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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

  •   Chapter 7

      “皇上?”唐亦佳倒吸口气,右手无意识紧紧扣住椅子扶手。
      舒良点点头:“周大公前不久御前获罪,只是因为他修撰的前朝史丢了序章。在送呈文史库之前,蒋之修查验的时候还是整本,结果入库以,后就丢了序章,文史库的钥匙只在两个人手里,周大公自己,还有木庭合。”
      唐亦佳心跳快得让她手脚冒冷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皇上?”她不自觉地想要辩驳:“蒋之修他怎么能那么确定?文史库和他有什么相干?前朝史哪用的着他查验?木庭合为什么就绝对清白?”
      舒良站起来,走到唐亦佳面前,把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感觉到她轻微的战栗。“亦佳,这朝堂之上,没有哪个人是绝对可信的,”舒良语气淡薄,说的话却重有千钧,“高居皇座的那个人更不可信,因为他不需要有才能的人,只需要听话的人。我们那成百上千本奏折,最后只需要他一句话定夺,多少言官以命死谏,轻飘飘的不如一道圣旨的分量。你之前多年,把那个九五至尊奉为信仰,可你以后总该明白,你和他永远对立。”舒良并不感到无奈或者痛心,在规则里生存,带着镣铐跳舞,已经稀松平常。“以周时彦的声誉和蒋之修的权谋,朝堂上又能有几多禁忌?几处桎梏?算来算去也只有一个,皇权。皇上疑人也要用,一手防着你一手也要重用你,可是近来西北不太平,女子进士考里又有太多猫腻太多裙带关系,内忧外患,如果“周党”的谣言再落到实处,他这十一年的新生祁景王朝,颠覆也只在刹那之间。”
      唐亦佳冰凉的手指抚上舒良的手腕,汲取一丝温度:“那…蒋之修……是不是很危险?”
      “是。”舒良把她的手拢在掌心:“蒋之修千防万防多般小心,当初皇上无缘无故让周时彦修撰前朝史的时候他就已经起疑,暗地里总是留意,可连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皇帝动起手来会这么迅速这么干脆,甚至都不需要抓住什么错处,只要想让你死,方式并不重要。”
      感觉到唐亦佳的手越来越冷,舒良吩咐人准备了手炉让她握在手里。
      唐亦佳抬头,一滴眼泪滴在舒良手背:“皇上会怎么他?”
      舒良终于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擦掉她脸上的泪:“不知道,但是蒋之修不比周大公,他在内阁握有实权,没了他,朝廷这一摊子就没人管了。”
      “我能帮他什么?”唐亦佳伸手攥住舒良袖口。
      “多事之秋,无功无过,明哲保身。”

      唐亦佳一进门就看到了蒋之修正站在院子里打量那颗光秃秃的柳树。听见开门声,他转过头,见到是她,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你最近仗着有舒良偏袒你,是越来越懒了,内阁的班也是想不去就不去的吗?”
      唐亦佳还红着眼睛,一见到他还在笑着就又冒出想哭的情绪,吸了吸鼻子道:“你是内阁二品官,不也在家闲着,带的什么好头?”她其实只是想说:蒋之修,我担心你,想陪着你。
      蒋之修看她一眼,不气反笑:“今天的折子我让人送到家里来了,你去书房抱过来,就在这里看吧。”他指指那汉白玉的石桌。
      “不去。”
      唐亦佳别过脸,还是哭了。命都快没了,还看什么破折子?
      蒋之修觉出不对劲,绕到她面前,瞧见她竟哭了,眼睛也肿着,忍不住心里发堵。这模样和昨晚上的木庭合真是不分伯仲。
      “我只让舒良给你解释明白,他到底说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蒋之修给她擦眼泪,温暖的手指触感让唐亦佳短暂地怔愣,“生死总是无常,你要是想祭拜大公,我带你到他府上看看。”
      “舒良带我去过了。”唐亦佳闷闷地回答。
      “前两次见你的时候,觉得这姑娘必定是个巾帼中的须眉,说话都往外吐刀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舒良私底下也跟我说,你一看就是不好得罪的,不成想你是扮猪吃老虎,色厉内荏,只是个空架子。”蒋之修抬手刮她鼻子。
      唐亦佳在半路截住他的手:“蒋大人识人不明,看人看走眼了,还非得说是别人藏得深,真是冤枉。”
      蒋之修看她平日里的牙尖嘴利又都回来了,讽刺人的本事也见长,又正好看见她毛糟糟的头发,心念一动,趁她低头不注意,只挑起鬓边一根头发丝,猛地一拽——“啊!疼!”唐亦佳手捂着头,斜眼看那罪魁祸首,蒋之修不急不躁好整以暇:“睚眦必报。”

