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线外——生当两不离，死亦长相随。（梁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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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可惜，彼时，我们都不知晓。
阳春三月，杜宇声声。远山青如黛，江水碧如绫。
站在船头，看湖心岛上郁郁葱葱的林中隐隐露出的一阙屋角——是那里吧，我将要待上三年的书院。抿唇轻笑，终于、可以来这里读书了么？和那、些、人一样。想不到爹娘竟然真地答应了呢……
桃杏红胜火，杨柳翠如烟。晓树啼乳莺，晴洲栖归燕。身后，有人轻吟——润如春风般的温存男声。
下意识的回头，对上你含笑如水的眼眸。心中微微一荡。
敢问兄台也是来这书院读书的么？——轻笑。你无意识勾起的嘴角，成了那长长的竹篙，生生的搅乱我心中那一池春水。
正是。敢问兄台大名？
不敢。在下梁山伯。不知……？
在下名唤——祝英台。
梁山伯，祝英台。
你我成了这书院中最好的一双朋友。晨同出，学于一室之内；夜同息，眠于一衾之中。我从不曾防备于你——初识那日我便知晓，你是那出水芙蓉般的公子——端得是一身全无浮华通灵透彻的神气，纵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却不识人间烟火，不知人间险恶。饶是我三番两次的暗示你自己的真身，你亦全无察觉。真是……枉费我天天拿了《诗三百》让你去读的苦心……
啊呀，英台，我便说你每晚入睡之时要把头发拢好，你又不听——看，头发又结在一起了。你皱着眉埋怨，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将两人纠缠的青丝分开。
呆子。低头暗骂一句，不理会你。山伯，你可知：结发之人，是夫妻。
可你不知——即使知道，也想不到。你绾了发，穿了月白长衫，看着我，浅笑若水。
山伯，帮我绾发，可好？
唉……好。
与你绾一样的，可好？
嗯，好。
你头发绾得不好，我来帮你重弄。
别闹了。你拦下我欲拔你发簪的手。上书要迟了。
春日寻芳，城郊骑马，青野放鸢；夏雨缠绵，高山流水，琴瑟相合；秋叶染霜，登临望远，流觞赋诗；冬雪纷纷，幽谷凌梅，元夕上灯。时逝如流水，转眼，已是三年。——我与爹娘约期已满。初逢的时节，你送我下山回家——此去，不知相见何期。可你……
十里亭，竹溪渡。三番两次的暗示，你却仍不知我心意。——唉，早已知道你是如此，可如今——若是不说，此生怕再无机会。
山伯，我家中……有一妹，若我甚。你……可愿娶之？踏上渡船的那一刻，咬了牙，开口问道。——若是……
若是得妻若英台，此生无憾矣。你笑。
说、真的……？
若是得妻若英台，此生无憾矣。你重复。我说真的。
克制不住狂喜，灼热的眼泪喷薄而出。山伯，短则半载，长则一载，你可愿来迎娶？……若久，恐被许他人……！站在船舷上，大喊。
你挥手作别。我看见你的口型。你说：我会去找你。
从此，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你，如约而至。我换了女装，坐在廊上等你。
你入府，看见我，一时怔忡。英台……？你是……女子？
背对着你，我点头。……嗯。
那……你说……你的声音有些颤抖——你，高兴么……
我，本想，嫁你为妻。——笑着转身，你瞳中却映出我泪痕阑干的脸。指指院中满地的红木箱子——可是……山伯……你来晚了。
什……？！你惊愕，急进几步，却被马府派来跟在我身边的下人拦住：梁公子请自重。祝小姐昨日已被许于马知府公子为妻。
马公子……马文才？！
正是。
他怎会……？
公子忘了，我家少爷亦是祝小姐同窗。——没错，那马文才，正是与我和山伯同院习书之人。山伯，你当别人也与
你一样迟钝么……只怪我太不小心，露了女儿情态，否则……
半晌，无声。
英台……若是当初……当初我发现你……
晚了。一切……都晚了。相识一场，终究有缘无分呵……哽咽不能言，掩面轻泣。山伯，只愿……？！
跟我去见你爹。你猛地冲上来，抓了我的手往外冲。我们去求他。
山伯……心中说不清是喜是悲；原来，你竟是在乎我的，这便不枉我恋你一场。可我爹……
跌跌撞撞摔进大堂，你撩了白色的衣摆，重重地跪在青石之上：伯父，晚生与英台共读与书院之时，便已互生爱慕，因蒙受圣教，不敢为无媒无聘私定终身之事。遂英台归家之时，曾与做奇年内上门聘娶之约。今晚生如期至，未想英台竟另许他人。父母为子女谋事，本无过，奈何我与英台已有约在先。今，梁山伯虽一介寒儒，既无功名，更无富贵；但它日必可取得皇榜登名，光耀家世之荣，必不会亏待于英台。因而，恳请伯父垂怜，予以成全！躬身，额头碰处，一声脆响。
山伯啊，一身清风傲骨如你，竟为我所为至斯，英台此生……又有何求！
跪在你身边，握了你的手：女儿心意已定，恳求父亲垂怜！
你、你们……！反了，简直反了！爹爹在堂上气得直抖，混帐！不知廉耻！自古但凡婚姻大事，必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倒好，不但与人暧昧，还私结秦晋，带了这登徒子到府上来闹事！草芥之人，也想来攀我祝府的女婿？不自量力！
