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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婵娟玉阶侧 ...

  •   入夜下得一场好雪,绿衣推开虚朗斋的门,在一阵清冽的寒风中凝目望去,只见西山之上旭日照辉,红霞映雪,朗朗晴空之下峰峦玉列,青石琼联,不由一阵雀跃地跑进内殿,叠声笑道,“公主,雪已停了,今儿可以出门赏雪去了。”

      文樱一面为妙瑛梳着发,一面回头笑嗔道,“光知道玩,带你来西山行宫原是让你踏雪来的?还是寻梅来的?还不去换了那熏炉上的香,把衣裳熏好。”

      绿衣嘟起嘴点了点头,趁着文樱背过身的功夫,冲她做个鬼脸,“姐姐比张嬷嬷也不差什么了,我还说她这回没跟来,咱们能消停几日呢。”她一壁拿了木樨绛真香添进熏炉中,又问道,“怎么没见都尉,这么早就出去了?”

      文樱不免又嗔道,“都尉的行踪也是你打听的?越发没规矩了……”

      妙瑛扬手打断她,笑道,“她不过好心白问一句,何必说她。诚义一早便去山里采梅花了,又陵陪着他,这会儿差不多该回来了。”

      绿衣笑道,“咱们都尉真是雅的很,回头折了花来,又该画寒梅图了,公主说找个什么瓶插那花好呢?”

      “那要看他采回来的是红梅还是白梅了。”妙瑛一笑道,“你也别在这儿磨牙了,正经去告诉尚膳监的人,让他们把父皇赐的那只羊收拾了,午饭我想吃烤羊腿。”

      绿衣忙答应着去了。文樱梳好了发髻,正要为妙瑛戴花冠,见她摇头道,“也不出门,挑支簪子戴就好。”

      “虽在屋子里,好歹也得像个样。”文樱不依,仍是拿了根五凤挂珠步摇,低声笑道,“您才和都尉大婚不到一个月,就想偷懒不打扮了,也不怕人家看着忒素净。”

      妙瑛一笑,尚未答话,却见面前铜镜里映出了杨慕的脸,她自镜中冲他笑道,“回来了,你折的花呢?”

      杨慕微笑道,“今日遇见的是红梅,又陵说要一支青瓷耸肩瓶来配,等会儿插好了便拿过来给你看。”他见文樱拿着步摇在妙瑛头上比着,索性伸出手,“拿来给我罢。”

      文樱微微迟疑一下,见杨慕对自己和煦的笑着,便也颌首,将那步摇递给他,随后欠身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杨慕看妙瑛今日梳的的是回心髻,便将那步摇斜插、进发髻顶端。妙瑛揽镜自照,含笑点了点头道,“多谢诚义,既为我戴簪,岂不连眉一并画了更好?”

      杨慕摇头,和悦一笑道,“这个我不擅长,此画眉非彼画梅,不如等那支梅花来了,我再动笔画罢。”

      妙瑛低头笑笑,想起多年前他送自己的那副寒梅图,道,“今日的雪景就好,不如你画西山霁雪罢,我正懒怠出门,你画出来,我就权当亲眼看过了。”

      杨慕听她这般说,便走去书案前铺开纸,在砚中研开了墨,一面笑道,“你百般求皇上许你来行宫赏雪,及至来了,又嫌冷不愿出去。明早咱们就下山了,今日再不看,可就没机会了。”

      妙瑛含笑听着,却不答话,只盯着他握着墨锭的皙长手指看了半日,才懒懒的道,“我不过是找个借口,咱们好出来玩玩,整日闷在公主府里有什么趣儿。赶明儿开了春,我再跟父皇请旨,咱们去南苑住上段时日,还可以猎鹿,猎狐狸,又清净又舒服,你说如何?”

      杨慕知道她的心思,原是想和自己单独相处,在外面确是比在公主府里多了份自在,他心里欢喜,含笑点头道,“都依你,我总归陪着你。”说话间,他已研好墨,蘸好笔,瞬目想了一会今晨所见之景,复又提笔在纸上勾勒起那如浮玉飞琼一般的绵延山势。

      妙瑛走过去,立在他身旁看,见他画的是雪中洁净清幽的高岭、层崖,错落有致,宛如神仙居住之所,用笔简练,皴染单纯,以淡墨烘染的群山映衬在洁白如玉的雪地上,显得分外突出,“这又宗的是李成那一派山水了,兼有荆浩,黄公望之风,好是好,到底萧索了些。”

