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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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的涅磐，该要终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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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高高的檐顶，俯视身下。红袍随风扬起，一如千年的夕阳，炙烈将残。脊脉最高峰的侧翼于眼前展成宽阔的平原，冰白，棕褐，黝黑，层层色彩延伸开去。火离国最北的疆界便坐落在这片辽土之上。从天宫望下，只能看清火神殿的尖顶塔楼。
“凤主，是时候祭天了。”流火不知何时踏上宫殿屋顶，赤红短发下，黑眸沉静淡漠。
“就来，你先去吧。”他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乌黑长发在墨瞳中映出碎金光芒。流火眼神闪烁，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欠欠身，跃下琉璃红瓦。
凤主，他们也都这么叫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苍焱这名字，怕已经忘了吧……他想着，笑容一如既往的明朗眩目，仿佛定在那个时刻，再也不曾变化。
少有人想看凤凰伤心的，长辈如此教导，他便真的依言千百年，父母逝去，新任凤主仍旧一脸笑意，他们看到了，又会作何感想？这些视为兄长姊姊的同族阿。
火神殿壮丽恢宏，承载了整个帝国无上的冀望与荣耀。传说古时，火离国同脊脉顶端一样冰雪皑皑，漫天飞霜压境，死亡随着流年往复逼近。直到那一天，火神乘着他的车驾来到此地。明黄火焰卷过大地，白色迅速退去，新现的土地或棕或黑，竟是少有的肥沃。临别时，火神更是将驾车灵物留下，镇住这一方水土。
一只凤，一只凰。
凤凰涅磐，代代生息。
不老不死的生灵呵。他低头看看手掌，一道浅淡卦纹印在掌心。
离。
可现如今，自己已是唯一一只凤，空剩金红尾羽，寂寞地立于峰峦之巅。
“凤主。”又有谁在唤了，他叹口气，直着身子扑下。
惊阑三年，五年一度的玄天圣火在火神殿内燃起，金红圣鸟昂首展翅，赤金焰芒越过殿壁，洒遍整个城镇。天宫的圣鸟，火神的圣灵，遥远天际不灭不熄的火炎。他仰起头，头顶是火神殿的尖顶塔楼。
有凤来仪，是凤凰阿，是凤凰！人们欢呼着，他却忍不住苦笑。哪里来的凤凰？根本只是一只凤而已，至于凰，从母亲去世起就不再有了。
火神殿的祭司低声祈祷，前面则是自己的族人，赤红发色显出独有的凤凰血统。但他看不见他们的脸，看不见过往岁月涂下的斑斑暗纹。然而，他是知道的，知道他们望向他时复杂无奈的眼神，知道从前留守的凤凰此世只剩他一个纯血，知道父母一时任性便将他推上了无法选择的路。
苍焱，对不起，对不起……
他猛地扬起羽冠，长声啸鸣。悠长凤鸣传遍宇内，人们又是一阵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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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的涅磐，早就想终止了。
脊脉峰顶，雪压虬枝。凤与凰环绕而舞，汩汩雪水熔成一汪浅流奔下，汇成火离国的主要淡水源头。苍离与夜希却在舞蹈中黯然叹息。
当年火神是否降临谁也说不真切，唯一确定的是，这里并不只有一对凤凰。数十金红司火灵兽，轻轻挥动翼翅便是天边一道绚丽火光。
涅磐。凤凰的眼底有了深切的悲伤。
不死圣灵，一次次在火中重生，三千年的轮回，就是今天，这一对凤凰的涅磐之日。
‘苍离，我不想忘阿，怎么办？我不想遗忘……’凰睁着美丽的金色眼眸，鸣声凄切。凤垂下头，许久没有回应。
凤凰阿，崇尚自由又能如何？早年由着性子奔波辗转，使族中有了多少混血，有了多少不愿涅磐的凤凰，声声悲鸣不时响彻云霄。三千年一次轮回的不死鸟，又怎么是人类能够相与终生的？可身为凤凰，又断不肯背弃、死别。
那，就让这不死的身躯一同葬送了吧，总好过天地相隔。
‘苍离，我们也走吧，再不要回去，我们走吧，好么？我们走吧！’
夜希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身上也有了天火激荡的痕迹。时候要到了，苍离略收羽翼，眼瞳深邃得望不到尽头。许多年了，就不能任性一回么？但他明白，他们已经是这世上最后一对纯血的凤凰，如果背离涅磐的道路，那孩子……
‘苍焱……怎么办？’苍离开口，语气掩不住的疲惫。
