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乌羽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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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千阳给他倒了一杯红酒，煞有介事地用两根手指夹住杯脚，托住后轻轻摇了摇。
红酒的醇香立刻弥散而出。
程莫言立刻笑了起来，“这酒闻着不错啊。”
贺千阳把酒杯推到他面前，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看着他，“尝尝？”
程莫言无奈接过，“你明知道我不喝酒的。”
贺千阳露出失望的表情，“我还没到年龄，不能喝酒，你就替我尝尝呗。”
程莫言简直哭笑不得。他是品不出红酒味道的。酒水入口，他只觉得酸涩辛辣。或许有些酒香，但隐藏在辛辣中，味蕾实在没法发现。
一口酒下肚，程莫言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贺千阳坐在他对面笑的直打跌。
见程莫言有些恼了，贺千阳绷着脸一本正经道：“吃东西，吃东西。”
程莫言瞪了他一眼，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也不知道贺千阳夹给他的是什么。
烛光晃得他眼疼，所以她自始至终也没发现，贺千阳夹给他的东西，他自己一口都没碰。
程莫言开始只是头痛，渐渐地却开始眩晕。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说了声：“我去趟洗手间。”
贺千阳跟着他跟到卫生间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干呕的声音，心里有点没谱，只好扒着门框往里探了探脑袋，“莫莫，你还好吗？”
程莫言扶着墙站了起来，晃了晃头，自嘲地笑了笑，“没事。”
贺千阳扶着他回了客厅，让他坐在了沙发上。
客厅里除了餐桌上滴着烛泪的红烛透出一缕昏暗的光芒之外，就只剩下直欲将人吞噬的黑暗。
贺千阳让程莫言躺在了自己腿上，手就按在他的太阳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莫莫……这样好点吗？”
程莫言双目紧闭，眉间锁了重重的一道，从喉咙间发出了阵阵痛苦的低喘。
贺千阳咽了一口，轻声道：“莫莫，很难受吗？”
程莫言强撑着睁开了眼睛，嘴里阵阵发苦，“头晕，有点恶心……”
贺千阳心跟着揪成了一团。
程莫言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沉重的低喘逐渐转为安静的呼吸声。然后有一声细若耳语的低吟溢出唇边，“还不如……死了算了。”
贺千阳在黑暗里瞪大了眼睛，他喊到：“莫莫！莫莫！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程莫言没有回答他。
贺千阳叫亮了灯，起身到餐桌那边把唯一一道自己炒的菜倒进垃圾桶里毁尸灭迹之后，又回来把程莫言抱回了床上。
他估摸着程莫言应该会睡到第二天下午。面试在第二天上午，他可以面试结束之后立刻搭新轨云车从帝都回来——只需要一个小时。
时间上充裕得很，只要在此期间，莫莫不要醒过来就可以了。
贺千阳看了一眼时间，8点整。
他想了想，觉得时间足够，于是定了个9点的闹钟，搂着程莫言挤到了他床上，嘴里小声念叨着：“莫莫啊，我先陪你睡一会儿，你要一直睡着啊，等你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他送给程莫言一场斑斓炫目的美梦，可以照见他心底深处最爱的东西。
所以他心满意足地捏了捏程莫言的手，闭上了眼睛，“我会在梦里陪着你的。”
时隔多年之后，贺千阳每每想起这些事，都忍不住想——自己当初是哪儿来的自信，觉得他的梦里就一定会有自己呢？
当然程莫言的梦里确实有他，但并不是只有他。当他陷入贺千阳用乌羽玉为他营造出来的幻境当中，就不再只有他。
在幻境里，那个人跟他携手白头，还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既窝心又贴心。
就在这幻境里过完了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的一生，睁开眼时，时针直指4点。半斜的夕阳拖拖拉拉地照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都度了一层金光。
他这一睡足睡了20小时，醒来时神清气爽。
只是难免还有些失落。再幸福的时光，最终不过是黄粱一梦，结果反而愈加难受起来。
他去洗了把脸，走到贺千阳房门前，“千阳，千阳！”
房间里没有人，自然没办法应声。
程莫言被弄得有些混乱的神智这才逐渐清醒起来。
房里没人！
这个家里，除了他之外再没有活物了！
程莫言猛的回头，冲到客厅。果然，只剩下外卖送来的菜，贺千阳炒的不知所踪。
他两只手拄在桌子上，身体晃了几晃才稳住自己。
他又往阳台走去。
阳台上摆着难得的绿色。各式各样的小盆栽，都是些奇形怪状的多肉植物，每一个都是贺千阳的心头好。
