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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

  •   Chapter 8
      唐亦佳用手摩挲着秃柳的树皮,坑坑洼洼的,手指有点疼。半晌她问:“那……皇贵妃她…恨你吗?”
      蒋之修想起在宫里这些年起起伏伏又沉沉的顾京瑶,想到她后来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地遇到舒良,又想到如今他们好似都早已忘却前尘,祁景八年的春夏,成了密封的往事,当事的两个人谁都不愿再提起。没那么多的对不起和歉疚,也没有那么长时间的的怨恨和不甘,都云淡风轻的,只把心思放在在乎的人身上,你身边有谁,还记不记得我,又有什么关系。
      半晌他回答:“已经无关爱恨了。”

      事实的确如此。顾京瑶甚至都不太记得祁景八年夏天以前的事情,成长和变化于她来说是一瞬间的事情,皇帝的宠幸,蒲敬欢的到来,迷迷糊糊地怀孕、差点小产、被舒良救下来,生下那个小小的男孩子,再失去那个孩子……时间过得太快,她的意识捕捉不到,也记不住那么多。十六岁以前,都像是做梦,十六岁以后,一切却都太深刻。御花园里她只以为是偶遇,直到她看见皇帝桌案上那一张蒋之修“无意丢失”的画像,才明白过来这都是他的苦心经营。她在一瞬间里感觉到深深的寒意,再没有比他更聪明更体贴圣意的人了,他不会傻到去正面对抗,而是让皇帝自己收回成命,并且自己还能在整件事情里保持完全无辜,谁都不会有疑心。十八岁的蒋之修就已经可以使出这样的手段了,那现在呢?

      唐亦佳的心却抽疼起来。因为早就看明白了一切,所以蒋之修在周时彦这件事情上自始至终保持着理智,他既不能像她这样哭,也不能无所顾忌地去报复,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是万劫不复的导火索,他不想重蹈覆辙伤及无辜。十八岁的他还可以四两拨千斤地巧妙周旋,但是现在的他却只能逆来顺受,隐忍不发。
      现在已经是黄昏,开始起风了,十一月份的天到了这个时候就更透出刺骨的寒意来。唐亦佳看这秃柳长得蔫,未必熬得过冬,走到蒋之修身边道:“这柳树不耐冻,我们去找些茅草席子来,让它暖和点。”
      蒋之修看见她冷得脖子上都起了鸡皮疙瘩,扯开身上的外衣给她穿上:“先顾好你自己,府里没有茅草席子,你去换上厚点的衣服,我们去市上买。”
      唐亦佳并没有对这么温馨的动作表示出感激涕零,而是嫌弃地看着衣服前襟上星星点点的糕点屑:“蒋之修,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喜欢吃海棠糕也不用这么个吃法吧?”说完立即紧张地抱头鼠窜,留下一串得瑟的笑声:“哈哈哈!你别想再揪我头发!”
      剩下蒋之修一个人在风里凌乱。

      蒋之修看着唐亦佳的打扮,觉得十分丢人。大红大紫的厚厚狐裘,还有一顶黑色的兔绒帽子兜住了半张脸。“才十一月初你就这么打扮,到了腊月你是不是得裹床被子出门?”蒋之修在街上边走边眼睛看向别处,装作不认识她。
      唐亦佳惊喜地“欸”了一声:“这是个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裹床被子呢?”因为穿的厚行动不方便,她一路小跑才跟得上蒋之修,帽子挡住视线,又被人流弄得晕头转向,蒋之修只好拉住她的手才不至于把她弄丢了。
      唐亦佳不服气:“我跟舒良来过这里很多次,不会迷路的。”蒋之修嘴角牵出一丝嘲笑,舒良不止一次对他说过唐亦佳的迷糊,同一条街明明来了很多次,每一次唐亦佳都总像是第一次来,卖烧饼的小贩和卖糖人的小贩不过是换了一下摊位,她就已经不记得路怎么走了,还不停地在街上嚷嚷:“舒良你肯定记错了,听我的吧,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应该在这个卖糖人的大爷这里向左拐才能到!!”任舒良怎么拉她,唐亦佳都不为所动,最后还是人家卖糖人的大爷实在看不下去了,趁她不注意搬回了自己原来的地方,结果唐亦佳更加嚣张地吼道:“舒良你看,我说的是对的吧!如果跟你走的话,我们早就迷路了!”舒良最后总结到:这姑娘到底是怎么成了状元呢?
      到了卖草席的地方,唐亦佳自以为行家地左挑右捡,先费了好大晌功夫才能成功地蹲下去——衣服实在穿得太厚了,挑了半天挑好了,再用半天功夫还价,用五十文把原价五十三文的草席买到手,最后还要十分蔑视地看着那个小伙计,咬牙切齿道:“奸商!这个草席最多值四十九文。”小伙计目瞪口呆,十分冤枉。
      蒋之修十分好奇:“唐亦佳,朝廷每月给你多少饷银?”
      唐亦佳抱着席子:“八十两啊。”
      “我还以为只给你一两银子呢,值得你花五十文钱也这么斤斤计较。”蒋之修继续看旁边装路人。
      唐亦佳反以为荣:“是的,大家都夸我俭朴。”
      蒋之修沉默认输了,如果不是每次嘴上都赢不了她,他也不会去动手的,暴力的确是对付唐亦佳唯一高效管用的办法。
      高呼俭朴的人下一秒手上就拿着从“宴清都”买来的二两银子的招牌烤鱼大快朵颐。
      路上唐亦佳又拐进一家中药店,对着一张单子大手一挥二十两买了一堆药材。蒋之修提着那堆中药,“每个月你都是要给我三十两做你在蒋府的吃住费用的,你这么花费,这个月还有剩余吗?”
      “要舒良干嘛用的?”唐亦佳两只手抱着草席,艰难地把烤鱼吃完,扔了竹签:“蒋之修,拿手绢给我擦一下嘴。”
      “你的手绢在哪?”蒋之修问。
      唐亦佳抬抬胳膊:“袖子里。”
      蒋之修掏出手绢给她擦嘴,擦完就扔。唐亦佳大叫:“你太浪费了!”
      蒋之修吃一堑长一智,就当没听见。

