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血色残阳（二）》清谷天

3、3

　　孙兴武终于察觉出是这个孩子的大大不对劲，而非旁的，他脑子里来回构思了好几个百转千回的俗故事，但却总是无法与这个孩子的态度相契合。

　　“你……”他琢磨半晌，才犹豫地问道：“你是不记得家在哪里吗？”
　　“我没家。”那孩子把钱往孙兴武怀里一搡，如此回了一句。

　　“那我带你去找警察吧？天这么晚了，呆在外面会被冻感冒的。”
　　“你倒真是个好心人。”那孩子顶着一张五六岁孩子的面孔，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与之年龄差之千里的嘲讽回应，让孙兴武很是难受了一下。

　　“你到底几岁？”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天生侏儒，或许，是比自己年龄还大也说不准。

　　“嗤。”那孩子耻笑一声，再也不搭理孙兴武了。
　　孙兴武臊眉耷眼地呆了一会儿，有心想走又一时下不了狠心，留这么一个孩子样的人深夜坐在这里，实在是……

　　他四下翻了翻兜，终于掏出一个小巧的，许久未用过的手机来，他心里忐忑地企望着能有点电量让自己开机报个警，好在终于得其所愿，老牌子的诺基亚总是能给绝处的人留点生路，一丁丁的电量，他急忙拨了3个号码，接通地很快：“喂，我是……”

　　“别多事。”手机被那孩子猛地抢走挂断，警告道。
　　“啊？”孙兴武愣了一下。真是被这熊孩子给气着了，他霍地起身，横眉竖目，指着他点了半晌，一时不知道该教训点什么。

　　“你别管了。”那孩子看见孙兴武如此丰富的表情，稚嫩地声音低了下来，也不再那么生冷：“我要死了，你送我去警察局也没用的，他们管不了，我也不愿意他们管。”

　　“啊？”孙兴武皱眉蹲下，声音很轻地问道：“为什么？你才几岁，为什么说自己要死了？”
　　“你怎么那么闲？”那孩子又讽了一句，随后小小的人叹了口气接着道：“算了，跟你说了吧，你也好该干嘛干嘛去？”孙兴武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没再接茬，谁叫自己闲得dan疼，没事给自己找事呢，受着吧。

　　“我八岁了。”那孩子说道：“先天性心脏病，在孤儿院长到二岁，被我第一任父母收养，养了两年，又送回孤儿院，长到五岁，被第二任父母收养，他们养了我半年，看着我被人贩子拐走，辗转被卖去几家，却总是被退货，跟着那帮人要了两年饭，警察把他们端窝了，把我送到这里的孤儿院，孤儿院掏不起药费，我不喜欢被人嫌弃，就又出来了，这附近的人贩子都知道我身体不好，不愿招惹我，所以，你也赶快走吧。”孩子平铺直叙毫无感情地讲完了这堆话，就不再搭理孙兴武了。

　　孙兴武听了这么一篇故事，还有点愣神，半晌才意识到这故事主角就是跟前这孩子，他咂咂嘴，一时不知该回些什么。这么小一个孩子，不用细琢磨那些话，就知道他所经历的苦难不会少，一段一段的，如到了今天，却比自己看得还透，等死等得都那么从容，一时让孙兴武有些无地自容。

　　他直起身子，抖抖腿，精神了一下，俯身一把去拉那孩子的胳膊：“太晚了，先跟我走吧。”

　　“你TMD要干嘛？”那孩子执拗地甩着胳膊，这才脸上有点表情地去狠盯他，嘴里放着脏话：“杂碎，别TMD的弄我，我发着烧，一弄就死，摊上人命官司，你TMD得不着好。”

　　想来，这才是这个孩子的真面目，生动不少，不过，这误会是不是有点大了？孙兴武哭笑不得，却又莫名的有点心疼，他一个弹指敲了一下小孩子的额头，斥道：“乱七八糟说些什么？”随后，大手罩上孩子的额头，皱着眉嘟囔着：“真的有点烧，先去医院吧。”

　　那孩子愣了愣，不动了，由着孙兴武将他抱了起来，他说他八岁，可孙兴武抱起来，只觉不过三十来斤，太瘦了，就显得年岁很小，说他四五岁也是有人信的。

　　孙兴武对这个城市不熟，好在满处的出租车，他随手招了一辆，客气地说：“最近的医院，师傅您快点，孩子有点发烧。”

　　司机是个热心人，一听孩子发烧，立时痛快地应了声，一脚油门就开了出去，那个破搪瓷饭缸被留在了原地，在秋风中孤零零的发抖。

　　孩子坐在车里一声不吭，低着头，头发盖着眉眼，司机师傅人很热情，就显得有些聒噪，一忽儿感叹着如今的孩子难伺候，一忽谴责着现今的孩子脾气坏，之后，突地对孙兴武道：“你这闺女还真老实，教得挺好。
　　”
　　孙兴武嗯啊的应着，拍了拍听了这话动了动的孩子。
　　医院很近，不到十分钟也就到了，孙兴武道了谢，交了车费，把孩子抱了下来，一面向医院走去，一面问道：“叫什么名字？一会儿给你挂号。”

　　“你叫什么？”那孩子不答反问。
　　“啊。”孙兴武怔了一下，回道：“我姓孙，名兴武，你可以叫我孙叔叔，或武叔叔，你呢？”

