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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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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妹妹刚回来,你们怎么不让她回去歇歇,路途遥远,可别憋出病来?”韩吉生性活泼,想是受宠,才敢在长辈面前说出这些话。
阿澜本就疲乏,又因为这些糊涂事想得头疼,此番韩吉帮忙回避。心里有几丝感恩,侧了头冲韩吉微微一笑,算是谢过了。
那边韩吉摸了摸鼻子,表示‘谢礼’收下了。
大太太郭氏听着韩吉这般说,也想起了这个茬。方朝着那粉面朱唇的丫头春兰说:“你快快扶姑娘回去歇歇,我这忙糊涂了,都忘了女儿舟车劳顿。”连着拍了拍额头。
“贞娘,你现下也回去。仔细着些,吩咐厨子丫头做些合口味的菜,今晚我们给嫣儿丫头接风洗尘?”老太太眉细,额间三条皱纹,头上一柄玉钗。黑白长发绾成了个矮矮的发髻。脖子上挂着一串玛瑙色的佛珠项链。
这一命令,既显出了当家主母的威严,又显出了韩府的霸气。
阿澜行到外头,还能听到老太太的声儿。
“春兰姐姐?”行至一处清幽的水榭,阿澜止步叫道。
“姑娘可别这生唤我。我春兰是什么人,总的来说就是一卑贱的丫头婢子。姑娘身份高贵,总不能不叫春兰守些礼数。约莫老太太听见了,会不高兴的。”春兰扶着阿澜,一番话说得真切。只是字里行间充满妒意,让人好不自在。
阿澜思了思,立刻改口:“春兰,我娘她……”
话未毕,春兰抢先一步怒了:“姑娘不得听旁人说那浑话。姑娘是大太太的亲生女儿,她焉能不待你好?大太太虽说面上冷肃,可心里却是个慈和善良的。万不如二太太,平日里只道大太太好欺负,仗着老太太的宠尽说着不中听的浑话?”
阿澜才来府里,便从个丫头身上听到了嫡母庶母之争。
大太太郭氏和二太太洪氏看来都是一个不好惹的主儿。
果然,好人坏人不能光从外貌而定。
春兰发觉说错了什么,忙闭了嘴,岔开了话题:“姑娘在外头可瞧见什么好玩的了?”
“好玩的?”阿澜来劲了,“姐姐不知道,我们那里好玩的东西可多了。前几些年爹爹带我游江南,回来的路上买了许多小玩意儿。”这一说着,又是不停口。阿澜将自己的老底儿都差点掀出来。
春兰打量她一眼,思忖道:“韩府上下都是知礼知趣的人,姑娘日后说话要有个始终。这噼里啪啦个没停,只怕旁人听去了还说大太太的不是。”这话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
阿澜垂首咬住下嘴唇:“姐姐的话阿……嫣儿记住了。”
春兰摇摇头,适才就说过不要称呼自己姐姐,可这会儿已然说了两次,不曾改口了。
走过一个抄手游廊,经过一处耳房。到了里院,却听得院中一阵打斗声。
阿澜好奇,在春兰顾盼之际抽了身去看。只见假山石上一个约莫十二岁的男孩手持长剑在同两个身穿灰蓝色袍子的家丁打斗。
阿澜走到假山,全然不知碰倒了一个木凳。一声哐当。已有清脆的声音响起:“谁人在那?”
雪花长剑一舞,直直抵到阿澜的胸口。
“放肆!伤了姑娘,你们担当得起吗?”丫头春兰循声而来,忙拉了阿澜退后,“姑娘瞎跑什么,害得春兰好找。要是你被舞刀弄棒的娃娃伤到怎么办?”
阿澜瞧见,面前一身粗布短袍的小少年浓眼大眉,额头一颗黑痣。
虽然面黄肌瘦,可精神头极好。他收了剑,倒是有礼。
“姐姐是哪家姑娘,以前弟弟倒不曾见过?”那少年拱手笑道,“弟弟不知,方才差点伤了姐姐。望姐姐容谅!”
