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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池草艳春/色 ...

  •   时近四月,花发枝头,春意正浓。前夜落了些微雨,翌日清晨的空气里便满是清新的润泽之气,细细辨来,那润泽中还夹着一阵恬淡的花香,偶有一两只黄鹂欢快地掠过窗前,留下一串轻言笑语般悦耳的鸣音。

      杨慕用过了早饭,在窗下的书案旁翻着宣和画谱,不多时,便听到外头传来堂兄杨崇的笑声,“都尉真是好学,大清早便已用上功了。”说话间,杨崇已站在了门口。

      杨慕忙起身让座,亦含笑道,“大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杨崇也不拘束,在软榻上坐了,道,“老爷去甘肃平叛,我可不又成了没笼头的马了。”

      “大嫂倒也看不住你。”杨慕一笑道,“前日听太太说起,皇上指了你为三等侍卫,过些日子在御前行走,便没这么自在了。”

      杨崇哂笑道,“就是怕这个,所以才来寻你逛逛去,这么好的春日,可得珍惜时光。”他一顿,问道,“你那公主媳妇呢?怎么没召你游春去?”

      杨慕怔了一怔,垂首轻声道,“我已有多日没见过她了。”

      “这又是为何?难道拌嘴了不成?”杨崇好奇道,“看不出,你还能和女人起争执?”

      杨慕缓缓摇头,勉强一笑道,“是碍着规矩,她不好日日与我相见,若是每日我去请安,还要……对她行礼,她不愿见我那样子,索性连问安都免了。”

      杨崇听了却是哈哈一笑,“这宫里的规矩也太不近人情了,少年夫妻怎好经日不见,我要是你,就日日去公主府门上求见,行礼便行礼罢,折一点面子而已,还是后头的实惠要紧。”

      杨慕沉默半晌,涩然道,“你不知道,她的教养嬷嬷是个厉害的人,三言两语便把我打发了,每次的借口都不一样,总归是不让我见。她一把年纪了,又是宫里的老嬷嬷,我一时也没什么法子。”

      “那还是你不懂变通,这有何难,你就给那老嬷嬷些好处不就完了。”杨崇不以为然道,“她这是变着法子向你要钱,俗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宫里出来的人精儿,还不是看准了你一个位同公爵的都尉有的是钱。”

      杨慕微微一笑,叹道,“我何尝不知道她的意思,寻常的礼物我也给过一些,可我……不想这般贿赂她,何况她说的也对,妙瑛每次召我过去,都是要记档的,我……不想别人为此说她闲话。”

      这话说的杨崇也没了脾气,半晌才咧嘴一笑道,“走,左右你今儿也见不着媳妇,我带你出去逛逛。”

      杨慕不禁问道,“去哪儿,可要我备什么东西?”

      杨崇脸上现出神秘之色,摇头道,“一概皆不用,你只管跟着我就是,到时候自有好东西给你。”

      杨慕出了府门,却见杨崇并未骑马,倒是乘了一辆朱轮华盖车,便跟着一道上了车内,再问他究竟去往何处,他却依旧摇头,但笑不语。

      杨慕也不再多话,安之若素的在车内喝茶,耳听得外头街市上越来越热闹的叫卖之声,他掀开帷帘一角,只觉得刹那间,一股温暖的生气便随着那轻轻晃动的窗棂流淌进了车内,他心中微微一动,有些怅惘于不知何时才能和妙瑛这样出行,不是去禁城里拜见皇帝和嘉妃,而是如现在这般行走于京城的繁华街巷,感受那些寻常的万家烟火。

      又行了一盏茶的功夫,车子在一条巷口停住,杨崇拍了拍杨慕的肩膀,笑道,“到了。”

      杨慕刚要动身下车,却见杨崇摆手道,“你且坐着别动,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远远看着罢,我拿些东西就回来。”一面下车,一面又回首眨眼道,“我可不敢担这个罪名,让人知道我带你来这儿,尤其是大伯,还不得让我吃一顿好打。”

