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离生》雪散微秋

14、陈仓暗渡

　　此时已是深秋，夜风颇冷，还顾不得找寻月亮踪迹，一入东宫便是满耳的枝叶声响。此般情景下，柳青青更觉自己凝成了块冰。
　　远远瞧见个小灯笼摇摇摆摆的过来，她眯起眼唤了声桑麻。
　　没料到对方竟真应了：“柳小姐，快跟我回去吧。”
　　柳青青险些热泪盈眶，忙跟在他后头颠颠的跑回长安殿的卧房。
　　桑麻心好，惊见她一身的狼狈也未多言，从别苑唤了宫婢备了热水来伺候她盥洗。待处理妥当，又亲自端了小厨房煮的姜汤来。
　　柳青青感激的红着眼眶道：“我跟大姨妈保证，以后再也不打你了。我明日就去穿竹简。”
　　桑麻听得莫名其妙，瞧她小口啜着姜汤，试图打趣道：“不是我说，小姐穿竹简也穿的忒慢了些。”顿一顿又问，“可是不识字？”
　　柳青青把脸从碗后抬起来，没好气的骂他：“你才不识字！”随即又觉不该对恩人这般，忙陪笑道：“那些字都是繁体，不常用的分辨起来颇费功夫，更何况学过的文章也有限，没学过的那些我也弄不明白。”
　　桑麻听的莫名奇妙，只能暗暗将这话记在心里，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桑麻，你人这么好，可不可以告诉我大皇子为什么要把公主嫁出去？”
　　桑麻一副警惕的模样受了恭维，又琢磨半晌才故作高深道：“爷自然是有他的打算。”
　　柳青青憋着一口气将他看着，恨恨道了声：“没劲。”
　　两人便这般不欢而散。
　　柳青青一夜好眠，第二日爬起时觉得头重脚轻，心知必是病了，便有心去趟太医馆。一开门却见桑麻守在前头，一脸的苦大仇深。
　　“桑麻公公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给了你气受？”
　　桑麻一心委屈，因昨夜柳青青独自睡了，大皇子便令他守夜，还一早便要唤她过去，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不是我不去，桑麻公公，你看我这病殃殃的模样，若过了病气给爷，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柳青青苦口婆心，还捂了胸口深咳两声以证清白。却不防一人道：“不用你赔。病了正好。”拖着她就往外行去。
　　柳青青模糊辨了辨，勉强用理智克制了甩开这人的冲动，回头向桑麻求助，只见桑麻一脸惊愕，竟是比她还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只得作罢。
　　“爷？今天挺早？”
　　柳青青被拖的狼狈，忙咳嗽两声试图引起施繁海的厌恶，见他果然皱了眉转过头来，一脸嫌弃，原本抓了她的手腕改作两指甩了出去，力道大了些，害她脚下一个踉跄。
　　“施。。。爷，您轻点。”柳青青揉着膝盖忍住嘴边脏话，边赔笑边倒抽冷气。
　　施繁海瞥她一眼道：“昨夜玩的挺好？”
　　柳青青一怔，整个头皮发紧，忙笑答：“奴不该不听爷的教训，私下出宫。该死，该死。”
　　“是该死。”施繁海面无表情接了一句。
　　柳青青心头一颤，无比庆幸此人还不是皇帝，不然一言九鼎，她现在就要去死了！
　　忍下心头咆哮，她仍装作无事，试图打听这一路是要往哪里去。施繁海又抬起眼角睨一眼她，“太辰殿。”
　　柳青青站住，“那不是你们朝臣议事的地方么？”
　　施钟毓看她，“不想去？”
　　柳青青讨好道：“奴资质浅，怕伺候不好，不若仍换了桑麻来？”
　　“不去就脱了外衣到长安殿前守宫门。”
　　。。。
　　柳青青乖乖跟着这丝毫没有同情心的主子，一路入了太辰殿。行路间急了些，略略咳嗽几声，立见眼前汹涌人潮分散两开。
　　尽头是主位上的贤帝，见了来人，面露欣喜：“我儿，你来了。快来听听几位大臣的见解。”
