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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逆风独自寒 ...

  •   妙瑛回到翊坤宫偏殿,换了家常的衣裙,四下里望去,只觉得所有的景物都和从前一般无二,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令人生出无限亲切适意之感。收拾停当,青莲便过来请她,言道嘉妃已备好了点心茶食等她前去叙话。

      正殿宝座前的高几上,摆着一碗酥酪,另放着一个描金缠枝莲纹攒盒,里头搁着糯米圆子、旋炒栗子、盐渍橄榄、段金桔、蜜汁龙眼等物,都是平日里妙瑛喜欢的点心果子,嘉妃笑着招手道,“小瑛可回来了,母妃甚是思念你。”

      妙瑛蹲身道了万福,在下首处坐了,不由得也笑道,“我还不是也想母妃,若不是您下旨召我回来,碍着规矩我还得递牌子进来,怪麻烦的。”

      嘉妃一边招呼她用点心,一边笑着问道,“这回进来,多住些时日再走罢,咱们娘儿们也好说会子话。”

      妙瑛含着一颗橄榄,腾不出口来答话,便笑着点了点头,难得母亲这般想着她,她心里一阵暖洋洋的,只是仍没忘记她和杨慕曾约定,每逢十五之日必是要见面的,这个月怕是要错过了,她在心里提醒自己,回头须让谢又陵去杨府告诉杨慕一声。

      母女俩闲聊了好一阵,妙瑛因说要沐浴便告退出来,嘉妃使了个眼色给张嬷嬷,后者会意,亦知道妙瑛此刻不需要自己,便趁人不注意留了下来。

      “究竟怎么个情形,我瞧着小瑛面色也还好,莫非那杨慕真敢欺负她不成?”嘉妃沉下脸来,斜睨着张嬷嬷道。

      张嬷嬷重重一叹,道,“那是公主知礼懂事,怕您忧心,她心里苦也只有自己受着。若说这都尉,别的倒也罢了,就是对祖宗规矩多有不满,开始时公主也好言劝过,谁知他竟不领情,口出怨怼之语,说皇家规矩不讲人情,对驸马不公,就该改!后来竟撺掇了公主去和皇上说,前阵子公主不是进宫求见皇上了么,好在咱们公主还是知道分寸的,到底没说这话。都尉因此就更不高兴了,每尝也甩脸子给公主瞧呢。”

      嘉妃不禁有些怒意,道,“这话当真?那杨慕也是大家子出身的,素日我见着也极守规矩懂礼数,怎么背地里这么混账?可别是你哄我。”

      “我的娘娘,我哪有那个胆子啊。”张嬷嬷躬身赔笑道,“要不您一问公主不就都清楚了,可说呢,您才刚怎么不问问?”

      嘉妃瞟了她一眼,道,“你是老糊涂了还是怎么的,这话我能去问小瑛?她若肯说还用等到旁人看不惯了来告诉我,我的女儿让人欺负了竟不能跟娘说,想起来就让人气闷。”

      张嬷嬷听了这话,更是放宽了心,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索性推波助澜道,“这还是轻的呢,还有更令人生气的话,我都不敢告诉娘娘。”她故意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道,“那都尉听见公主不肯去跟皇上讨旨意,还讽刺公主呢,说她枉自吹嘘自己得宠,其实也没什么用,更说……不过是个嫔妃养下的,哪里就真能那么体面了,全是花架子罢了。”

      只听啪地一声,一只五彩牡丹纹茶盏已被掷于地下,破碎的瓷片散落一地,像是片片花叶零落在西风里,嘉妃怒火中烧,道,“岂有此理,他把我置于何地?简直是忤逆,是犯上!这样的人,还等着我去处置么?你就该拿出宫里老人的款,好好问着他!”她喘着气,指着张嬷嬷道,“你去,把这话回给皇上听,让他好好看看,这就是他给小瑛选的好女婿!”

      张嬷嬷微微有些发慌,强自镇定了一番,沉着气苦口婆心的劝道,“娘娘快息怒,这可使不得!您这样做,不是打皇上的脸么?何况公主一意瞒着您二位,就是怕皇上和您伤心难过不是?您可得稳住了,咱们好好想个法子,治治他不就是了?”

      嘉妃怒目圆睁道,“怎么办?你可有什么主意?”

      张嬷嬷脸上掠过一丝刻毒的笑,“娘娘想想,为着公主的脸面,咱们不好直接出头,可是自然有人能治他不是?您别忘了,那杨潜,可是最明白不过的一个人。咱们只需放出话来,叫他知道,他儿子得罪了公主,如今公主已是哭回了娘家,只差着没跟皇上告状了,他若是还想让公主回心转意,就快些处置了儿子。如此,也不用娘娘出面,您只安心坐等着那结果就是了。”

      嘉妃闻言,挑了挑那细弯弯两道柳叶眉,半晌缓缓点头道,“也罢了,我倒要看看,那杨潜是不是也像他那个混账儿子一般糊涂。你去找个可靠的人,传话给他,务必说得周全,再告诉他,我等着看他如何做。”

      张嬷嬷得了这话,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自去唤了福奎,叮嘱一番,之后怀着大仇得报的开怀喜悦,站在翊坤宫的院子里看那彩霞满天,夕阳无限。