      蒋府离集市有段距离,唐亦佳个子矮,抱着草席就看不到路,一路上走得磕磕绊绊,蒋之修在前面昂首阔步。刚出集市不远,竟然开始下了雨,雨势不算小,蒋之修打算自己拿着草席,让唐亦佳赶紧往回跑,扭头却看见唐亦佳把草席撂在一旁,正在脱衣服?!他走回她身边,正要开口训她,唐亦佳已经麻溜地脱了外面的狐裘,兜头盖脸地给他罩在身上,又一把扯下兔毛帽子,也给他戴上。一边欢快道:“我爹教过我,十一月初刮东风就是要下雨,果然没错。”雨下的大起来,雨水淋得她睁不开眼睛,她一边给他系着大氅的带子,一边道:“我就知道让你裹成这样出门你肯定不愿意,没关系!姑娘我有妙招!”
      蒋之修的反应慢了好几拍,这场景太让他措手不及,一时竟停滞了思维。他只愣愣看着唐亦佳满是雨水的脸,还有鬓角的头发湿嗒嗒地贴在她两颊。带子被她打成死结,系得很紧,他有些呼吸不过来。唐亦佳猛地拍一下他肩膀,从他手里夺过那一大包中药,牢牢搂在怀里,冲他喊道:“你傻呀?拿着那个草席快跑啊!”说完也不等他,自己一溜向前跑了。蒋之修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也是下着好大的雨,她拿着乌木伞骨的帆布伞,也是这样喊着对他说话,问他:“你说我像不像白娘子?”其实唐亦佳从来没有变过,她一直都是又聪明又傻,一半冰冷锋芒一半温暖光芒。蒋之修拿起地上的草席,带着滑稽的兔毛帽子,穿着大红大紫的狐裘,跟在她后面跑——人生中从来没有这么尴尬的时刻。

      唐亦佳裹着两床被子,舒良喂她喝着姜汤,还堵不住她的嘴:“舒良……呜…你先等会……呜…我等会再喝,你先……呜……我跟你说……呜……舒良!!”舒良终于放下碗,擦干净她嘴边的汤水,看着她:“说吧。”
      唐亦佳忿忿地从被子里伸出两条胳膊,自己端着碗:“你在宫里就是这么伺候人的?!”舒良反问:“那你是贵妃啊还是皇后啊?”唐亦佳怒:“我是病人!”舒良的语气依旧如拂面春风:“风寒死不了人。”唐亦佳认栽,及时住嘴认输:“你单子上开的药我都买齐了,每次多少剂量?”
      舒良掏出一张纸递给她:“按照上面写的,每天煎两副药给他就行。”
      “中午一次,晚上一次?”唐亦佳问。
      “最好早上一次,晚上一次。”舒良答。
      “我早上睡不醒怎么办?”唐亦佳哭丧着脸。
      “你交给府上的厨房就行了。”舒良用勺子轻敲她的碗,催她赶紧趁热喝了。
      “厨娘不识字,给她也没用。”唐亦佳一股脑喝了,“我让她叫我起床好了。”
      “蒋之修每天五更之后就进宫了,你记得比他早一个时辰。”舒良提醒她。
      唐亦佳叹口气:“药喝了就能好吗?”
      舒良拿过药碗,把她两条胳膊塞进被子里:“他当时气血攻心,伤及肺腑脾脏,呕出那口血来更是把身体底子也掏空不少,须得慢慢补回来,药效不可能立竿见影。”舒良探探她额头,“姜汤里有安眠的药,你先睡一会,我说过你体寒,可你偏偏怎么凉快怎么来,这次有得受了。”
      唐亦佳撇撇嘴:“舒良,你千万别跟蒋之修学坏了,我发现你说话也是越来越毒。”
      舒良无奈地笑:“我们都是跟你学坏了。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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