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居》冷杉和

11、天界沧澜湖

　　又是一年桃花，人间的情债又多了一重。两个不该有情的仙，即使有缘有分也逃不过劫数的折磨。彦町历完了他最后一个劫数便飞升去了，只是无故牵连了时夏。
　　不过于她而言，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她依旧每天巡视她的人间，到杂花林里休憩，去湖中采药，梳稳重的发式，插两根对称又老气的木簪子，簪子上镶挂着茶色的绢纱。
　　当沧澜湖的湖水涨上九重天时，时夏正坐在湖边发呆，手指不停地在圈圈画画着什么。纤细的指尖时不时的飞舞着，引动了沧澜湖的浪潮。今日她大病初愈，确切地说，是受刑后灵力又缓了过来。
　　晚风夹着湖水扑到面上，清清凉凉的。时夏喜欢九重天的清净，喜欢傍晚，也喜欢沧澜湖的湖水倒映着天空和自己的面容。与其说她喜欢清净倒不如说她是顺应了孤独。
　　也许是害怕长久的孤独吧，麒麟一族总是很早就结伴了。在众多神族中麒麟是最像人的一族。
　　普通肉身的麒麟可活两三千年，可与仙身的麒麟比起来，肉身的麒麟算是短命的。在麒麟国中，王室修成仙身历时最短。偏偏时夏生来就是仙身，长久的寿命带给她的只有长久的孤独。
　　若不是有水恩那只鸾鸟整日聒噪地陪着她，她恐怕也要失去对人间的兴致了。时夏觉得也是有许久没有看到水恩了，她这才跑到天上来。
　　此刻，时夏正低头看着轻轻涌动的湖水，忽然眼前出现了一朵墨绿色的浪花。时夏怀疑是自己看错了，缓缓地揉了揉眼睛。
　　“你在这里做什么？”清冷又悦耳的声音传来。时夏抬起一双清澈的眸子，平静的等着下文。
　　看到时夏镇静又不解的神情，幽彦町有些无奈道：“你让这沧澜湖水涨上了幽冥宫，你竟毫不知晓？你淹了我的棋局。”
　　时夏定是不知道，这沧澜湖是幽冥宫的内湖，幽冥司一直用它的湖水来洗涤魂魄，久而久之，这湖水竟有了灵性。
　　“这湖水有灵性你可知？”见时夏不语，彦町又道：“这片湖是我幽冥宫的，不知你用了什么仙法竟将这湖水淹到了我的殿上。”
　　时夏不知这湖水竟有这样的灵性，显得十分局促。“我......只是无意路过这里，多有打扰，我这就告辞。”说着就要走。
　　“神女且留步。”彦町飘然上前。
　　时夏站定，微微转过身，笑道：“怎么？上仙的劫还没有历吗？”
　　彦町想起在凡间历劫时说的那几句玩笑话，竟不知怎么答话。他仿佛就是凡人常说的“负心汉”了。
　　他说——姑娘一心为苍生，命里多坎坷，愿渡苍生可愿渡我？
　　她答——渡你至何处？
　　他答——至情深处，以情渡之。
　　她轻笑，道——不巧，你今日见的是个泥菩萨。
　　他笑——苍生可渡我却渡不得吗？
　　她面上一冷，道——好轻浮的道士，你修的当真是龙族仙道？
　　彦町有些失笑说道：“我那时下界体验人生的疾与苦，唯独差个情爱不曾经历。不想姑娘却是麒麟神女，多有冒犯。如今你淹了我的住处，也是情理之中了。”
　　时夏见他这般，也后悔提起旧事。只道：“那件事，神君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那时已经看出你的真身。猜测一番便知你在渡劫，何况我若能渡苍生，不过是多你一人，于我而言，微不足道的。”她面上毫不在意可心里却是发虚的。
　　时夏的云淡风轻令彦町有些失落，按理说历劫时的记忆应该早已消逝，可偏偏幽雎若却给他留了些许片段，如今他也只记得些残破章节，见时夏这样说，他没有再问。
　　时夏抬头看到满天星斗，不禁有些落寞，她静静的坐下来。彦町见她不再说话也陪着她坐着，时间仿佛走了好久，时夏终于开口：“神君，你的情劫历了？”
　　彦町仰头看天：“这劫是我母亲设的，他说我过了我便过了。其实人间这些劫数对我来说是无上的劫了，放下执念情欲才叫历劫，我本就没有七情六欲，又谈何历劫。假若我有人的感情大抵是不愿成为幽冥司的。所以母亲她，不愿让我冒这个险，这些......”他看了她一眼，想必她并不了解这其中的道理。
　　时夏却点点头，道：“我们麒麟是庇护人间的神，生来就有人的情感。而年岁越大，修为越深厚，情感就越淡薄。等我们修成了仙身，便没有了情感。而我，大抵是个例外，我生来仙身却是个有情感的神女。整个麒麟王族除了我与父王，皆是冷冰冰的。”
　　“有了情感便有妄念，有了妄念，不免生出罪孽。没了妄念，修行自然纯净些。”彦町自顾自的说道。
　　时夏不解，轻声问道：“神君也会有妄念吗？”
　　“有的，或许并不算妄念。”彦町这么一说，时夏有了一丝兴致，可他又突然顿了一顿道：“不说也罢。”
　　二人沉默了片刻，时夏将手伸进湖水里轻划着，一朵水花便化成了晶莹的蝴蝶，那只蝴蝶扑腾着翅膀很快地就飞远了。
　　彦町也拘起一捧水花化成蝴蝶：“一只显得孤零零的，总不大好。”时夏好像遇到了知己般看着彦町，他只好又开口道：“你让它去了哪？”
　　时夏微怔道：“去了人间。以前无聊的时候，我让它们去人间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事，回来说给我听。后来，我承了神女之位。能下人间走动之后，就再没有幻出过这些玩意儿了。”
　　那晚，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湖中的鲤鱼偷偷的听着两人的谈话，湖面上飞起只只晶莹的蝴蝶。对于时夏而言彦町并不是微不足道的，至少他的情劫牵连到了她，她那时也是动了真情的。
　　她习惯了什么也不想要，何况她很清楚地知道：即使她要些什么，都是妄念，都是徒劳。阴郁悲伤难遣，那点心痛竟唤起了她压抑多年的七情六欲了。
　　二人再一次见面是十年后在天界的幽冥宫，彦町给时夏安排历劫的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