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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镜花水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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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自己是狛牙卫的密探,若非纵火者乃陈路,“好女”真觉得眼前的大火美丽如璀璨的烟火盛开在午夜,一切的罪恶与残酷都付之一炬,干干净净的。
可惜她的身份和立场都不容许她哀悼与宽纵。
回身重重一拳揍在陈路脸上。无防备下他径直向后飞了出去,狠狠摔进矮丛里。
“混账!你在替你爹毁灭证据,你对得起冤死的姑娘们吗?!”
“好女”边骂边往前跑,提气拔升使一招“青云直上”翩然落在了大屋的屋脊上。大火烧得瓦片发烫,几如烙铁,方走了几步“好女”便依稀闻见了鞋底的焦味儿。她尝试想把瓦片都踢到房下去,可过火面积太大,凭她一人之力无论如何来不及抢救。
眼看着火苗窜得愈加高,甚至把她袖子都燎着了。她拍熄了火苗,跃去火势稍小的一片屋顶。屋顶倾斜本不利于站立行走,高温之下瓦也脆了,“好女”落得急脚下力沉,竟一脚踩出个坑,肩头猛地一晃,差点儿从屋顶上翻下去。幸亏她临机应变另脚也赶忙用力踏下去,直将碎瓦踩实,勉强稳住身形。
举目环顾屋顶的火势,显然已无可挽救,“好女”咬住下唇斟酌片刻,终于探手入怀取出一管烟火,高举过头拉开了引信。
微微的震感自手心传来,伴随一声闷响,小小的火球离弦箭般钻入夜空,很快就暗了。
正猜测这莫非是发哑炮?孰料天空骤然亮起血红色刺眼的光,爆裂声在盛开到极大时才隆隆传来,直如雷鸣。
陈路相信,方圆五里之内的人都能看见这奇异的光,甚或更远。
“去看看地牢的门有没有封上,地底下应该烧不着。”
听见“好女”在屋顶上的怒吼,陈路如梦初醒,努力从矮丛里爬出来,踉踉跄跄往地牢跑去。
他不由得庆幸冲动之下油泼得不太多,多数只落在宗祠正面,火苗正顺着檐廊爬过来,还未波及地牢所在的那面墙。不过此刻他最大的敌人是烟和热,屋瓦下铺设的望板带着封泥灰烬擦着火星直往下落。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许多,闷头闷脑要往里冲。
人未到,烟火迷离间蓦觉耳畔呼呼风至。他来不及分辨,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恍惚前头立着个人,却听一声嘹亮的警告刺破了热流。
“小心!”
陈路手还没抬起来挡一挡,只觉后领一紧,身子已被带的频频跌退,耳畔有兵戈相交。
“没事吧?”
认清身边救自己的人是“好女”,陈路惊魂之下定睛又看前方,立即愕住。
“爹?!”
火光下,陈先目眦欲裂,口角流涎,人已癫狂。
“我的仙药,你们这些无耻的贼,休想偷走!她们是我的,都是我的,我的。走开!”
老人叫嚣着挥舞起手中的武器,陈路看清了那是一柄镶满锈钉的狼牙棒,方才若是被它击中,不死也得疼死。
可陈路是他的儿子,亲自指定要成为下任家主的继承者,他几乎亲手杀死儿子。没有犹豫,毫不留情!
今夜以前陈路对父亲很失望,也有鄙视,而现在,他只觉得陌生,还有心寒。
“你说的没错,你爹的确不信什么家族传说,他只想得到长生不老的方法。”“好女”将陈路护在身后,不紧不慢道出真相,“为了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他不惜杀人,也不惜杀你。他们要你成为家主,就是想把你推出来做替罪羊。他们不在乎陈家会如何,更不在乎,你会如何。所以他们都是疯子!可怕的疯子!”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起来,都是陈府的佣人家丁。他们中大多数只是来救火的,少数人则守住通往屋后的通路,将此间的秘密隔绝。
看见打手们持着各种临时的武器团团围拢过来,“好女”一点防备的姿态都没有,竟是牵唇轻蔑地哼笑了一声。
“哎唷哎唷,我还想什么大阵仗就连小七都应付不了,要传大家伙儿来相助!这不就几个杂鱼么?”
屋顶上轻飘飘落下几句奚落,众人纷纷循声看去,恍然,方才还猛烈燃烧着的屋顶上已经熄了半边。几条黑影松松散散地点缀其上,或蹲或立,显得很是聊赖。
须臾,有人注意到屋檐上淅淅沥沥下着什么,如此暗夜之下居然似星河流淌闪烁微光。
“沙、沙子?”
“是晶砂!”另一个黑衣人不满地纠正,目光挪回来落在小七身上,“你知道多重么?老子还得背着它跑,肩膀疼死了。我不管啊,回头小七你得给我捶捶!”
小七不作介绍也不显出亲昵,依旧冷冰冰地问这些人:“前头也妥了?”
“阿二在呢!她最喜欢玩儿水了。”
“嗯!”
只这短短的一声作答,小七骤然发动,身姿又如幽灵般灵巧妖娆地跳跃起来。所到之处,有血珠绽放在空中,扬扬洒洒美得凄厉。
又一拳打晕了发疯的陈先,小七走回到失神的陈路身边,忽悄声道:“什么都别说!躺下。”话音落挥拳状似猛烈地捣在陈路横膈肌上,他愕了愕,旋即萎顿下去,慢慢滑到了地上。
小七转身走向自己的同伴。始终坐在屋脊上垂首不语的一人幽幽开声:“带不走宁可毁掉,我们没有活捉和审判的义务,给我一个违背常规的理由。”
小七翩然直上屋顶,站到了伙伴中间。
“地牢里有七十三具尸体。”
“七十三?”最先说话的黑衣人豁地站起来,“失踪的女孩儿分明只有七十二个,怎么多出一……”他马上意识到什么,竟微微颤抖起来,“是阿四吗?是不是?”
小七没有看他,嘴唇狠狠抿成一道死线。
沉默已经足够,那黑衣人泪水崩落,扭头翻了下去,直往地牢奔去。
“小五!”
“知道了知道了,”刚才也扭过头去不肯看人的那一个吸了吸鼻子,“就去啦!阿大就晓得使唤人,三儿跟阿四那么好,你容他单独哭一会儿呗!”
言罢施施然降了下去,慢腾腾走进地牢。
及至此时,阿大才抬起睑来目光深邃地望着小七。
“她是你师姐。”
小七咬紧后槽牙,倔强地点了下头。
“你可以哭。”
小七顿了顿,随即垂下头去,哑声道:“无论如何,我要把她带回去。她不该留在这个肮脏的地方。”
阿大始终注视着她,倏地起身走过来:“这是你们的权利,不必得到我的批准。”
肩与肩相并,彼此看不见对方脸上的神情。
小七微弱地说了声:“谢谢!”
阿大抬起了手,却终于没能落在小七肩上,转而伸向虚无的星空,用力地握住。
随后他走了,留下小七一个人在这余温未散的屋顶上无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