,远比兴办织坊复杂艰难。却听得一人冷冷地说:“这物也算有趣,不妨认下。”

      这声音,赫然便是朱停。

      “鲁班神斧门出面,百姓之福也。”乔复盛笑道:“乔某替千万乡民谢过朱爷。”

      朱停淡淡一笑,却不答话。乔复盛也不以为意,他自然知道朱停的人情卖给了谁,能让锦衣玉食的他担上此事,除了那人,谁能有此本领。

      “第三件卖品,是天青无文水仙盆。胎体细洁,釉色天青,釉层柔腻如脂,釉泡寥若晨星。通体光洁无纹,匀净端庄,实属汝窑中的精品。欲得此物,学舍百座,可供十乡幼子求道解惑即可。”

      听到这里,陆小凤拍桌惋惜:“早知道万梅山庄连花盆都如此值钱,当时就不该跟西门吹雪客气。”

      花满楼失笑,“你怎么挑中这件?”

      “我若会挑,就不止这件。我本来问他要把剑,只要是他用过,一定身价万倍。他说除了剑,其他都随便。我看正厅就这个顺眼。原来只猜对了方向,没猜对价钱。”

      “朱停换下的那件,也是你的意思吧?”

      “那是猴精割爱。朱停一直想找个好盒子放他的工具,猴精也一直藏着个好盒子来放他的玩意。我说要么把盒子让出来,要么耍猴戏。”

      “神偷自然不希望被今天在座的人记得他的模样。”

      “所以他就让出了盒子。自然就引来了朱停。”

      “所以花家织坊的成品自然也在你的算计之中了。现在各有所献,但不知始作俑者又有何表示?”

      “陆小凤身无长物,只有一对琉璃盏。那是宁可去挖渠引水也断不能献出去的。”陆小凤笑道:“而且,真让出来,你就舍得我以后望酒兴叹吗?”

      花满楼正在喝茶,一听之下顿时呛着,好一阵咳嗽。陆小凤连忙为他顺背,看着他潮红的脸色,有点担忧,“要不要去歇会?”他的身体还没好全。

      摆摆手,深呼吸,平复了气息,花满楼方说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瞒着我?”

      “倒不是存心要瞒你。只是你既没问起,我就没主动提。况且有乔掌柜在,我还应付得来,自然轮不到你操持。”

      “怎么无端地计划起这个来?”

      “倒不是我要充好人,纯粹是为势所逼。”陆小凤叹了口气,“人家床都下不了,还惦记着要操心。我这等身段灵活的若还不知道要去主动担待些,只怕等到头发白了,也轮不到半分名分摊上来。”见花满楼神色尴尬,不愿看他难堪,又说道:“这事还靠乔掌柜周旋,我不想影响你休养,他也乐见其成,所以一拍即合。过程还算顺利,那些商贵都很给大通钱庄面子,不愿出面的都私下捐了珍品。做生意的最讲信用,今日当着大伙儿的面允诺下的事,断没有以后推托的道理。事成之后,善名立起,美誉遍传,效果远胜于直接出钱。所以他们一定促成此事。你就放宽心好了。”

      花满楼叹气,“竟是我连累你辛苦了。”

      “这些还算不上辛苦。若不能为你分忧,谈什么并肩相守。却不知这出‘凤求凰’可还听得入耳?”

      这言外之音,弦外之响,果真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花满楼不敢确定,一时无语。

      又听得陆小凤柔声说道:

      “你说我能救你一时,不能护你一世。其实,不是不能,只是不需。”

      “你说你所能做到的,只是保护眼前每一个具体的幸福。但不知你眼前我的幸福,你是否愿意去保护?”

      一声叹息,花满楼终道:“但愿河清人寿,从此心魂相守。”

      “只要花开满楼,便能比翼相守,何须管那翻云覆雨手?”

      花满楼一震,是啊,一生哪有全如意?万事但求半称心。不离自性,但尽凡情。“若是奔波劳累,前些日子封好的菊酒,今日倒是可以一尝。”

      陆小凤笑道,“我原还在想,能够这么久没碰,说不定以后就不当酒鬼。现在听你一说,又觉得当个酒鬼还是不错。但不知这酒,要价几何?”

      “不多,就一个凤凰传说。”

      台后情丝暗长,台上有生中场吟唱:

      “凤飞翱翔,四海求凰
      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共效于飞,引吭高扬
      携手相将,互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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