春兰自是没有给他好脸色。饶是阿澜觉得此人随性直爽,活泼可爱。便呶了嘴,一直笑着。笑后又觉不妥,便行了个礼。被春兰扶住截去了,说教道:“姑娘身份高贵,怎可给这娃子行礼。翠姨娘也能同我家大太太平起平坐么?”
小少年的脸被说得阵阵儿发白。嘴唇咬得紧紧,一言不发。
“春兰姐姐,弟弟的拳脚功夫真是厉害。”阿澜想法缓解气氛。
春兰不屑道:“花拳绣腿罢了,有什么稀罕。姑娘不知,我们大少爷文武双全,立过好些战功么?就是那大厅里的二少爷三少爷也是常年随侍二皇子,并称左右郎将的。”
阿澜无能为力,只得自贬:“哥哥们和弟弟都厉害,不像嫣儿,早年学个一招半式都是不行。”伸手还摸了摸小少年的脑袋。
明明相差一岁多,阿澜自己都有些乐了。
“齐儿,过来!”回首一望,却是个身穿红衣的少妇,也同这小少年一样的面方脸圆。
春兰见着,了无诚意的欠了欠身:“翠姨娘。”
翠姨娘喏喏地点点头。一双手护着自己的儿子。
阿澜近前,也行了大礼:“嫣儿给翠姨娘请安!”
“二姑娘使不得。我一个伺婢,哪能承你的这一请呢。”羞愧了低了低头,正眼都不敢瞧阿澜的脸。
春兰一副好有自知之明的样子,身姿挺拔,倒像她是主子似的。
“翠姨娘,好一阵子不见,你倒是越来越知礼了。”春兰平日就是巴高望上的性子,说话口头上好没个遮拦。
这笑中带讽地,听得阿澜不大舒服。
“春兰姐姐,我有些乏了,你快些带我回去罢!”等着阿澜拉了好几次春兰的袖子,春兰才连声不是:“啊呦,真是。差点儿就在这里耽搁了。”搀扶着阿澜就往前走,“姑娘,快快同奴婢这边走!”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这假山后院。
临走时阿澜朝身后望了一眼。那持剑的少爷疑惑道:“娘,这姐姐究竟是哪房的姑娘?”
翠姨娘人前温顺胆怯,人后却是个暴躁性子,她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恨恨道:“大太太前些年落草在外面的丫头罢了。谁知道是谁的种,青不青红不红地就接回来做个姑娘?老爷一门心思宠着,我们又有什么说头。我的儿,下次遇上这些人,你万不可再舞刀弄剑,小心将人碰了,回头大太太那边再来找我们娘俩儿的麻烦。”
那少年愣着没有说话,心想道这姐姐好生友善热情。
他还第一次见着一个姐姐夸赞自己的武艺。
翠姨娘见自己的儿子傻傻地愣着。一巴掌拍到那少年的后脑勺上:“又不是日后要娶的媳妇,色眯眯地盯着能有什么用。你要是有些能耐,也同二太太房里那两兄弟长大了有些出息,也不至于让你娘在这一大府里受那些人恶人的嫌弃!”生拉硬拽地将少年弄回了屋里。
“姑娘歇着还是警醒着些,今晚老太太铁定要为姑娘准备接风宴的,若是睡过了头,让一大家子等着,只怕老太太是要不高兴的!”春兰一边铺床一边提醒。
阿澜坐在梳妆台,小声应了。片刻功夫,阿澜和被躺下了。却不想眼睛还未闭,门外却有人影晃着。
“四姑娘在房里么?”房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春兰走出去,嘘了声:“四姑娘刚刚睡下。”
春兰说完,果真门外声音低下去。
“你倒也不在里头伺候着,四姑娘万一口渴没人如何是好?”
这一责备的大丫头名叫喜鹊,是老太太府里得意的丫头。和春兰要好,平日也多提醒。
“主子要我们做婢子的伺候,我们又岂有不伺候的道理?只是这四姑娘,看上去性子倒是弱的,也不怎么爱摆姑娘的架子。是以这和被躺下也没嚷着让我在跟旁伺候。”春兰捶了捶腿,“唉,这倒也好。我也可以去休息休息。今日这一老一小倒挺能折腾人。”喜
鹊拿手往春兰嘴巴一捂,低声斥道:“你一天不想活了是不是。这话在我跟旁说说也就算了,要是传到了大太太耳朵里,只怕你吃不了兜着走!”
