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流水之觞 ...
-
彩纱轻曼,古曲悠扬。场中舞姬跳的用心,场外施钟毓看的仔细,想着晚些要转述柳青青她错过的每一分精彩。
因施钟毓自小习舞,这被选来献舞的“飞天”设计的甚有名堂,要于场中悬空的几处绸带裹做的高台间上下翻飞,还要维持舞姿优美,难度极大。
柳言言果不其然是个大家闺秀,自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落下,连这跳舞都生就了一副好底子。只见她随着靡靡之音,轻盈宛转不在话下,让人忍不住要赞美一番。
立在公主座旁的慕容两姐弟,一个满脸爱意的望着场内的“公主”,一个忍不住眼神一直飘往施钟毓藏身的沙曼之后。
施钟毓瞧见宗越随着慕容涵递来的目光,后知后觉的担忧起来。
待会儿若事情败漏,父皇可会动怒?
正思虑时,乐声戛然而止,众人惊呼。
施钟毓慌忙去看,见柳言言正被一男子抱在怀里,自高处缓缓落下。口中忍不住为这狗血的结束默默念了句“我靠”。
柳言言,大尧丞相柳风之女,以现代绿茶婊而不及的演技,柔柔弱弱眼含泪光的偎在男子肩头。
“然后呢?”
撩了裙子坐在书房主座手背上啃苹果的柳青青一脸急切,对面施钟毓将地上无数杂乱的书简看了几看,面色复杂。
“公主自然要归了这与她亲密接触过的男子。”
“这男子是谁?”
“褚服良辰”
“卧槽也太顺利了吧。”
原本三人计划就是柳言言替公主献舞,顺道拐走褚服良辰。花红红拿掉凌越,公主脱离险。完美。
今日却错在柳言言无意间落了面纱,贤帝大怒,命人将公主压来。
施钟毓撇了撇嘴,“我被禁足,要在昭华殿关满三个月。”
柳青青面上难掩喜色,“总算不用联姻嫁去他国,你不高兴什么。”
施钟毓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其余那些皇子都散了,只剩了褚服良辰还在宫里,待吉日启程。你妹妹如今封了公主,我是来提醒你行事小心些的。”
柳青青啃了一半的苹果滚落在地,待看了看四周,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又拍了拍胸口道:“没事。你哥也把我关禁闭了,不让出东宫。她柳言言再怎么公主,也不能到长安殿来找我麻烦吧。”
施钟毓正推开房门要走,回头对她一脸同情道:“忘记告诉你,褚服良辰就宿在东宫,你可能拦了他们不进长安殿?”
这一夜,柳青青从未有过的思念施繁海,梦境之中竟全是此人,他对自己的寥寥几语,一颦一笑都清晰似昨。
早晨起床后,她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蔫蔫往书房去,一见还略带酒气的桑麻便扑了过去,嚎嚎大哭道:“大皇子什么时候回来?”
见桑麻一脸迷茫似没睡醒,一字一句的问道:“施繁海什么时候回来!”
主子的名讳可是谁都叫得?
桑麻一脸惊慌,柳青青见他不答,还欲生气,身后传来熟悉的清冷声调:“寻孤何事?”
柳青青忙屈身行礼,却不妨施繁海追问道:“何事?”
她啊了半天,屁也憋不出一个来,书未看完,竹简仍是丢的满地,只得狗腿的笑了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甚是想念,想念。”
宗越难得面色沉沉,也被她逗的笑了,吩咐道:“去与桑麻沏茶来,守着此处不许人接近。”
柳青青话一出口,已是满心甩自己耳光的冲动,被施繁海盯着一头的汗,此时得令,顾不得计较一个皇子仆从对自己施令不合时宜,撒腿就跑。
厨房内对着红红的炉火,她蹙着眉尖,揪着领口反复琢磨。难道,自己对施繁海真有什么?
回想起之前钟毓所说对面对宗越时的怪异,顿时警醒起来。有些旧事很需要仔细琢磨了。
“姐姐好心情,公主都被罚了禁足,你竟躲在东宫烹起茶来了。”
认出这声音主人得刹那,柳青青心中无限感慨:老天爷是又无聊了来玩她么?
转身道:“有事?”
柳言言古怪一笑,“我不过尊你一声长姐,你还以为今日仍同往日一般么?”
此时柳青青方才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众宫婢,忽然明白了此次会面的意义所在。
是要耀武扬威啊。
她微微一笑,屈膝行礼道:“公主千岁。”
柳言言并未猜到她会就范,面上惊讶一闪而过,冷哼一声指了灶台上已经翻滚的水壶道:“本公主今日心情欠佳,要饮清漪。”
柳青青迷茫,“清漪”是个什么鬼?皱了皱眉,思量一番。想来储茶的柜子或许有这一味,便往转身去拿。
不料背后的柳言言大叫一声,“你做什么!”