      杨慕被他说得如坠五里云雾,待他下车,便即撩开帷帘向外看去,只见巷口牌子上写着本司胡同四个字,他脑中登时轰然一响,他听过这胡同的大名,那是京城官妓集中之地,所谓本司,即为教坊司,国朝官妓皆是隶属教坊司管辖,这条胡同也就因此而得名。

      杨慕坐在车里,心跳得砰砰作响,他终于明白杨崇所说的不能让人知道的意思,倘或在此地碰到一个熟人,那么不单是他的名声完了,恐怕还要连累杨家上下,他惶恐的放下帷帘,耳畔却不断响起曲意缠绵的笛声和琴音,那是官妓们在排演最新的曲子。他到底还是年轻人心性,按捺不住有些好奇,便又轻轻掀开一点,让那窗棂露出一丝缝隙,隔着那一线光亮探看出去。

      但见一条巷子丽迤幽深,两旁高门大宅,粉壁明窗。那宅院皆是层楼复阁,金碧巍焕,院内透出荼蘼架蜿蜒的花枝和灼灼绮丽的粉嫩春桃。他再向层楼之上望去,见倚窗之畔放着扇屏灯幔,上面依稀绘着墨梅图案,近处更有软藤睡椅,镶金大镜,布置的甚为清雅别致。他有些讶异,原来教坊司并不似他想象中那般语若流莺声似燕。

      正想着,忽然见前方一处宅院门前出现两个华服男子,他瞬目一望,竟是他府上管家万安的两个儿子,只见这二人一边说笑,一边轻车熟路的敲开了那宅院的大门,与门内之人笑着相谈两句便入内院去了。杨慕知道,教坊司的官妓大多只接官员和本地巨贾,即便外埠商人带着丰厚的缠头前来,往往也难窥芳容,看来万家兄弟已是这里的常客,他们既非官身,也非富商,能令此地鸨母青眼相待,怕也是因为杨府的关系。他想到此处,不由得心头一阵发紧。

      过了一会儿,只见杨崇上得车来,冲他扬眉一笑,“怎样?我离开这会儿功夫,可有偷偷看看这条胡同,你也只能躲在车内遐想一下了。”

      杨慕想到适才自己确是好奇偷窥,面上一红,道,“大哥不是要取些东西,可有取到?”

      杨崇自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递给杨慕,低声笑道,“给你的,真正好东西,可不许外传。”

      杨慕接过来看时,见那锦盒为五彩珐琅所制,富丽精美,他扭开中间的玄扣,打开了盒盖,却在一瞬间整个人似遭雷击一般,呆立无语,皆因内中所放之物,乃是一只只巴掌大的紫檀折扇,扇面大开,上面所绘的图画却是一幅幅鲜活艳媚的春、宫、戏。

      杨崇见他错愕怔愣,不禁扶着他的肩头晃了晃,“做什么这般惊讶,难不成你还没见过这东西?还是,不知道它的妙处?”

      杨慕被他摇的略回过些神,却是羞的面红耳赤,连他自己亦能感受得到那片燥热一直从脸颊蔓延至脖颈处,连两耳都似被火燎过一般,他嚅嗫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杨崇盯着他脸上的酡红,笑的甚为开怀,“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莫非你还是雏儿不成?您可是成婚有五个多月的人了。”

      杨慕深深呼吸,勉力平复着心绪,半晌低声道,“我不是不懂……只是不明白大哥给我……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盼你和公主能恩爱欢好啊。”杨崇摇头叹道,“你这个人,面皮也忒薄了些,自家兄弟尚且如此,和你那公主媳妇可怎么着好呢。要我说,她这样隔上十天半个月才见你一面,终究不是个事,你且得拿出些本事,让她欲罢不能,就是面上再害羞,心里也还是被勾了魂似的想见你,如此不就皆大欢喜了嘛,从今往后你就再不用独守空房,当那活鳏了。”