春兰不以为意,声音却是加大了些,犹带怒意:“旁人以为我在大太太身旁得意,谁晓得我私底下受的那些苦。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但凡老爷回来,她都不许我在里头伺候。每天看我的那个眼神,倒像是我欠她似地。就因为她是主,我是婢么?想我掏心掏肺,任劳任怨,竟得了这么个下场。”哭哭凄凄。
喜鹊叹了口气,握住春兰的手:“谁说不是呢,可我们做婢子的还能怎么样。说起来,我们却也算好的了,主子混得好。少不了也要沾些光,你成天没看到。翠姨娘那边,主子心里有怨,便三天两头地拿下边的人出气。彩云霜雨哪天不是带着伤,可怜老太太当初把她们指给了翠姨娘。现在却是死活不愿意收回成命的。”院子里似来了个嬷嬷,喜鹊赶紧住口:“方嬷嬷。这会子是打哪儿去?”
方嬷嬷面瘦,眼神也不是很好,眼睛翻了老半天才晓得是老太太房里的喜鹊。
“按照韩府规矩,姑娘们身旁都要有个两个丫头跟着。二太太想着姑娘刚回来,这便将我和彩云霜雨两个丫头指给四姑娘。”
方嬷嬷恭敬道。春兰见着彩云霜雨,对着喜鹊一笑,迎下去。
真真见得两个丫头鼻青眼肿,让人不敢直视。
春兰腹诽道:“这翠姨娘心真真是歹毒的。不过二太太也忒小气。两个被打得浑身是伤的丫头,偏偏来指给四姑娘。也不怕着大太太心里给她计较着。”轻哼了一声,回道:“四姑娘刚刚歇下,你们现下进去却也不好,不妨在外伺候着,好歹里头的人醒了再说?”
彩云霜雨委屈地瞥了一眼,却也不敢说什么。
退到门侧,各自站着。想着平日叫那翠姨娘打怕了,以至于两个丫头言听计从,做什么都不敢反抗。
里头的阿澜无心睡眠,抚了抚前额,还是披衣将衣赏穿好。
下得塌来,掀了门帘出去。方嬷嬷和几个丫头愣了会儿突然喜笑颜开。
“姑娘可有什么不适意的地方?”首先问话地是喜鹊。
一身浅紫色襦裙,里绣一只水鸳鸯。牙朱色,双翼青绿。
阿澜哑然。
春兰解释:“四姑娘,这是老太太房里的喜鹊姑娘,你可唤她一声姐姐。”阿
澜听命地欠了欠身,抿唇道:“请姐姐回禀奶奶,嫣儿住这里什么都不缺,也没什么不适意的地方。”“
那婢子便回禀老太太去了。”喜鹊向春兰使了个眼色,兀自出了屋去。
春兰向两个丫头招手:“你们且过来,给四姑娘磕头。”阿澜坐在炕上,见两个脸上青紫一片的丫头,作势便要她们起身,春兰止了道:“姑娘不可,怎么说,这礼数都是要的。”
阿澜只得顺从地坐回去看两丫鬟和一个嬷嬷磕头。磕完后,阿澜便让她们起来。
从未做过姑娘,也不晓得拿钱打发下边的人。
方嬷嬷一张嘴撅得老高。两个丫头也不甚满意。
待得春兰回去,大太太问起,春兰方才透露实情。
“嫣儿那里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老太太闭目养神,右手叩着桌子。下方一个捶膝的丫头,身后一个按肩的丫头。
春兰微微欠了欠身道:“四姑娘模样生得娇俏,倒是个讨喜的。只是今次打赏下人却生生给忘记了。婢子想着,四姑娘定是手头上紧,拿不出分文,所以给有意识地忽略了。”
郭氏沉默,嘴角捻了一丝得意的笑。后来经由嬷嬷,命人去账房开了银子给姑娘带去。
春兰走至僻静处,拨了那荷包查看,竟是一锭银子。
随之倒怔了。
“原来是这么个有钱的?果真亲生的不一样!”春兰笑了声,便去办大太太交给她的这庄差事。
阿澜回望四周,看着两个丫头在屋里忙来忙去,于心不忍道:“两位姐姐,你们先把手头上的活停下,我有事情要问问你们!”
