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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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夜黑得好像一床巨大的棉被，掩盖了一切。伊恩始终无法沉睡，每隔十几分钟就会醒来一次。身后西奥多•林的呼吸声始终沉重，显然也没有睡着。一种夹杂着惶恐的甜蜜似乎会随着对方呼出的每一口空气而慢慢浸过来，他觉得那些回忆是如此虚假，一点一点浸了水般模糊。甚至这几十年的光阴都似乎不真实，好像是一个冗长的噩梦。醒来时，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坐标。
床塌下去一点，很轻很慢，像是试探。伊恩并没有完全醒来，只是侧了一下身体，对方立刻敏捷地钻到他怀里，身子柔软冰凉。令他惊讶的是竟然没有任何纺织品的触感，那只死要面子的狐狸竟然真的像初生婴儿一样□□，正偎靠在他胸口上。
林的手轻蒙住他的眼睛，依然是虚软的，没有力气。没有一点茧子，柔软得像小猫掌间的肉垫、他想或许这些年来林真的在过一种安静的生活，但这种安静只是一层漂亮的肥皂泡，轻轻一触就会崩裂。而这个世界上，无处不是能碰碎它的尖锐荆棘。温暖的呼吸拂过为耳边，若有若无的撩拨却让全身的血都开始发烫。他笑出来，轻轻抚过那光洁的脊背，手向腰下滑过去。
“别，我来。”他听到林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几乎是颤抖着推拒着他的手。扔是捂住他的眼睛，贴在他肩上的脸颊却一下子烫了起来。冰凉修长的手指解开他的睡衣扣子，大胆地探进去。伊恩感到腋下靠近腰处一凉，林的手正按在那里一道子弹擦出的伤疤上。
两人都知道这道伤痕的来历。他不像LMA的特工，会定期用药物和精密手术除掉身上的伤疤。六年前高加索的雨夜，他没有看清狐狸眼中那抹转瞬而过的惊惶。
柔软湿润的嘴唇贴在他脸上，又滑到嘴角。林从来不会接吻，只是会与他嘴唇相贴，好像在亲吻镜中的映像。伊恩刚要回吻过去，林却撑起了身子。覆在他眼睛上的手又加了几分重量。“你想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伊恩心里一紧，好像被谁的手攥了一下。林支撑不住体力的消耗，虚软地趴在他的胸口上。身子被他暖热了，能明显地感觉的那苍白皮肤下欲望正在燃烧。
“那个晚上他们想杀了她。只是因为她身上带着鲁纳斯的人格化接口。那台电脑只有通过这样一个人才能真正开启‘混沌’系统。片山龙介那个混蛋把这个秘密透了出去，他也许是故意的……”林的嗓音发虚，阴恻恻地轻笑了一下。“我亲眼看到她撕掉了身上的衣服，露出肩上的那两个结点。他们抓住了她，就在我们经常去的广场。”
林的手臂缠上他的脖子，体温越发温暖撩人。伊恩感到自己的呼吸燥热得难受，这种对话在此时像极薄的刀片一样割在他心里，带过一阵烦躁的疼痛，让他全身动弹不得。
“满地都是血呀。她的那个接口是假的，是用胶水粘在皮肤上的。真的在我身上……”声音含糊下去，林轻轻咬着他的耳廓。“就是那个时候，内森•曼发现我除了会弹钢琴，也有点别的用处。她因为混沌系统的开启而昏迷了十五年，后来系统构建完成，我亲自下令关闭了接口。她受不了这种冲击，就死了。大脑损伤。”林似乎是想笑，可他此时的笑声却更像是喘息。“还得多谢你的那把枪，我捡了它，还一直用到现在。”
林颤抖得更加厉害了，脊背高高地弓起来。伊恩能感觉到林在竭尽所能与他自己对抗，可是他的身体却愈发像一个柔软的容器。满盛的欲望随着汗水从每一个毛孔向外渗。他死攥住林的手腕，一把推开蒙住他眼睛的手。反过手肘一格，猛地掐住了林的脖子。拇指指腹深陷进锁骨中央的凹陷，甚至能听到软骨弯折的声音。
林的身体立刻僵硬下来，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他太了解伊恩，知道自己此时如果有任何异动，对方将毫不犹豫地捏碎他的喉骨。氧气的流失让他的眼前一片发白，张大了嘴仍然无法呼吸。杨氏酮的反噬作用本来就使他虚软无力，根本无法掰开那老虎钳一样紧卡的手指。
伊恩的力度略一放轻，他剧烈咳嗽起来，却又被深吻堵了回去。嘴唇被咬出了血，熟悉而甜美的铁锈味道。皮肤下像是有电流在飞窜，不知觉间已经被死死按在了身下。
“你就算是个混蛋，也给我装成个有礼貌的混蛋。”伊恩的紧紧抱住他的肩胛，将那两个永远无法去除的疤痕按在掌心。每一个小动作都因其他难以自持的战栗。“在我的床上不准想那些没有用的事。好了，现在给我闭上眼。”
林闭上了眼睛，他明白自己的挣扎已经毫无意义。只是未曾想过自己也会背叛理智。他其实从未放弃过要杀死伊恩的念头，这是保全LMA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但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渴望他的拥抱和亲吻，并不是少年时代的嬉闹，落在身体上的爱抚痛苦而甜蜜。脑中渐渐一片空白，那些无时无刻不在眼前飘忽的幽灵的脸狰狞扭曲。
对不起，博士。
他的眼泪涌出来，挣扎着侧过脸想在枕头上蹭干净。下巴却被捏住了，伊恩轻吻去他的泪水，安慰婴儿一样柔声耳语。“闭上眼睛，放松。”