      院子里的那颗柳树是蒋之修自己种的。周时彦门下规矩:犯错一次,种树一棵。门前绿树成荫者大有人在,蒋之修倒是独木难成林。
      唐亦佳砰地一声砸开一个核桃:“你又是犯了什么错?”
      蒋之修趁她不注意,从她手里把核桃仁抢过来:“祁景八年,皇上给我赐婚了。”唐亦佳惊得顾不上把核桃抢过来:“啊?”
      蒋之修笑,掰开一块核桃塞在她嘴里:“怎么?你都没有好奇过为什么我到现在都尚未有家室?”唐亦佳撇撇嘴,心想我巴不得你孤家寡人呢,却嘴不应心地说道:“姑娘们挑夫婿的时候眼尖着呢,瞧不上你这个没什么意思的人也在情在理,我才不好奇呢。”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命由天不由我,”蒋之修看着面前的秃柳,“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小郡主,就要登堂入室,自称蒋夫人了,想想就荒唐。”
      “那皇上是如何收回成命的?”
      “既然是成命,怎么可能收回?”蒋之修看唐亦佳一眼。
      “好吧……”唐亦佳蹲的有些脚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呢?你怎么办了?”
      “如果是你,你怎么办?”蒋之修反问。
      唐亦佳来回踱着步:“嗯……变被动为主动…借刀杀人。”她横掌一劈,对蒋之修一挑眉毛。
      “哦?怎么借?”
      “嗯……”唐亦佳怪笑,“在那个小郡主面前生吃猪肉,和母鸡抢虫子吃,随地大小便……啊!”蒋之修捏着手里一根头发丝,斜睨唐亦佳。
      耀!武!扬!威!唐亦佳不服气地揉揉发痛的头皮:“总之就是利用小郡主抗旨,自己深藏功与名。”
      “利用小郡主抗旨,深藏功与名”,当年的蒋之修就是这么想的。见到那个维扬郡的小郡主,蒋之修怎么也无法想象自己该如何跟一个陌生人同寝同食举案齐眉。维扬郡出美人,宫中秀女有三成都出身维扬郡,而小郡主生得尤其美,恰在女子最好的年龄,又是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只是见到这张脸,蒋之修就决定铤而走险。

      祁景八年的那年春天草长莺飞花开花谢,十六岁的小郡主一身鹅黄春装,院子里呆呆坐着看姹紫嫣红,这时从院门处分花拂柳走来一个锦衣少年,果真就是那书里说的“面如冠玉”,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也回望过去,那少年停在她面前,她就站起来笑看着他,那实在是所有春闺女子午夜梦中迷恋的容颜,他微微弯腰,笑容是春日里的艳阳,趴在她的耳边,说:“你见过皇上吗?”
      她摇了摇头。看见他对她笑,回身掐了一朵正盛的白玉兰,插在她发间,问:“跟我进京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
      这是她后来午夜梦回,常常感到悔不当初的一个春日正午。