      杨慕搁下笔,莞尔笑道,“从来雪景也难见有富贵气象,你倒是出了个难题给我。你在有熏笼暖炉的温室里,隔窗望着外面的景色,感受不到清寒,自然也不觉萧索。”他顿了一下,垂目笑了一会,轻声道,“真是,销金帐里膏粱客,此味从来不得知。”

      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肩头已挨了妙瑛一记,她笑嗔道,“叫你打趣我,我不依。且罚你做一首诗来,做的不好,午饭的羊肉便不给你吃了。”

      杨慕笑着打拱道,“是,臣遵旨。”一壁执了笔递给妙瑛,“殿下受累,且用您的簪花小楷为臣眷录。”

      妙瑛一笑,接过笔,听杨慕徐徐念道,“雪后轻寒砚水凝,沿阶积素玉层层,闭门摹罢时晴帖,乐意惰然在虚斋。”

      “意境好而已,终不脱嘲笑我。”妙瑛放下笔,又细读了一遍,忽然轻叹道,“我一直没问过你,可有遗憾……”

      杨慕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尚公主之后,便不能再入场考试,自然也不能立身于仕林,即便将来出任官职,也只能是在宗人府,内务府等处为皇室宗亲服务。他舒朗一笑,执起妙瑛的手,诚恳言道,“我的性子太过冲淡,并不适合入仕,何况如今已有了你,我万事皆足,此生当是了无遗憾的。你……放心就是。”

      妙瑛当下释然一笑,反握了他的手,道,“你也别妄自菲薄,我知道你学问才情都是好的,只需要一个展露的机会。也许日后父皇会把内务府交给你也未可知,届时自有你发挥的天地。不过趁着眼下无事,你且多陪陪我才好。”

      杨慕一低头间,见她容色瑰丽,盈盈妙目中尽是欲说还休的期盼,不禁心中怦然,在她娇媚的脸颊上落下一吻,轻声道,“我总会陪在你身边,一直都会。”

      妙瑛面上一红,只觉得心里痒痒的,似是被人用纤毫笔轻轻撩拨过一般,刚想踮起脚回吻过去,却见窗外一人抱着高瓶的身影闪过,忙退后了几步,道,“又陵来了,我要好好看看你们折的红梅。”

      帘子一掀,谢又陵便带着一阵清冷的寒气进得殿内,他擎着一尊耸肩瓶,内中插着几枝虬枝梅花,艳红吐蕊,犹有暗香,在那淡青色的瓶身衬托下愈发的娇美紧俏。

      妙瑛先赞了一声好,跟着笑道,“你来晚了,没赶上听他的诗,不如你和一首,我录了来,这幅画也算圆满了。”

      谢又陵将青瓷瓶置于案上,自去看那画和题诗,半晌笑道,“都尉将话都说尽了,臣自问没这个才华,还是藏拙的好。”

      妙瑛不依,已笑着濡了笔,道,“说好的你们作画赋诗,我题字,不许推脱,今日无论诗也好,词曲也罢,务必要你和一支来。”

      谢又陵无奈,思忖了片刻,目光似无意识的掠过窗外,当即挑眉道,“臣有了一阙词,明月淡飞琼,阴云薄中酒。收尽盈盈舞絮飘,点点轻鸥遥。晴日晚风寒,青山玉骨瘦。回看亭亭雪映窗,淡淡烟垂岫。”

      他念完,妙瑛已然录好,放下笔笑道,“这阙卜算子清丽婉转,和他那首淡然明快又自不同。今日大功告成,这幅画得了我们三个人的润色,来日必能流芳长久。”

      杨慕细看着那阙词,忽然朗然笑道,“这词是回文,倒着念便是一阙巫山一段云,岫垂烟淡淡,窗映雪亭亭。看回瘦骨玉山青,寒风晚日晴。遥鸥轻点点,飘絮舞盈盈。尽收酒中薄云阴,琼飞淡月明。又陵的心思当真是巧。”

      妙瑛这才看出来这是阙回文词,不由得拍手莞尔,正待要赞几句,却见外头宫人们来请旨午膳摆在何处,妙瑛适才被谢又陵身上的寒气一激,更是有些畏惧外头的温度,便命人将饭菜摆在殿中。