      杨慕深深蹙眉,无奈道,“大哥!我不想让妙瑛为我坏了规矩,她的封号已是皇上破例封赏的,为这个不知道多少人吃心嫉恨,何苦再给人添由头诟病她,我不能成为她的软肋。即便要守规矩,我也能守得住。”

      杨崇匪夷所思的望了他良久,重重叹道,“我的傻弟弟,你可真是少有的……君子。可是这种事不是你行君子之道就能解决的。你不知道,这时候一长,女人就淡了,她不在这上头上心,也就记不起你来。要是一般女子,须仰相公鼻息才能生活,那也不得不巴结讨好丈夫,可你这个媳妇是全然不同,人家有你没你,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他停住话,端详着杨慕垂头不语的样子,一字一顿的道,“但你不一样,你若是没了她的爱护照拂,今后如何是好?连带咱们两府里都跟着无所适从。”

      杨慕缓缓抬头,神情中带着茫然的伤痛,“大哥,我以为你是懂得我的,怎么你也像旁人一样,希望我为了杨家一门的富贵荣华,奉承她,讨好她,算计她……不顾她的处境。”他连连摇头,语气哀伤却坚定,“我不能,除非她愿意,否则我绝不逼她逾越祖宗规矩,我不能看着她受言官攻讦,受宗亲指责。这些话,大哥以后不要再对我说了,我今日也全当没有听过。”他说着,将那锦盒啪的一声合上,垂目递给了杨崇。

      杨崇听得呆了一呆,过了一会才摩挲着锦盒,尴尬的道,“唉,我其实也是心疼你。罢了,你不让说,我以后再不提这话就是了。正经的,这事你可以不办,可东西还是好的不是?这可是号称赵子昂的三十六手,绝版的!你上外头去打听打听,多少人愿花万两黄金买这么一套,我还不卖呢。”

      杨慕简直哭笑不得,半晌无奈笑道,“是我辜负了大哥好意,这样好的东西,还是大哥自己珍藏罢。”

      杨崇翻了翻眼睛,道,“那也只有如此了,往后再想管我要,可就不能喽。话说回来,你这日子过的真不自在,还不如万安的两个小子舒坦呢,你才刚等我的时候,看见他们没有?人家可是这条胡同的常客,等闲的姑娘都瞧不上,必是最红,最有姿色的,他们才肯买账呢。”

      杨慕听的这话,不禁纳罕道,“来这儿的人,非富即贵,都不是寻常之人,他们倒凭的什么?”

      “自然是钱啊。”杨崇哂笑道,“万家兄弟出手多豪绰,就说上个月,从苏州新来了几个没梳弄过的船娘姑娘,那是水灵得一塌糊涂,一口吴侬软语听得人骨头都酥了,多少人抢着要争这个彩头,最后还是万家这哥儿俩,一出手就是一千两,哪个宗亲少爷手里随随便便就能变出一千两来,就是有,也不花这上头啊,这不就让这俩人拔了头筹么。”

      杨慕不禁惊骇道,“他们为何那么有钱?”

      杨崇轻轻一笑,道,“你不知道么?万安现如今可是京城数得着的财主,就说当铺、药铺、账局、房产这些个加起来,没有二十万两起,我这个杨字就倒着写。唉,怎么说呢,也是大伯宠着他,没辙,不过那俩小子也太不矜持,一副暴发户的做派,早晚得让人拿了去。”

      杨慕默默的听着,眉头却是越聚越紧,心中已然浮上一层阴云,杨府的一个管家竟会如此张扬阔绰,他能想象的出,这样的把柄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会演变成多么麻烦的一桩事情。而更令他惊怕的是,父亲明明知道却依然听之任之,纵容万安。

      他不敢再细想下去,心底的那个念头像是冬日熏炉里徐徐吐着的火焰,让他想要靠近取暖,却在接近它的时候被那火舌狠狠的燎了一下,那样的痛令他不敢再伸出手去,也不敢再去探究自己心中早已深藏着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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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池草艳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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