柳青青被吓得一哆嗦,见两名宫婢将柳言言护在身后,一副警惕的模样,哭笑不得的摊了摊手道:“去找茶叶给你。”
柳言言冷哼一声道:“清漪难得,大尧皇宫内也就奉贤殿有罢了,那是皇帝赐与议事大臣们的殊荣,大皇子此处怎会有。”
闻言柳青青拎起茶壶,转身就走。
“柳青青你干什么!”果不其然,身后又传来柳言言大叫。
柳青青失笑道:“你要饮清漪,此处没有,我便上奉贤殿寻去啊?”说着往前走去。
不想一个宫婢冲上来将她一推,眼看滚烫的水壶就要飞出。正往等人不见人便来催促的小太监身上砸去。
情急之中,她狠心伸手将那水壶拍往一侧。
触手的疼似利刃入心,陶壶碎裂,宫婢哭喊,待明白过来,柳言言正被两位宫婢护着,哭的梨花带雨。
不远处廊下立着闻声而来的施繁海与宗越,一旁还有个陌生男子,想来应是褚服良辰无疑。
宗越上前一步道:“发生何事?”
小太监不敢言语,柳言言的宫婢上前愤慨道:“这婢子用滚水泼了我们公主。”
柳青青嗤笑一声,不与理论。
“歹毒婢子!”那宫婢见她无话,便转对施繁海告得越发起劲,“还好我等眼疾手快,佛祖保佑公主无恙。这婢子定是嫉妒妹妹得了褚服皇子垂爱,才如此的心狠手辣!”
柳青青见宗越偏过头去,施繁海亦微合了眼皮,知道他们有要事在身,已不耐得狠,只得上前收拾,争取速战速决。
“好一副伶牙俐齿。”避开肿起水泡的手指理了理裙衫,她冲那宫婢一笑,将人笑的莫名退了一步。
她冲柳言言扬了扬下巴,淡淡问了句:“知道我是她姐姐,还一口一个婢子,你可知这是以下犯上,其罪当诛?”
宫婢面色一变,有些心虚的瞧了瞧柳言言。柳言言却只顾垂目自泣。
“我跌至向前,你等立在我身后,那水壶甩出不过碎裂时溅在裙角,怎得就叫我心狠手辣?若我存心泼她,怎可能只湿那裙衫一角?我若存心泼你,在你们身后岂不是更得便宜?”
柳青青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如今大尧喜事在前,你这伺候的宫婢奸嘴俐舌、拨弄是非,毫无德行可言。我身为公主家姐,今日若放任你这种家仆,他日公主言行有失,怎么对得起柳家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大尧国君!”随即朝施繁海行礼,做痛心疾首状:“家妹年幼性子纯朴,还请大皇子转告容妃娘娘,费心挑选教席姑姑,莫失了咱们皇家颜面才好。”
施繁海目光在她身上略停留一阵,吩咐桑麻道:“将今日之事回禀给容妃,请她定夺。”
柳青青将头更低些,掩去唇角笑意,内心某处却又有些惴惴不安。
事情解决,众人散去,施繁海行到她身侧时竟点头道:“你处理的很好。”柳青青愕然,忽觉浑身汗毛矗立,回头正与柳言言带了些忿恨的目光相遇。
柳言言至她身前站定,将她瞪的头皮发麻,最后似笑非笑的幽幽问了一句:“你以为入了东宫,得以亲近大皇子,便会有情人终成眷属么?”
耳畔似哪个寺庙中曾经听闻的钟声响彻,栖鸟齐飞。
原来柳青青当真心仪施繁海。那对馐糕的喜爱,约莫也是因为节日庆典才能进宫,得见心仪之人所有的爱屋及乌吧。
柳青青小心翼翼躲开施繁海,算着他应是睡下了,才寻着旧路出了长安殿。
待到一处偏门前,略略有些踟蹰。
昔日只燃三两盏灯的另一侧大殿,此刻灯火通明。分明是有人住了进来。
抱着被包成木乃伊的两只爪子,她颇有几分纠结:里面就是出东宫的墙,翻还是不翻?
“翻。”
被身后人声吓了一跳,柳青青定睛一看,竟是白天见过的褚服良辰。
“姐姐是要出宫?”
柳青青被这声姐姐唤的颤了一颤,目光在他下巴青色胡渣扫了扫,默默掐指将此生的年岁算了算,冲他眨眨眼道:“哥哥有什么好办法吗?”