　　柳青青在施繁海的无言威胁下，硬着头皮跟去立在身侧，其间抽空分神，努力压制喉间咳嗽的冲动，生怕被贤帝下令拖出去砍死。
　　浑噩中，似看到底下有多日不见的爹爹柳风，正抄手与身旁一位身材发福的长须爷爷说着什么。
　　她使劲儿眯了眯眼，一只白皙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拦在她眼前：“茶。”
　　“诺，咳咳咳。”长久不说话倒还好，这一开口便是控制不住连连几声。
　　施繁海盯着柳青青手中茶碗并不动作，后者心中万分抱歉。
　　她也不是故意要恶心他，只是既然敢要病人伺候，就得担得起这风险。
　　施繁海面无表情的转回头去，柳青青忙将茶盅放置一旁。
　　周围争论正是热烈时候，大约也没什么人注意，她便低身忍着将嗓内钻心的痒意压一压。待嗓子好些，一番紧张退去，人便虚乏起来。她悄悄挪去施繁海身旁，用椅子把手略略撑着。头昏目眩中觉得着他肩膀至胸前的那支金龙张牙舞爪真是威风。瞧着瞧着，只觉整个人都似踩在那祥云上飘了起来。
　　柳青青梦中与金龙遨游海天之间，这一觉睡的着实舒坦，就是脖子略疼，腰有些酸。
　　半梦半醒间忽然觉的心头悬虚，猛的睁眼，被刺眼的光亮吓脱口道：“呀！”
　　反应过来时，满室人都将她看着，才发觉自己竟是靠在施繁海身侧睡着了，两手还将他袖袍抓的颇紧。
　　正是要死人的尴尬时候，一个熟悉的笑声响起。
　　柳青青顺势看去，果然见一张与慕容涵相似的小脸正憋着笑往人后躲。
　　“这，宫女殿前失仪。。。”柳青青心口一揪。
　　施繁海冷冷问了句：“谁？”
　　柳青青忙去看，说话的是方才与自家爹爹续话的发福老爷爷。心头奇怪，这人说话声音耳熟，却正见到慕容浩挤到这人身侧偷偷耳语。
　　“殿前失仪？嗯？”施繁海望着慕容康又念一遍，后者忙行礼道：“殿下，容老臣斗胆，这太辰殿议事，从未有过带宫婢伺候的先例。”
　　“本宫带的不是宫婢。”
　　“这。。。”
　　“柳大人。”贤帝竟忽然开了口，“这是你们家的丫头？”
　　柳风忙上前认下。
　　柳青青一心忐忑，此时才后知后觉，自己应当好好琢磨，施繁海带自己来做什么。
　　“朕记得毓儿招了柳家丫头入宫伴读，怎的人又到了你宫里？”贤帝话里不无带着揶揄，听的柳青青心头一跳一跳。抬眼去看，柳风的脸色也是煞白煞白，心头忽然可怜起这身子的主人来。
　　什么人不好喜欢，偏喜欢个冰山变态男，还是个跟自家有过节的，瞧瞧让自己老爹操碎了心的模样。真是不孝女啊不孝女，大不孝啊大不孝。
　　施繁海端起一旁茶碗，又放了回去，瞥她一眼道：“儿臣近些时候身子不适，钟毓担心便央了青青来贴身照看，儿臣有她伺候着已是好了大半，”顿一顿，话音里多了几分惋惜，“竟是把她累病了。饶是如此，还不忘贴身跟着。”
　　柳青青瞪大了眼，还未得及反应，贤帝的夸赞让她也只能作出个谦逊贤淑的模样。待回了东宫，坐在小屋里对着满桌赐下的无数金银，心头忍不住画了个大大问号：这个变态冰山男究竟想干什么？
　　“当然是拉拢你爹啊笨！”
　　慕容涵和施钟毓忙把要扑上去揍慕容浩的柳青青架开。慕容浩却还不受教，一面躲一面道：“你妹妹被嫁去大明，柳家就剩了一个你了，又归在他身边，只要他不发话，早晚也没人敢要了。大明褚服氏是大皇子的母家，你爹爹还能不站他这队么？”说着拍手道：“我们家老头子已是被他欺负的没话说，你们柳家也是逃不开的。顺应天意，顺应天意吧。”
　　“顺你个大头鬼啊！”柳青青气的要挣开抬脚踢他，奈何被这两人按的死紧。
　　“老子盼了这么久，好容易将那劳什子竹简胡乱搞定了，将桑麻困在书房里。施繁海又出宫去了。老子来找你们商量事，你特么给老子添堵，老子杀了你啊杀了你！”
　　施钟毓终是听的不耐烦了，广袖一挥道：“去，杀他。”转身吩咐，“小花，拿把剑来。”指了慕荣浩朝柳青青道：“今天不杀了他就算你抗旨。”
　　。。。
　　在慕容姐弟的惊疑不定中，柳青青一脸不愿的坐下，将宫女小花送来的一柄镶满各种珠宝，造型小巧的宝剑揣进了怀里。