      蒋之修就这样把小郡主带回了京,他每看一次小郡主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就觉得自己的胜算又多了一分。人人道皇命难违,圣旨也总是斩钉截铁没有回旋余地,可他不信。
      猎人在祁景八年的夏天终于开始慢慢收网了。小郡主有时候会站在二楼窗口指着远处看到的那金黄琉璃瓦一角问他那是什么地方,他会一边研着墨一边告诉她,那是皇宫,然后飞快下笔,笔下女子栩栩如生,像是真人住在画里。蒋之修的画技是很好的,画中人颠倒众生,倾国倾城。
      这张画小郡主向他讨了很多次却总不如愿,却在有一天不小心被蒋之修无意夹到了呈给皇帝批阅的奏折里,此后再无踪影,小郡主只好作罢。
      来京半个月,总是闷在府里,终于在一天下午蒋之修带小郡主进宫去看看,她高兴的很,蹦蹦跳跳的,鬓边别着一朵白栀子。
      皇宫里正殿都是各府各部,能去的也就是御花园,看见小郡主玩得开心,蒋之修道:“御花园花草繁密,倒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小郡主笑着拿出自己的白手绢,自己把眼睛蒙上,笑得开心:“你先藏,我来找你。”
      连问了几声“你藏好了吗?”没人应,小郡主伸长胳膊摸索着往前走,浅笑的嘴角和那朵白栀子真是相得益彰,清丽得不可方物。
      她才走了没几步,指尖就碰到有人,小郡主撅撅嘴不太高兴:“你怎么不藏得远一点,这样不好玩。”一边用手拽掉手绢,眼睛睁开看,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这张脸之后才是她想找到的蒋之修。她正要越过这人去找蒋之修,却被扣住了手腕,一双过于冷静锋利的眼睛看着她:“你是谁?怎么会在御花园?”小郡主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蒋之修,就见蒋之修向这边走过来。
      “回皇上,这是维扬郡的小郡主,皇上给臣赐的婚。”
      赐婚?小郡主瞪大了眼,蒋之修是自己的夫君?她笑起来,欢快的笑意流淌在眼角眉梢,在这御花园里也能艳压群芳。蒋之修只注意着祁景帝的反应,然后等了几个瞬间,果真听到那句话。
      “只不过是个口谕罢了,算不得圣旨,何况朕也听闻,你不大愿意?”祁景帝松开扣住小郡主的手,只偏过头看向蒋之修。
      蒋之修垂眼看着地面,半晌抬起头来:“是,臣并不愿意。”小郡主猛地转过头来看他,鬓角的白栀子掉到地上。蒋之修从来都不害怕任何人的目光,不惧与任何人对视,却在小郡主潮湿的目光注视下,侧开了视线。猎人成功收了网,却没有勇气去看那猎物一眼。
      周时彦因为这件事情第一次对他发了火:“清白人家多好的姑娘,你苦心积虑地给送到皇宫那个囚笼里,你让她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你拿一个小姑娘去抗旨,就是为了遂自己的愿?!”周时彦大为光火,禁足罚跪,连着一个月都不见他。周时彦后来罚他种下这一棵树,对他说:“伴君如伴虎,我以为你早该明白这句话,生死自由,早就在官服加身的时候不是自己的了。皇上是天子,是连恨都不能恨的人,我们为官,就是要在这种种皇权禁锢里,行自己的仗义。受了委屈污辱,自己扛着,别牵连别人,我从来不让你师母管我的事情,也让她不要受什么诰命,别和朝廷牵连不清,她是我的夫人,不是朝廷的夫人。若有一天,连我也遇上什么不测,你心里存着对为师的一份尊敬就够了,不要你死我活地斗来斗去。对这朝廷也是,如果值得你为之操心卖命,你务必做好本分以求国泰民安,如果不值得,我们也该给自己求个自由。”
      周时彦对着这柳树说下的话,蒋之修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大公,忠心耿耿却也真性情。一生忙碌挂心的,从来不是什么年号“祁景”的一朝一代,而是黎民苍生。

      唐亦佳靠着秃柳站着,听对面的蒋之修说完这段事情,沉默了一会,问道:“那个小郡主……现在怎么样了?”
      蒋之修闭上眼,仿佛看见那朵掉在地上的白栀子:“你知道玉棠宫里的那个皇贵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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