褚服良辰笑的意味深长,支起一侧的手臂道:“不若你我一同出去逛逛?” 言语间的诱惑显而易见。
柳青青想了想,不用爬墙,还不用头疼怎么回来,是个好主意,便屈膝行礼道:“请皇子先行。”
不料对方一笑,“不急,姐姐先陪我去办些事情吧。”说罢也不等她回话,半推半架着就将人拉了出去。
坐在出宫的马车上,望着昭华殿方向越来越远,柳青青忽然感觉不妙,似出师不利,有乌云罩顶。而这感觉在马车停在二皇子府前时得到了应证。
大半夜的到敌营来,她已经能想到施钟毓一脸嫌弃的骂她叛徒。
琢磨好的推脱之词还未出口,只见对方拎了个钱袋对她笑道:“姐姐你去街上逛逛,我等下来接你。”
这打发女子的手法忒娴熟,柳青青颇感欣慰,心情愉悦道,“好呀、好呀。我就在大皇子府门口的石狮子边。”
这话脱口而出,根本未曾经过思考。仿佛与什么人在这个地方约见过无数次一般。
柳青青怀抱着沉甸甸的钱袋走在街上,心内忽又惆怅。
当日在大皇子府,自己曾与施钟毓醉言要做她嫂嫂,如今知道了前身竟真的对施繁海倾心,却莫名荒乱无措起来。
她踢着脚下的小石头,混迹于人群之中。若不是手中钱袋忒小,柳青青此刻已生出了丢下施钟毓独自亡命天涯的冲动。
下一刻,放弃逃跑的怂包柳青青坐在了丞相府的花厅内,默默出神。
“小姐我。。。”她懒洋洋的歪在座上提不起精神,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
一旁的下人一脸谄媚道:“小姐可是要吃馐糕?小的这就去叫黄姑姑起来。”
黄姑姑是宫中御厨房放出来的老人,因柳大小姐喜欢馐糕,被丞相府请上门留在厨房,也得以颐养天年。
“罢了。”柳青青摆摆手,“毋需理我。”
“老爷在书房待客。。。”
“不必惊动。”
不知是不是因穿来的时日久了,此时走在丞相府里,柳青青的心境与入宫前截然不同。
夜风将园中一株合欢吹得枝叶乱响。那是她母亲当年种下,一心欢喜得嫁心仪之人,却未料到会是这般下场。
柳青青仿佛能看到,自己整日被一群脂粉女军拉拉扯扯处理着府上得鸡毛蒜皮,柳言言一脸艳羡和嫉妒躲在檐下柱后,又在父亲回到家时得了宠爱便趾高气扬,将她气的牙痒痒。
对着疏枝漏叶中透过得一片惨白月色,她默默叹了口气。
“。。。言儿如今做了公主,我自然更不能轻举妄动,毕竟将来大尧继位之人关切冗多。大皇子性冷,确实不如二皇子讨喜。但圣上这两年的安排行事,大到西平治盗匪、临沂平水患,小到修撰国书,整理宫舍,总是两位皇子一人一项,不偏不倚。又让人猜不出什么。”
“柳风老弟,我虚长你几岁,你也一项敬重于我,都属自家,做哥哥的今日就放肆一回。”
柳青青靠着树干偷听,只觉这人声熟稔,忽然记起曾在慕容涵府上隔着窗棂听到过。只那日更显苍老无力,却也将慕容浩骂的不敢言声,频频认错后抱头落逃。
慕容老头毫无悬念的倚老卖老之后,开门见山对自家爹爹展开洗脑。
“褚服皇后早逝,将他托付给容妃又留了宗越在侧,当年大明国危,就是靠皇后殚精竭虑才能步步为营,留得江山给褚服皇室的子孙。这般心思缜密之人,怎会什么都不为儿子留下?”
“慕容老哥,我听说浩儿之事另有起因,可是你受了大皇子胁迫,才来我处与他作说客?”
慕容康干笑两声道:“这是小儿年幼误入歧途,怨不得他人。”转而又问:“老弟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
柳风胡乱道:“一些市井传言罢了,不过康老的小女儿行事利落果断,颇有康老当年之风啊。”
“哪里哪里。”慕容康客气中难掩得意,再几句后语风一转道:“如今咱们三个女儿都在宫中,不知算不算得好事。虽说当日选妃之宴无疾而终,现下公主联姻事毕,不知圣上何时会旧事重提,将两位皇子的婚事定了。你我又少不得一番头疼。说起联姻,老朽担心了好些日子,若公主远嫁,容妃的宠爱自然也会跟着淡了,宫中没了靠山,大皇子无疑会伤元气。”
沉默后柳风幽幽道:“康老可知这联姻是谁提出的主意?”
“谁?难不成。。。当真是大皇子?”
柳青青随着慕容康的语气,心中也是一紧。
两声幽幽叹息后,柳风又道:“大皇子这般心计,着实让人既惧且惊。只担心过早投奔而去,会落得性命不保的下场。”
“柳风老弟,你这般想法未免太过悲观。”
“难道康老就不曾思虑到这一层吗?”柳风语气忽然急促,像是按耐不住,几番踟蹰后道:“当年褚服皇后病危,你我两家未能拿出金丹为她续命,已是埋下了祸根啊。”
柳青青瞪大了眼,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相府,心神恍惚的走回大皇子府外,褚服良辰的马车早已等在那里。
一张帅气逼人的笑脸冲她道:“怎得什么都没买?夜市不好玩吗?要不要我陪你再去逛逛?”
柳青青似灵魂出窍,也瞧见自己冲他回以一笑道:“没什么好玩的,我进宫前总在这里逛,已没什么新鲜了。如今时候不早了,不如早点回宫去吧。”
马蹄踏踏步入宫门,她望着月色下的昭华殿越来越远,心内想去寻施钟毓的想法一缩再缩。默默寻着借口:这一日夜的遭遇让人恍若梦中,必须得时日清理明白,才好寻她商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