爹……！山伯确是有大才，只等得几年，必可以考取功名；那马文才不过是一个只知仰仗自家父亲的纨绔子弟，您……
等他几年？想都别想！毁了知府家的婚，你想看我祝家被人拆个干净吗？滚回房里待嫁去！至于你——来人啊，把这厮给我赶出府去！
爹……山伯！
英台……！
不要，不要把我们分开！死死的抓住山伯的手，哭闹着——几个人同时掰着、打着我们握在一起的手——好痛、好酸……可是，不能松……一旦松了，就怕……
啪！
啊！
木头的断裂声与山伯的惨叫声同时响起，手上熟悉的体温消失了——惊慌的抬头，看到马文才将折断了的木棒扔在了地上。而山伯正捂着右手失声惨叫——右手！你那写得一笔好字的灵巧的右手……！
山伯！慌忙的想奔过去，却被人拦下——是马文才：我的娘子，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待山伯兄的……来人！将少夫人关到后院儿里去！
不要！不要碰我！山伯，山伯！疯狂的扭打，喊叫，却敌不过几个大汉的挟制，眼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
眼前，一片黑暗。
醒来时，窗外凄风苦雨。
山伯呢？！山伯他人怎么样了？！……说话呀！你们一个个都是哑巴吗？！疯狂地朝进屋的侍女们发火，却没有一个人理我——他们只是放好了食盒，便出了去。
好、好……不告诉我是吧？我冷笑，转身跑进后院弥天满地的雨雾之中。山——伯——！山——伯——……
英台……我在。不知是哪里，传来你微弱的声音。
在哪……？！
你的……墙外……有一棵垂柳的地方……
环视四周，跑到一棵枝条长出院墙外的柳树下，使劲儿的拍墙：在外面吗？你在外边吗？
在……我在。你拍拍墙，声音轻浮无力。
你……还好么？
还好啊……听见你的声音，便是怎样，都好了。
山伯，我……
先别说那些。英台，我问你……
你问。
英台，人……会有来世的么？
有的吧。
若是如此，来世，你可愿与我一起？……你，可愿做我的妻？
你……笨死了。
是啊……我是笨死了……否则不会同衾一年还没发现你是女儿身；不会隔了这么久才来找你；不会……把你的手放开……
梁山伯，你听好：我祝英台只愿嫁你一人为妻，此志不渝，决不后悔。
如此……我记下了。
嗯。
英台，我亦无悔——恋你若斯，山伯无悔。
……嗯。——我知道。所以……
英台……我想……听你唤我的名字……
……山伯。
……嗯。
……山伯……
……嗯……
山伯……
……
山伯……？
……
此夜，我落尽这一生所有的泪。
蛾眉描青黛，薄唇涂朱丹。青丝盘寰扣，耳着明月珰。望着镜中红衣着身的自己，漾起一抹柔柔的笑。
今日呵……你去后的第十天，我的出阁之日。
上堂拜别爹娘，浅笑盈盈。爹，娘，女儿今日便要走了，请恕孩儿不孝，不能奉二老终老。
唉……英台……你可怪我？
女儿不敢。
英台……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爹的苦心。
女儿受教。爹……女儿有一事相求。
你说便是。
一会儿出了府，能否让女儿去山伯墓上祭拜一番？他毕竟与女儿有交，又因女儿丢了性命……此生虽与他有缘无分，但请爹念在他与女儿……
罢了罢了……你去吧。——只此一次，往后为人妇，当慎言敏行。
多谢爹。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女儿，就此别过。
起身，出府——此一去，再无复归。
这一方青冢，便是你么，山伯？喝退了所有的下人，坐在墓碑前，手指抚过上面的每一个字。
梁——君——山——伯——之——……
是了呢。我笑。
打开随身的食盒，取出酒菜。山伯，今日可与我对饮？
你不回答，我便当你默认了。
斟上两杯酒，拿其中的一杯，一饮而尽。
山伯，今日，我美么？这一身嫁衣，可合你心意？
你不应，便仍是认了。
这衣装……是为你而穿的啊……你可高兴？英台若此，你可愿……娶之为妻？
你不说话。——呵呵，你怎会不愿？那日，你明明与我做了约定。既是如此……
山伯，今日，我便做你的妻。
起身，拔了头上的发簪，任一头青丝随风狂舞——为我绾发者，惟你不可。
君既为侬死，独活谁与施？欢若相见怜，棺木为侬开……电光火石中，我为你轻声歌唱，唱一首用生命谱写的歌。
一时间，地动山摇，土石龟裂。青冢轰然裂开。
看着闻声而来的家丁吓得四散逃开，我不由得大笑出声——是呢，他们怎么会懂——因为是心爱之人，所以只要与你一起，无论什么事情都成了莫大的快乐，甚至，死亡。
转身，走向裂开的黑黢黢的坟冢，义无反顾。
山伯，你以命殉我，我便拿命还你，绝无一丝勉强。
坟茔闭合那一刻，灵魂与灵魂，瞬间严丝合缝。
我们，是春日里的一双蝴蝶，缠缠绵绵，蹁跹于天地之间。
我们双双破茧而出，自由飞舞，享受那狭小黑暗外无限的阳光。
我的身体中有你的血肉，你的骨骼上有我的筋脉，再无可分。
这一次，我们不会再分离了吧。
这一次，我们再不分开。
生生世世。
地老天荒。
生当两不离，死亦长相随。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线外——生当两不离，死亦长相随。（梁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