每次涅磐，总免不了遗忘过往，三千年的轮回，所谓不死却是以千年的记忆为代价。再不记得之前的人事物，再想不起曾经的迷惘欢喜或者悲伤。新生后，睁开眼睛的第一个情绪竟是恐惧。
我这一生究竟是谁的再世？
不想忘阿，真的不想。凰拔高飞上峰峦顶处，一时间绚金光华顺山脊流淌而下。水流渐急，铜钱大的火红焰芒随流水奔泻，指向火离国遥远的国都。凤还在原地犹豫，翼端天火升腾起白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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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磐。
他收拢羽翼，重新化作人形，发梢有尚未褪尽的红色。
“凤主，”流火站在身后，神情有些担忧，“祭礼结束了，回天宫吧。”
他沉默许久才慢慢转过身来：“还有多久？两年、三年？”
流火一怔，棱角分明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是，两年吧……”
两年，再有两年就到了自己涅磐的日子么？三千年怎么过的这样快速。他偏偏头，又露出那个惯常的灿烂笑容，流火却别过头去，不肯再看。
“这一族里，只有我还能涅磐化凤了吧……”他淡淡地问，“而你们能活到五千岁，却再不会留下灵魂，不是么？”对面的同族一颤，不自觉低下头。
“……是……”终于还是回答了，难免有些酸涩的感觉。毕竟是不同的种族，混上人类的血，凤凰的孩子们又如何能平静一世？
“真羡慕你呢，”他微笑着，像两千多年前那个不懂世事的孩子，“随时可以选择死去，最多，也不过再活上千余年。”
五千年诅咒，总好过自己这三千年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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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焱，对不起，对不起……
留了这个孩子原本便是等这一刻，凰展了翅，一头撞向冰脊。天火真正燃起前，还来得及。
‘苍离，不要忘了，我们本就是这样自私。’
凰最后的一句话到底还是浇灭了凤的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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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主，回吧。”流火沉静的声音重又响起，只是墨色的瞳辨不分明心绪。
“嗯，回了……哥哥。”他轻笑着唤出千年前的称呼，而后扬翼飞远，头也不回。
流火试探着在胸前划下卦纹，可惜等了许久，仍是不见起色，背上淡红的翼仅能停留瞬间，便连着手心半边卦纹一同消逝。
半离。
沿脊脉攀上侧壁的天宫，前方那个金红影子早已融入落日余辉，沉郁绯色中，飘荡的羽毛画下道道彩光。流火踏入宫殿，径直去了左手边的屋阁。
推开门，手指在雕花门缘上蓦然绷紧。
屋里景象朦胧，仿佛水雾氤氲开来，近三千年的过往一一铺陈。
人类，即便有凤凰的庇护又怎能活过两百年？岁月悄逝，只能眼睁睁看她在怀里冷去。这百十年中，为她流过多少泪，事到如今，亦于事无补了。
凤静默着，最终仅是微微叹息，转过脸看一旁小小的男孩。赤红的发，漆黑的眸，稚弱指尖紧紧抓着这女子的衣袖，眼瞳深处偏又不见一丝畏惧悲愁，只是一味的苍黛色，望不到边际。
‘流火，你怕么？’凤淡淡问道。
男孩抬起头，唇角直直地抿成一线。
‘不，我恨。’三个字，从牙缝间生硬挤出。好任性的父母啊，怎么可以为了你们的幸福带来这样不受祝福的孩子，怎么可以不打招呼便弃之不顾。这样一个混血儿，算凤还是算人？五千年，谁又等得了如此长的时间？没有凤凰的一切能力，却又为何要附带上漫长寿命，附带上灵魂陨灭的诅咒？
‘苍离，你还是没能留住她。’
一个声音传自身后，凤的神情不由一紧。火凰夜希化为人形，安静地站在院门前。
‘不用紧张，我只是来告诉你，我们的孩子孵化了。’她和雅绝丽的面容平淡如水，‘不起个名字么？’
‘苍焱。’
“够了！停下！”流火忍不住连连后退，额上碎发遮住眼眸，连一点墨黑也未露出，“快停下！”
他没有说什么，摆摆手让幻梦之雾缓慢散开，屋子里重新清晰，有微薄潮气在凤炎下蒸干殆尽。
流火定定神，还是躬身行礼：“凤主已经能够一窥前尘了。”
“嗯，”他点下头，微笑着踱出，“那也就意味着，现在的苍焱离死不远了。”
“凤主是不死圣鸟，火离国的守护圣使。”
流火的声音在背后渐渐远去。他并不停顿，甚至连一丝犹疑也未曾流露。涅磐之后，再不是现在的苍焱，那是另一只凤，披着自己焚毁的躯壳，再次由懵懂到毁灭。但那与他何干？苍焱不过能够活两年，而后将过去一并抹掉，堕入轮回。