“你不明白的。”他模模糊糊呻吟出声来。“你从来都不明白。”
伊恩又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但是全都随着意识一起模糊了，沉下了夜晚不透明的的，能掩盖一切的水面。
林双腿交叠坐在扶手椅里，双手放在一本打开的书上。而他并没有翻看书本，目光是散的。眼睛在阳光中颜色越发浅淡，像是没有生命的墨蓝色玻璃，瞳孔一片空茫。房间里暖得很，他却仍穿着伊恩那件厚实的防寒夹克。两人身材本是相仿，而此时他看上去却像一个支撑着衣服的稻草人，肩背处空空荡荡的。
“教授。”莱昂想说什么，却只是轻轻地喊了他一声。林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连睫毛都没有抖一下。他憔悴得有些可怕，简直不再像一个活人，而是一个被遗弃在人间的幽灵。莱昂从腰后抽出柯尔特，将枪柄递给林。“是把好枪，我不愿意扔掉。”
林的嘴唇动了动，削瘦苍白的手缓提起来搭上莱昂的手背。莱昂几乎吓了一跳，那只手冰一般的冷，好像是生在一具尸体上。动作迟缓，与他印象中那个矫捷干练的林教授毫不相称。他握住了林的手坐在他身边，像小时候那样。
“这把枪我用了很多年，但它原来不是我的，是捡来的。”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莱昂觉得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缺乏血色。好像在漂白剂里浸过，连舌尖都几乎是透明的。“我在‘阿里巴巴之夜’捡了别人的枪，杀了所有挡在我前面的人，才活了下来。而现在，我终于要去死啦。”
“教授……”
林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上翘好像是在笑。“记住，东西永远只是一件东西。哪怕是能保留很长时间，能让你觉得因为是爱人的赠与而似乎带有魔法，但最终都是会毁掉的。如果因为一时的舍不得而招致麻烦，就太愚蠢了。”林轻咳了几声，眼神重新清亮锐利起来。接过手枪缓慢而熟练的拆开。莱昂看着他手指的动作，甚至有种错觉，以为那是菲尼克斯。他最不耐烦给枪械做保养，而这种类似钟表匠的细致活计也的确不是他的特长。
柯尔特变成了几个形状古怪的零件，林促狭地将手上沾到的凡士林蹭在莱昂的手背上。将那堆铁块向前一推。“找个地方扔了，分开扔。最好是用喷灯烧熔，这是作业。”
莱昂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用报纸将零件包好。林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杨氏酮的反噬作用以及几乎将他架空成了一具空壳，这个过程迅速得用肉眼都能看到。他像老头儿一样整夜咳嗽，每天早上床头都是一堆沾着血迹的毛巾。他不知所措地一把扶住教授，紧紧捂住他的嘴。掌心一热，想都不用想那是什么。
“混小子，想把我憋死么？”林靠在他身上，肩还在不住的痉挛。身体似乎只剩下了一块块不连贯的骨头，一捏就会断开。“昨天布莱德利死了。呼吸衰竭，溶血。我想我也差不多了。”
莱昂心里一紧，他与布莱德利并不熟，只知道那个代号二十三的特工在几年前就似乎患上了哮喘病，后来一直做一些外交和文职工作。而现在他在这个时候死去了。“那么……德佛罗雯可教授和杨先生……”
“没错。伊恩，伊瑞娜，还有我。我们都会这样很难看地死掉，我大概要快一些。”林像老人一样艰难地喘息，莱昂擦掉了他嘴角的血迹。“你不会，你对杨氏酮没有成瘾性。为什么，以后你会知道的。”
莱昂放开了他，心里缩成一团。他太习惯了林教授的存在，虽然教授有时候也会冲他发火，也会严厉地训斥他。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像一个有些唠叨的兄长。无论在多么危险的时候，一见到他总会让人放下心来。在LMA中他的人缘也不是很好，而仅有的几个关爱自己的人中的一个，就要这么消失了。这种死亡不是有子弹和刀刃带来的那个瞬间，而是一个长时间的消耗和磨损，他突然恐惧起来。内森•曼也是病逝的，但这次的感觉却极端不同，没有安详宁静的解脱，只有与时间竞速的恐惧。
林将手中的书递给他，那是一本欧洲地图册。很旧，出版有将近二十年了。正翻开的是法国那一页，中南部有一个用红铅笔划出的叉型标记。旁边有个标注：费尔南斯。
字迹粗犷，并不是林教授那潇洒的手写体。莱昂用力眨眨眼，记住了那个点的坐标。大约北纬48.5度，东经9.5度。不必那么准确，毕竟那里是一座城市。
或者，一座废墟。
“我已经向华格纳教授说过了，这个事件结束后就让你离开LMA。推荐你到美国或加拿大去找个大学念几年书，混个文凭找一份稳当的工作。娶个好姑娘，平静过一辈子。”林的嗓子发哑，或许是疲倦了，他闭上了眼睛。“你还年轻，来得及。”
“可是我的历史课还没有及格。”莱昂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不落下来，他抹了抹眼角。
“傻小子，历史有什么好学的？”林的微笑也淡了下去，似乎快要睡着了。“总不过是最后，所有人都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