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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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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林把会议室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疲倦地坐回自己的椅子里,深深地将脸埋在双手中。那些让人窒息的回忆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向上涌来,他感觉疲劳得几乎要死掉。
为什么博士现在就死去,为什么他就要坐在这里接受那一帮老头子的盘诘。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说这只狐狸还太幼小,当年他是特工的时候得到的是这样的评价,现在在政治舞台上也丝毫没有改变。
还有更多的人等在外面,等着鲁纳斯那台该死的电脑含糊地向他们解释着所谓的“真相”,而鬼知道是不是它自己信口编出来的。他习惯性地看了看手表,夜光指针按在四上。还有四个半小时天就亮了,到那时候一切都将变成春天融化的雪地,泥淖之下是狰狞的现实。
精神上的父亲已经死去,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靠山也完全崩塌。费尔南斯的孩子们,你们即使没有坠入地狱,也已经成了没有归处的孤儿。
费尔南斯的孩子们。
林用力揉了揉额头,这个称呼让他感到疲倦和恐惶。他试图用深呼吸和类似这样的小动作来平息自己暴躁的情绪,着实有效。无论如何,他都曾经是学院里最出色的特工。他在等待,可所有的数字都暗着。没有委员开始关注这件事情,至少他还有喘息的机会。
门上传来了轻轻的三声敲门,他忙抬起头用力拢平额前的乱发,眯细了眼睛以掩饰眼白上彻夜未眠造成的血丝。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的疲倦与脆弱,任何人。特别是某些人。
“请进。”
博士的生活秘书卡特琳娜•海丝洛娃小姐端着一个木制托盘进来,动作轻盈。
“我想您需要这个,林先生。”她把一杯香气四溢的伯爵红茶放在他面前,不待他道谢便转身雍容地退了出去。门锁轻微地发出喀哒声响,于是他又是一个人坐在那里了。议席上仍然没有任何声音,死寂得像坟墓。
林咬了咬嘴唇,端起了杯子。白雾在清冷的空气中缓缓上升,模糊了他的视线。神情也似乎随之恍惚起来,他已经太习惯了有博士和鲁纳斯的存在。而现在,他再也不是什么猎犬狐,而活像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手指一痛,是滚烫的茶水洒了几滴在他手上。他赶快放下杯子,“6”的数字已经开始闪动。
“林,我们都听说了。”6号的声音温和。“能感觉到你的情绪很不好。”
“谢谢,我已经好多了。”
“我们就这样失去了曼,他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活象在“悼念”你的狗。林在心里骂了一句。
“内森•曼的死不是个小事情,代表LMA也许是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权力真空。最近东方阵营的活动频繁,西方人会抓住这个机会吧?”4号的数字也闪烁起来,明明灭灭。林用力闭了一下眼睛,红光在他的视网膜上烙下青黄色印记,怎么也消除不掉。
林动了动嘴唇。“最高委员会要在最短时间内确定信任校长么?”
没有人说话。他注意到只有4,6和11三个数字亮着,13号没有消息。
9号也闪动起来,经过电子变声的沙哑声音飘荡在会议室上空。“已经接到了报告,在海基武器切锋带上东方阵营的印度洋舰队向南中国海的核中心靠近了五十五海里。”
“要又一次掀起武库竞赛么?”林听到自己的声音暗淡。自从几年前那次末日钟时间调整后它的指针始终固定在距离“质子末日”两分四十秒的地方,再也没有移动半分。他闭了闭眼睛,努力将脑海中那些不愉快的回忆驱赶出去。
“未必。”6号的声音平静,似乎还带着一点庆幸。“他们手中的‘天火’模拟系统还有用,无休止的军备升级对双方都是极大的消耗。”
“那么,您的意思是现在LMA已经成了东西双方的共同目标?”
“不仅是共同目标。他们现在向好处想就是把我们当成骑墙派,往坏处想我们就是共同的敌人!”4号的语气激烈。“我们只所以能存在就是因为他们中间有永远的利益冲突,如果他们在对我们的观点上突然一致了呢?”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林把玩着杯子,手指被烫伤的地方仍在剧烈地疼痛,而里面红色的液体已经变冷。他缓缓站起来,“如果最高层能相信我。”
“去做吧,天已经快要亮了。”11号的灯光又闪烁了两下,整张会议桌边的数字灯全部暗了下去。就着青白色的灯光他看到天真的已经快要亮了,冷蓝色的雪花几乎糊住了整片天空,在百叶窗泄露出的惨淡光线中凝固得好象裂了纹的玻璃。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似乎能给他更多的力量。他看着地上自己模糊的影子,转身推开了门。所有的教师都聚集在走廊里,脸色苍白。他们与其说是在等待命令,不如说是在等待自己将有的命运。
林又看了看表,四点三十七分。
“早上八点整通过CNN新闻网发布内森•曼博士的死讯。对外宣称,全校服丧七十二小时。”他顿了一顿,每个单词都像是咬在嘴里的碎冰,扎得他喉头发痛。有些话,如果能拖一分一秒也不愿意现在说出来。“密切注意西方联军总司令冯•马略特上将和东方阵营总指挥彭漪将军的动向。如果发来的唁电请交送鲁纳斯分析。”
他向下挥手,制止了人群的窃窃私语。“马上组织治丧委员会,准备一下校长的军葬礼。新任校长人选将由最高层决定,暂时由尤利•华格纳教授代行校长职责!”
人群骚动起来,林推开他们的肩膀快步离开走廊。而当他快要走到拐角的时候,动作很小地向正靠着墙打瞌睡的莱昂手中塞了一张纸条。
菲尼克斯•李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安地扭动,第十二次控制住自己不从课堂上冲出去。实际上如果上面站着的教师不是伊瑞娜•德佛罗雯可女士的话,他早就这样做了。他忘记了设闹钟,直到预备铃响起才匆忙地冲出宿舍,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嘴唇和脖颈上的某些地方还是火辣辣地痛,让他简直坐如针毡,恨不得跑到外面找个雪堆把自己埋起来。
“战场虽然是一个最为复杂的行为组合,但是同样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作为一个最基本的战斗单位,或者是一个中低层的军官,你的任务是不仅是要完成攻击任务,也要保证队伍的完整性和自身的安全。要及时地分析你所处的情况并代入分析……”他干脆趴在了桌子上,那微微带有西班牙口音的英语单词流水一样从左边耳朵进去右边耳朵出来。德佛罗雯可女士依然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女教师,但也在西伯利亚的风雪中过早地衰老和憔悴。她黑色的学院制服下身材依然窈窕,脸色却是暗淡的苍白,涂着红色唇膏的嘴唇更像是脸庞上一道醒目的伤口。她拍了拍讲桌上自己嵌银线的黑色船型军帽。“菲尼克斯•李先生?”
李用力撑住桌子让自己站起来,身体内部有些地方比嘴唇更痛。
师生对视了片刻,他感觉对方明显知道自己根本没听进去一个字。也干脆自暴自弃地抬了头,这个早上学校陷入了一种“平静的动乱”。这个词或许只有在LMA才能存在,创建这所学校的校长内森•曼和他沉默着的无数秘密,在昨天夜里无声地死了。
“坐下。”女教师摇了摇头。“李,放学后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