这两年来，能看到的过往越来越多了。
当他停下脚步，已经出了宫殿，蜿蜒阶梯于眼前伸展，宛如脊脉上不曾息止片刻的水流，又或者前尘往生，待到终结总会一眼望见，沉陷其中。
凤凰涅磐前的能力，一窥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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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本就是这样自私。’凤喃喃地重复，目光有些涣散。
自一窥前尘中了解了过往，便再不会留恋凡尘，可凤凰万年来所守护的土地真的可以放开么？给那个孩子吧，或许这就是自私的源头。
不远处，火离国的河流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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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
“麻烦让一下，”清脆的嗓音响起，“不然被扫下去可别怪我。”
转身，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拖着扫帚站在身后，青黛长发随风散成一挂瀑布，细长眉眼透出别样的温文秀美。
他愣了愣，倒先笑起来。
“芦然，五年没见了。”
那个时候，她才只有十岁。纤小的一个女孩，因为父母的病故痛哭不已，他便一时软了心肠，带她来到天宫。五年了，再不曾见面。
‘我们是不是很像？但她总归是强过我的，是么？’他这样问流火，如常没有得到回答。那同父异母的兄长仅仅略欠身，继续忙着自己分内的天宫事务。
挺像呢，都是在年幼时便孤身一人，只不过凤的八岁已是近百年的岁月。
‘没有谁想看到凤的眼泪，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都只能微笑。’父亲这么说，母亲也在一旁不住颔首，年幼的他便当真日日如此。
年复一年，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清凉的液滴，纯透晶莹。是什么？他好奇地从那女孩眼角蘸来一点，仔细端详。舌尖微触，淡淡咸味回荡在唇齿间。
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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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已经不会哭了，夜希，我们真的很自私呢。’
凰撞上脊脉，大块冰凌纷纷碎落，白色圣火卷涌，却只是一息便被峰峦积雪尽数掩盖。圣火还没开始，她成功了。凤扬高头额，羽冠白芒刺痛眼眸。
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从此之后，凤凰之泪便该消逝无踪，毕竟那孩子，不会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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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歪着头想了半天，忽然一拍手大叫起来：“啊！你是苍焱！就是那个尝我眼泪的家伙！”
他微微笑着，看芦然指着自己蹦来跳去，全无少女该有的矜持。五年过去，她早已放下了吧。整个天宫，也只有她会叫苍焱这个名字，毫无顾忌。
“……等等，你是黑发的，凤凰血统很淡吗？”她靠过来，好奇地扯起他的长发。
“是呢，很淡了。”他说着，唇边又浮起笑意。
“要从赤红变成黑色起码得剩一半的一半凤凰血统，”芦然扒着手指细数，看来颇为兴奋，“嗯，这么淡的血统可以离开天宫了。”
离开天宫？他又一愣，神情不由有些惶惑。
据传，火神离去时曾留下禁制，举凡拥有凤凰血统终生不得远离火离国，若血统超过三分之一则只能居于脊脉附近。这么说来，天宫凤凰一族有不少已经能离开了。
“也对，他们的寿命只有两百余年，人类勉强配得上了。”他喃喃低语，神情却是少见的落寞。哪知话音刚落，头上便被扫帚敲了一记。
“人类哪里不好？怎么是‘勉强配得上’？”少女嘟着嘴，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他看到不禁莞尔。
是啊，哪里不好？至少没有这三千年一次的折磨，不必担心忘记前生，不必担心忆起过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