阿澜说话常带笑,眉眼如弯月。二人欢喜,走了过去,毕恭毕敬地问:“姑娘要同奴婢们说什么?”
赶着方嬷嬷出去,阿澜顺手将房门一拴,将彩云霜雨拉到内室暗角:“两位好姐姐,我想知道大太太将我带回来是想做什么?”
彩云霜雨愣怔了会儿,有些琢磨不透,摇了摇头道:“奴婢……奴婢们不知。”手执鸡毛掸子远远地走出了内室。
阿澜犹如生在大牢笼里,身周白雾罩着,方向都辩不真切。从嫁来填房,以及填房到韩府成为郭氏小女儿。一切都是那么充满了疑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阿澜怀着这样的疑惑坐到了晚上。
韩府上下一派热闹,老太太果真派喜鹊来唤人了。
“四姑娘在么?”门外站着一个打着灯笼的暗影。
“是喜鹊姐姐?”上午才听过的熟悉的声音,阿澜不可能轻轻松松就忘掉,自带自地唤了一句。
霜雨打了帘子,有些激动:“姐姐可来了?”
“怎么了?”疑神疑鬼地退出门外,将今日之事说与了喜鹊听。
“四姑娘真这么问了?”喜鹊小声道,“我晓得你是个聪明的,不过这些话可不能在外头说。姑娘家家的,你也当明白。那心窝子软,许是多年吃苦,心里头怨恨大太太那边了。生出些嫌隙也是正常的。”霜雨这丫头明事理,既然喜鹊姐姐这生说了,也不敢到外嚼了舌根去。
“四姑娘睡得还好么?”
吵吵嚷嚷的,怎么睡得着?阿澜的脸胀得通红,微微抬了抬下颚:“挺好的。”
喜鹊素来是个善解人意地,适才听说四姑娘有些奇怪。想着是回到韩府,觉得无依无靠,内心害怕。
“姑娘回到府里就要当成自己的家了,有什么心事也要同我们这些仆人说说,别一个人藏在心里。互相帮衬着出出主意总是好的。”
深闺院宅,阿澜可以听到这么一番话,心里自是感激:“谢谢……谢谢姐姐。”
“姑娘哭什么呢,一会儿哭肿了眼睛,老太太看见了也要伤心的。”
阿澜就着丝绢便抹眼泪:“没,没。嫣儿是高兴,嫣儿这是高兴。”
喜鹊比阿澜大几岁,此时望着阿澜,倒生出一股子怜爱之心。
谁都晓得,这个突然接回的四姑娘,不可能只是因为母女深情才接回来的?
当初那样可爱的二姑娘不一样入了宫庭,此生再也没有回来么?
也不晓得这个四姑娘究竟会有怎样的结局?这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已有个粗哑的声音在催了。
彩云持着盆热水进来,笑着道:“姑娘赶紧来洗把脸罢,不然老太太那边可就要迟了。”
喜鹊这才想起,来这里是要请四姑娘去老太太那里。
当下唤了彩云霜雨两个,吩咐着梳妆地梳妆,擦手地擦手。待得一切都完了。才大着嗓子道:“四姑娘的披风呢?”
白日虽说躁热,晚上却免不了起些夜风。方嬷嬷利落地把午后大太太送来的孔雀百尾披帛递到喜鹊的手里。
喜鹊初见阿澜,便晓得是个性子恬静温顺,因怕着见家中上下,于是在门外嘱托了几句:“姑娘,一会儿前院人多。家里老少说什么,你只管应声就是了。”阿澜听得这话的意思,知道是希望她不要怕生,在众人面前闹出笑话。她颔了颔首:“嫣儿记住了。”
差一点就说漏了嘴。上次不是借别人的口,恐怕她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十几年来,只阿澜二字为名。突然多出个生名,初初念着也有些不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