　　“那你说嘛，你哥这么变态，现在又要拿柳家，我肯定跑不掉了。在东宫日日遭磋磨，皮都要掉一层了。我不管，我要逃出宫去，我要找我的有情人去亡命天涯。”
　　施钟毓对她的抱怨并不理会，转问慕容浩道：“你说我哥叫她进东宫，就是为了拉拢柳家？”
　　慕容浩不愿答话，被慕容涵威胁之下摊手道：“不然呢。大皇子的身份，什么绝色宫娥没有，非要她。。。”
　　柳青青冲他摇一摇手中宝剑，示意他小心说话。
　　“。。。只是把言言推出去这招太损了，褚服良辰又不是什么声名良善之辈，跟了他，还不知道言言会受怎样的苦。”
　　话到此处，柳青青心头忽然记起一事：“花红红怎么样了？”
　　慕容浩脸色忽然变了，三人看出不妥，忙催促他将事情讲述一番。
　　原来当日的计策并没有那般顺畅。凌越虽与花红红春宵一度，钟毓几人却漏算了这人秉性。他原就生在战乱之地，生性好战，对杀戮之事不以为意。虽说一时色迷心窍做下了这风流事，却打算的是翌日一早将花红红送上黄泉的算盘。多亏有人暗中安排将此事撞破，才算将他邀娶公主的资格作废。
　　“卧槽，你查出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吗？”柳青青一脸紧张的追问，转而又对施钟毓道：“完蛋完蛋，我们这根本就是自作聪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玩火！”
　　慕容涵看了看面色严肃的公主，劝柳青青道：“青青你别急，近期事情发生太多，我们小心梳理就是。”
　　“还小心梳理什么？过去的事情既已过去，我慢慢查来便罢。眼下的急事姐姐可忘了？爹爹说此次乡贡便要借机将你嫁出去！你此时还不跟公主说明了求助，若到时花轿真上了门，你可别找我掉眼泪！”
　　柳青青与施钟毓被这消息惊的目目相觑。
　　“涵小涵，你做什么惹你爹不高兴了，他竟然跟钟毓他爹一样，要这么草率就把你的终身大事给决定了？”
　　“柳青青！”施钟毓瞪她一眼，“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再不改，多少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待见柳青青讪讪坐下，不再做声，转问慕容涵，“当真？”见她点头，也着急起来。
　　一旁慕容浩继续煽风点火，“莫要怪我姐姐，这说到底也本就是为了帮你们才惹得祸。安排让言言替公主出嫁，包括计划花红红之事，害得姐姐被爹责骂了好些日子，所以才说女儿留作祸水，要早点将她嫁出去！”
　　闻言柳青青与施钟毓对视一眼，难得都没做声。
　　慕容涵有些略微红了眼眶，倒是对她们两个劝说起来：“公主不必担心，我爹虽说对我管教严些，却是极疼我的。至于这婚嫁之事，女儿家早晚也躲不过。”望一眼柳青青，叹气道：“你我这等身份的女儿，难道还能逃离了这个命数么？”
　　一时间，柳青青记起自己被施繁海利用，威胁老爹，施钟毓记起自己刚刚脱离联姻的苦恼，慕容浩记起将要嫁去大明的柳言言，四人具不做声，安静下来。
　　“我有个主意。”柳青青忽然开口，“前些日子，我跟去太辰殿旁听了几日，知道这次考试只取前三甲。涵小涵你老爹固于阶级条框，眼高于顶，必然要在这三人里给你找婆家。毛爷爷说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们将这三人名额搞定，你这婚事自然就得黄！”
　　慕容涵听的云里雾里，慕容浩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只有施钟毓与她对望一眼道：“内定？”
　　柳青青随即点头应和：“ 内定！”
　　待与慕容姐弟解释了这两字的意思，四人一路讨论实施方法各自分工，盛了月光直至夜深，竟是在昭华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