      杨潜落了轿,一言不发的穿过花厅,垂花门,一路向书房行去,进得屋中,先饮了两杯丫头奉上的温茶,回身坐在椅子上凝眉不语。

      虽是暮春时节,傍晚的天气仍是有几分凉意,万安看着老爷脸上淌下一行汗,忙拿了一柄白玉泥金折扇为他轻轻扇着风,一面劝道,“老爷千万别上火,二爷是年轻人,说话一时不在意也是有的,何况是小夫妻间呢,这嘉妃娘娘管得也宽了些,没准是底下人添油加醋拱火也未可知。”

      杨潜眉头紧锁,摇头道,“嘉妃的话确是不足信,我自己的儿子,我总归还是了解一些。可这里头明显有故事,他是得罪了公主身边的人。俗话都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贵主儿身边的阿猫阿狗都轻易伤害不得,何况是会搬弄是非的大活人。我气的是他糊涂,恨的是他茫然不知!”

      万安见那汗已干透,便收了扇子,再劝道,“二爷从小就是个省事的,虽不大言语,心里头却通透,他未必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人,恐怕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那起子人是什么心思,您还能不知道么?老爷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

      杨潜哼了一声,冷笑道,“眼下是人家还肯给当让咱们上,我若不顺杆下去,那嘉妃有本事捅到老爷子跟前去,就是最后说清楚,他在理,还不是一样让老爷子心烦。”他长叹一口气,摇头道,“我今日需得给他一个教训,给宫里的人看,更是要让他知道,收起他那些宁折不弯的痴气,他老子为杨家一门弯了一辈子腰,容不得他挺着身板坏了我的事。”

      万安执着白玉扇柄的手微微一抖,犹豫道,“老爷,千万不能罚的太过,二爷……脾气虽温和,骨子里可拧……”

      他说这话原是想劝杨潜从轻责罚,没成想反倒令杨潜想起从前罚杨慕时,他那股子执拗的劲头,一时间杨潜心中更是挫败和怨恨丛生,当即冷冷道,“去传板子,再把他叫过来。”

      杨慕才从内务府回来不久,沐浴更衣完毕,就见跟父亲的小厮来传他,他略微要束一下发却被催促说老爷急召,不好拖延。他心里一阵狐疑,眉间跳了两跳,却也不敢耽搁,只好用丝绦匆匆绑了头发,任由那发梢上的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在背脊上,然后步履匆忙的来到外书房。

      他踏进书房的院子,立时便看见庭院当中摆着的春凳,两边各站着两个小厮,手中执着那四指宽的板子,心里便是猛地一紧,身上的血瞬间似被抽干了一般,他知道自己脸色惨白,却不得不勉力前行,惶然无措的迈步进了书房。

      杨慕躬身给父亲请了安,直起身子时,只觉得两道清寒的目光直射在他脸上,令他微不可察的颤了一颤。

      杨潜并不打算和他动之以情,开宗明义道,“外头你也瞧见了,我只问你,知道我今日为什么罚你?”

      杨慕深深吸气,垂首道,“儿子行为荒唐,触怒了公主,原该主动请罪......种种不肖,但凭老爷责罚。”

      杨潜见他坦诚己过,颌首道,“既然你都清楚,我也不必多说,今日罚你,是要让你知道何谓君臣,何谓恭谨事上。至于你令我蒙羞,我可以泯过不提,但我须给公主一个交代。”

      杨慕骤然想到父亲或因自己之故被宫中贵人指责,心中顿时痛如刀绞,他下意识的望向父亲的双手,那纤细的指节间微微泛着青白之色,又是春末夏初的时节了,父亲的风湿依然没有好转,他无力减轻父亲的痛苦,无法弥补父亲少年时代所受的委屈,那么也只有用父亲赐予的骨血来偿还尚未报答的恩情。

      他撩开衣摆,跪倒叩首道,“儿子罪无可恕,该当重责,待领过父亲责罚,儿子再向公主请罪,只是......儿子恳请父亲珍重身体,切勿因此忧心伤怀。”

      杨潜见他跪在地上,略一凝目才发觉他背上的衣衫已濡湿一片,轻罗春衫本就单薄,被水浸透之后更是贴在肌肤之上,那两片纤弱精致的肩胛骨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羞惭,发出一阵轻颤,那本来挺拔的腰肢此刻也折成一道弧线,伏在了自己脚下。他的心倏地软了一下,然而转念间,他便想到自己这一路行来的艰险,想到他是如何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放弃了尊严去换取眼前的权利荣华,才有了今日杨家的煊赫声势,他合上双目,过往种种皆历历在目,他知道,所有这一切,他已然停不下来,也回不了头了。

      杨潜狠一狠心肠,扬声道,“带他出去,重责四十板。”他吩咐完,看着小厮们将杨慕架了出去,也看到杨慕抬首间苍白的面色和眸中闪烁的惊怕哀痛,他知道这是名副其实的重责,但他必须要给嘉妃和公主一个交代,一个不容置疑的结果。

      杨慕实是被那四十板子惊得脑中一片空白,及至到了院中,被微凉的夜风一吹才清醒了许多,他看着那窄窄的春凳,忽然想到多年前自己也曾俯身在上面,那时他尚且有勇气面对笞打,现如今为着赎罪,他也不该退缩畏惧。他用力的深深吸气,走到春凳旁,伏下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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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逆风独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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