　　那孩子在孙兴武怀里一直僵支着身子，此时听到他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探出一只小胳膊搭到他的肩上，轻声答道：“孙西，我叫孙西。”

　　孙兴武笑着拍拍孩子的背，笑道：“本家啊。”

　　挂了急诊，大夫看着干净的孙兴武，又瞧了瞧一身土的孙西，眼底带出狐疑，他看着孩子，轻声轻语的问：“哪难受啊？嗓子疼吗？来，啊……”

　　随后又拿了听诊器，对孙西说：“把衣服解开，让叔叔听听啊。”

　　孙西把外衣扣子解开，露出里头破了几个洞的秋衣，孙兴武皱皱眉，没有说话，那大夫更怀疑了，可孩子身上没什么伤痕，他也不能报警，他转身拿着病历本一边写着，一边跟孩子聊着：“小朋友几岁了？”

　　“6岁。”孙西这会儿又把岁数说小了，他性子敏感，早就发现医生一眼一眼地看孙兴武，而自己这身量，说实际岁数，会更让大夫怀疑。

　　“家住哪啊？爸爸怎么带你来的？”那医生一边写着一边小声问着。
　　“打车，我爸今天才到我姥姥家接出我来。”孙西也小声回着。

　　那大夫一顿，这才快笔写完，开着电脑打印单子，眼底的疑惑没有了，取而代之的竟是有些同情，他对孙兴武说：“照个片子吧，孩子肺音有些重，心跳也不太规律，我把退烧药给你开了，先取药，再去照片子，先取药，若是烧到38度5，把退烧药加上。”

　　孙兴武客气地道谢，拍了拍孙西的头，领着他交费取药，这才到了放射科，又经历了一系列白眼，孙兴武取了片子，先看了看报告，才去找大夫，果然，是急性肺炎，需要输七天的头孢，大夫问住的远不远，要不要住院，但住院是不能陪床的。

　　孙兴武想了想，还是天天过来吧，反正也不太远，总比医院里要好一些，反正，他是很不喜欢医院这种地方的。

　　孙西真是个寡言的孩子，除了对着医生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孙兴武怎么安排怎么来，去了输液室交了药，又找了个病床，让孙西躺着挂水，脱了脚上旧得可以的球鞋，小脚倒是不脏，却没穿袜子，孙兴武问他为什么不穿，他摇了摇头，说袜子都破了，穿出来丢人。孙兴武笑他又不要天天脱鞋让人看，有什么丢人的？心里却很酸涩，孙西，还是个那么小的孩子啊。

　　护士来扎针时，绷了带子，足拍了七八下，才叹气道：“血管太细了，不好找。”之后，又扎了两针才进去，调了滴液的速度，嘱咐孙兴武：“孩子病了不爱吃东西也得让他吃点，喝点热奶热粥的也行，要不然，针不好扎，这七天他会很遭罪的。”小护士很和蔼，温声告诫了一番。
　　孙兴武忙不迭的应了，“恭送”了护士出门，夜半时分，医院里人并不多，只有走廊尽头的急诊室里还有些声音，今天，这个城市还是挺安静的。

　　孙兴武看了看液体，找了张凳子坐在床边，轻声问孙西：“晚上吃东西了吗？肚子饿吗？要喝点东西吗？”
　　孙西摇摇头，孙兴武嗯了一声，已经过了零晨二点，这时间确实不好买东西，他给孙西掖了掖被角，小声说道：“那就睡会吧，我一直都会在。”

　　孙西定神看了一眼挂着的液体，之后将视线转到孙兴武的脸上，看着他对自己笑了笑，温暖的灯光罩着他的头顶，晕出一圈柔柔的光环，这个男人很帅气，很……，令人舒服，所以，如果他要对自己做什么，那就做吧，他如是想了想，将脸埋进被子里，闭上有些潮热的眼睛。在他心里，其实对“死”这个字眼是很害怕，尤其恐惧自己病得真的动不了，只能看着狗舔着自己，以为自己死了，会吃了自己，就跟他无数次看到垃圾堆旁吃死物的野狗。

　　因为安心，加之输上液身体好受一点，孙西睡得昏天昏地，连拔针都不知道，只模糊地记得有个温暖的怀抱带着自己离开医院，似乎又坐了车，再之后就没什么记忆了。

　　孙西再次睁开眼时，是被肚子饿醒的，其实昨天晚上他就没吃上饭，但身体发着烧，也不想吃，他一向有一顿没一顿，而且明知自己快要死了，吃不吃也就那么一回事。可这会儿，他真觉得饿了，饿的滋味很不好受，他经常挨饿。

　　身上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他掀了被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套新的□□熊睡衣，干净舒服极了，地上是一双新的沙滩拖鞋，他想起昨天那个叫孙兴武的温暖男人，抿了抿嘴角，他昨天没把自己扔在医院里，而是带了回来，或是因为目的没达到？不过，算了，医药费那么贵，他想干嘛就干嘛吧，如果能多养自己几天，自己就多跟几天吧，他心底很是渴望点温暖，孙兴武又比从前那些恶心的其他人强了百倍，所以，孙西接受得毫无压力。当然，他的想法可能偏得太多了，但这也不能怪他，他生活环境畸形，思想观念自然不会正常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