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不得语》艾怡君

18、第十四章

　　顾子衿见到林展颜是在第二日的清晨。当睡眼朦胧的她打开门，看到门外的林展颜时，嘴巴张得足够塞得下一个鸡蛋。清晨的空气明明应该是清香芬芳的，但因林展颜的介入，又混杂了风尘仆仆的气息。
　　顾子衿的大脑一时转不过弯来，林展颜的从天而降带给她的冲击一点也不亚于当日哈利波特得知“斯内普一直默默地保护着他”的时候。一个是活生生的人，另一个则是作家笔下的魔幻世界，毫无关联的事件却被大脑还处于混沌状态的顾子衿诡异的联系在了一起。
　　“你打算一直这样站着？”林展颜扯扯嘴角，微微上扬。一路上的奔波、担忧，在见到眼前这个穿着□□熊睡衣犯着迷糊的女人面前荡然无存。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也随之落地。
　　“哦。”顾子衿侧身，让林展颜进屋。
　　虽说是第一次来顾子衿的住处，林展颜却熟稔得很。他放下行李，自顾自地走到沙发处坐下，松了松领带，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先让我睡会。”林展颜抬眼看了看一旁的顾子衿，旋即闭上了眼，仿佛真的很累。他睡着的时候，阖上了那双总是若有所思的眼，原本硬朗的面部线条变得柔软起来，眉毛又弄又粗，让人不禁想用手去试试，是否如杂草般粗硬？双手环抱在胸前。室内虽开着暖气，但这样睡却唯恐不会受凉。顾子衿看着睡梦中的林展颜，虽然脑子仍如一锅粥般乱，但还是跑进卧室拿了条毯子出来。给林展颜盖上的时候，他的身子微微缩了缩，但并未醒来，只是寻着温暖处挪了挪，像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
　　顾子衿靠在沙发的扶手处，兀自发着呆。今天是除夕，林展颜从千里之外的上海跑到这里，而且还睡在了自己家的沙发上！她想弄明白林展颜为何而来，却又不愿深想。她害怕谜底揭晓的那一刻也是胆战心惊的那一刻。就像读书的时候，押对了考题考了个高分却迎来老师质疑的目光，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掉到了手中是什么滋味？如履薄冰的滋味。明明不是贼，只是运气好些罢，人人却将你当做了贼。她叹了叹气，微不可息，转身进了厨房。
　　林展颜在若有如无的饭香中醒来，他拿掉身上的毛毯，寻香而去。厨房里的烟火味、饭香味，专心致志烹制着菜肴的顾子衿，连同那盏暗暗的灯构成了一幅和谐温暖的画面。“家”这个字眼，就这么突兀地钻到林展颜的心里，柔软甜蜜。仿佛心有灵犀般，顾子衿一回头，就看到了倚在厨房门口的林展颜。
　　“醒了？去洗手吧，马上就可以吃了。”顾子衿的声音柔柔地、软软地，如春风。
　　“好。”林展颜的声音还犹待着初醒的慵懒沙哑。他转身避开顾子衿，悄悄掏出手机，“我找到她了，谢谢”编辑完短信，轻点了一下收件人“林妙”。
　　菜是普通的家常菜，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土豆泥，一盘烹煎的海鱼还有清淡的紫菜汤。林展颜端起碗筷，细细品尝着。顾子衿的厨艺寻常普通，吃惯了酒店里的佳肴的林展颜却觉得这是他吃得最美味的一顿饭。幼时的林展颜，父母工作繁忙，陪伴着他的是唯唯诺诺的保姆和空旷的大房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餐桌上；成年后外出打拼，吃便当是身体机能的需要，饭店里的餐桌是另一个不见硝烟的谈判席。而在顾子衿这里，吃饭成了一种仪式，一饭一羹里藏着的是寻常日子里的平和温情。两人颇有默契地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吃着饭。
　　吃完饭后，林展颜尾随顾子衿进了厨房，给顾子衿打下手。其实只是帮她擦拭洗净的碗筷，琐碎而简单，但林展颜做得却是无比认真，比签合同时还有细致。似乎只要能这样待在顾子衿身边，做什么都是好的。
　　“你什么时候走？”顾子衿不问林展颜为何而来，不去质问他“你是如何找到我的？”，直接干脆地问他，何时走。
　　“过完春节就走。”林展颜的声音平静，就如同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般随意自然。
　　受惊的是顾子衿，她试探着问了一句，“过年你也不休息？”
　　林展颜放下手里的碗，侧脸望着顾子衿，似笑非笑的神情。若是换成旁人这么问，他会觉得矫情，但问的人是顾子衿。他太了解她了，典型的鸵鸟症。她果真是不明白自己是为何而来的吗？只是不敢面对罢了。这个傻瓜！疼惜的情绪包围着林展颜，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被林展颜盯得不自在的顾子衿拿起洗净的碗筷摆放到橱柜里，避开林展颜那灼人的目光。
　　“你住哪？订了哪家酒店？”
　　“我在这里又不是无亲无故，干嘛住酒店？”林展颜的声音从顾子衿身后传来，细听还有几丝戏谑的味道。
　　“很好的朋友吗？春节待在别人家不会给人添乱吗？”顾子衿记得林展颜似乎没有亲人在北京。
　　“故人。”林展颜刻意停了停，又再度开口，“子衿，你可不就是我的故人吗？住你这，我想是不会添乱的。”
　　“哐当”一声，盘子应声而落，碎了一地。林展颜上前一步，扳过顾子衿的身子，抓起她的手细细查看，“还好，没伤着。”说罢，不由分说地将顾子衿推出厨房外，“外面待着，这我来打扫。”
　　“我要喝水。”顾子衿的声音轻轻地。
　　“好，你先去客厅歇着。”
　　水端来的时候，还是滚烫滚烫的。顾子衿看了一眼林展颜，接过杯子，手捂着，并不急着喝。原来他还记得她的习惯。她从来都只喝热水，不论春夏秋冬，不是凉水，也不是温水，而是滚烫的热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习惯他还记得。
　　一口气喝下大半杯水，“我想睡觉。”顾子衿闷闷地说道。
　　“好，去睡吧。”或许是真的需要补觉或许只是不愿面对现状又或许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顾子衿很快进入了梦乡。
　　林展颜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钥匙，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梦魇是重复的。母亲一次又一次地倒在血泊中，鲜红的血溅在自己的脸上，凉飕飕的；躲在葡萄架下的自己，渐渐走来的女子，面容模糊不清；疯狂奔跑着的自己，却发现奔跑的尽头是悬崖……
　　又一次，顾子衿在喘息中惊醒。午后的阳光被厚厚的窗帘遮挡在外，房间里暗暗地。她光着脚跑出房间，迎上推门而进的林展颜。，
　　“我刚出去采购了，晚上我们吃饺子。”林展颜放心爱手中的购物袋。
　　顾子衿默不作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瞪得格外得大。
　　“怎么了？”林展颜走近，才发现顾子衿脸上的潮湿以及黏在头发上的汗水。“做噩梦了？”
　　林展颜轻轻走到顾子衿面前，轻环住她的腰，像是捧着一个易碎的琉璃娃娃，头轻抵着她的额头，不着一言，顾子衿被梦魇纠缠的恐惧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就这样相拥着，周遭的一切仿若都不存在般。顾子衿依偎着林展颜，停泊的船只依偎着港湾，如同溺水的人找到了救生圈。林展颜拥着顾子衿的那一刻，想到了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