      一时那新鲜的烤羊端了上来,待盖子一打开,殿中众人登时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再看那羊腿,已是烤得金黄流油,妙瑛道,“吃这个合该配些好酒,不要吴地的,拿些山东藩司进的秋露白来,咱们今儿也学外头爷儿们,就着烈酒,大吃大嚼一番。”

      宫人们听了,忙去取了两壶烫好的秋露白,又备了些醒酒石在旁,妙瑛挥手令众人退下,又扬声道,“又陵留下。”说罢,却是顾不得旁人,只觉得肠胃被那喷香的味道一激,早已翻腾鸣叫不已,她先时还用筷子夹了两下,到底觉得既费力又不解馋,索性放下筷子,就要伸手去撕羊腿上焦黄的脆皮。

      杨慕忙轻抓了她的手,摇头笑笑,自去仔仔细细的盥洗干净手,坐定后,用小刀将羊腿肉一块块的割开,只拣那最是外焦里嫩的部分放到妙瑛盘中。

      妙瑛一笑,拿起筷子夹着吃了,那肉一入口焦香四溢,嫩的几乎不需咬便化了去,吃得她嘴角挂油,半晌连话都顾不得说,嚼了好几块之后,一抬眼才看见谢又陵正立在一侧含笑看着她,四目相对,谢又陵便取了帕子躬身递给她,示意她擦拭唇边。

      “傻子,你站着干嘛?”妙瑛边擦嘴边道,“我留下你,不是让你站着伺候的,过来趁热吃,这东西一凉就尽是膻气,再不好吃了。”

      谢又陵笑着应了,从一旁端了一个小杌子,又净了手,才半坐在上头,吃了不过两口,也帮着杨慕去分那羊腿肉。妙瑛叹道,“这么香的东西,你们都舍得放着给我吃,难道你们都不爱这口不成?”

      杨慕含笑道,“我一向体热,胃气也热,吃不了几块便觉得烧得慌,不过尝尝罢了。”

      “那你岂不是连酒也不能好好喝了?”妙瑛举起金錾云龙纹杯,递至杨慕唇边,“秋露白清而不冽,香醇味甘,虽是烈酒,但也算得烈酒中最清淡的一味,喝下去绝不会让人立时浑身燥热,倒是酒性慢慢挥发,过得一会才会觉得周身暖洋洋的,却是最适合你这类人。”

      杨慕手上沾了些羊油,一时也不好接那酒杯,只得偏过身子,低下头,顺势喝了那杯中酒,温言叮嘱道,“这东西虽好,吃多了不易消化,你也留些肚子,一会煮些清淡的茶给你解腻。”

      妙瑛正吃得开怀,夹起一片肉放在口中,用那珐琅彩的筷子轻敲了一下碗,笑道,“我吃这个原就是为那羊油的味道,好容易唇齿留香了,才不要被那茶味冲淡了去。你们自去清新淡雅罢,我可要继续’努力加餐饭了’。”她说着又仰头饮了一杯酒。

      谢又陵笑着看向杨慕,见杨慕脸上尽是温柔和缓之色,目光柔软的望着妙瑛,拿起一方手帕为她擦着嘴边的羊肉屑,当下心里微微一酸,随即又不免鄙夷自己,值此场合本就不该他出现,又何必感伤自怜呢。

      他当即站起,欠身道,“臣早起见了梅花上的雪,正想去收几拢,这便告退了,公主和都尉慢用。”

      妙瑛点头一笑,“才说你们都是雅人,却又来。外头冷,早些回来。”

      谢又陵笑着道了是。出得内殿,那正午阳光照射在雪地里,反射出更强烈耀眼的光芒,只刺得他一时睁不开眼,连忙用手遮住阳光,过来好一会儿才慢慢可以视物,他踏着一地的琼瑶,缓步向山中走着,路边的青石上已是覆满积雪,树枝上的细雪被风吹的轻轻飞舞,像是点点杨花,又似翩翩鹅毛,他在一阵珠玉粉屑中倏忽看到那青石上已是结了冰,冰面上又挂着一层薄薄的霜花,晶莹清脆,剔透玲珑,在阳光下依稀泛着几许透亮的光。他立在石边看了一会,那霜花的边缘便慢慢开始融化,细弱的水滴亦随之流淌而下。

      谢又陵忽然觉得那霜花有些像自己,即便他的心思或旖旎,或缠绵,或纤细,或坚定,待太阳一出现,也便随之烟消云散了。他自嘲的笑了笑,伸手抹去了那道将化未化的霜之花,迈步朝山中清幽之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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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婵娟玉阶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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