程莫言的目光在一堆堆多肉里面扫视了一圈。可是，没有！
贺千阳最新买的乌羽玉，不在！
程莫言一点点地蹲了下来，抱住了头。
乌羽玉里含有大量墨斯卡林生物碱，单是食用就会引起幻觉，而贺千阳为了让药效更佳，在那之前还特意给他喝了红酒……
程莫言被气得直笑。他深吸了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才站起来走过去坐在沙发上若无其事地拨通了贺千阳的通讯器。还未接通，又被他挂掉，失魂落魄地躺在沙发上看了会儿天花板，最后长叹了一声，又躺回了自己房间。
贺千阳是在头天凌晨下的云车。
半夜11点钟有一趟驶往帝都的云车，一个小时，凌晨12点抵达。
他下了车，连夜赶往国科院的交流中心。
各大高校、研究院的交流中心无一例外，都是用来接待来访人员的宾馆。
23世纪不像21世纪那样人满为患，大多数酒店宾馆，只要想住，什么时候都能找到房间。
这次来，他原本准备的行李压根没用上。他会准备那么多行李，无非是想着要在帝都住上几天的，但既然只住上一晚，也就无所谓了。他干脆来了个轻装上阵，身上只背了个书包，带了些必备物品。
他背着书包晃到前台，立刻就有扫描仪通过他身上的身份芯片扫描出他的身份信息，然后由系统自动分配了一个房间给他。
806，看着还挺吉利。
贺千阳耸了耸肩，径自坐电梯上了八楼。
23世纪，最伟大的变革莫过于身份芯片的普及。有身份芯片在手，麻麻再也不用担心我没有现金/联系不到我/走丢了！
当然这一变革起初也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理由是限制了人身自由，但在大势之下还是推行起来。
这才叫真正的一卡通，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只要是你能想得到的，都可以凭借一张印有你全部基因信息的身份芯片畅通无阻。
就拿他这趟出门来说，如果是在身份芯片未推广之前，他入住前要带齐身份证和现金，之后要收好凭证，收好房卡或者门钥匙，但现在，他却只需要在系统分配给他的门前轻轻一晃，房门便自动打开了。
他的面试安排在次日早上9点，他大可以先睡一觉。
可惜等他真躺到了床上，满脑子想的却都是如果程莫言先醒过来会怎么样，会不会发脾气，会不会气的不理他，会不会觉得很失望……
就这么一晚上浑浑噩噩的，也混到了天明。
他见外面天亮了，干脆起床，到外面绕着国科院跑了一圈，用了一个来小时，回来时7点半，就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进浴室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衣服已经洗好烘干了，时间也才刚好8点。
他背好了书包，乐颠颠地往外走。
刚才跑了一圈，基本上已经把周围的地形熟悉了一下，当下连问都不用问，直接奔着生科院大楼去了。
偌大的国科院，共六个院，每个院每年招生不过200人，其中30人是少年班，能被邀请来参加提前选拔面试的更是少之又少。国科院在邀请前会进行评估，只有该生学识达到某种标准才会递发邀请函。至于说标准是什么，这就没人知道了。
可以说，受到少年班提前选拔的面试邀请，就已经有一只脚迈进了国科院的大门——甚至面试都不是为了探究面试者的学识，而是为了了解该生品行及是否具有独立生活能力等问题。
在生科院楼里等待面试的时候，贺千阳透过玻璃窗看向了对面。
这里就是国科院的教学大楼，而距离此处不足百米的地方，就是大名鼎鼎的国科院生科研究所，是……程莫言曾经呆过的地方！
一想到这些，贺千阳甚至觉得自己有些热血上涌。他会证明给莫莫看的！他贺千阳有这个能力！
贺千阳恍惚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
这一届收到邀请函的一共5人，进去的一个他没看到，剩下的四人一女三男，都规规矩矩地站在外面等。
唯一的女孩儿，看起来年纪跟他相仿，也是14岁左右，像一颗含苞待放的豆蔻。
这跟他平日里见到的女孩实在太不一样了。这女孩儿一身红裙烈得像火，燃烧起来像是太阳一般炽热，明艳动人。
那女孩儿看了他一眼，便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贺千阳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
女孩儿笑出了声，“你刚才一直往那边看，有什么很奇怪的东西吗？”
“没……并没有。”贺千阳抬起头，支支吾吾道：“我在看那栋楼……”
“哦。”女孩儿恍然，从椅子上跳下来一阵风似的跑到窗前，伸手指向研究所的方向，“看到了吗？研究所后面，那片小区是生科研究院的家属楼。我从小就在那里长大的！我两个爸爸都是那里的研究员！”
贺千阳又开始走神。她两个爸爸都是这里的研究员，不知道认不认识莫莫？
小姑娘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我叫安印如，我两个爸爸一个叫安鑫，一个叫殷玨，你认识吗？”
安鑫和殷玨，这两个人在生物领域都是家喻户晓的明星级别的人物。被邀请来参加面试的，一定都是些小小年纪就能在生物领域中有所成就的，任谁都不可能没听过这两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另外两个装作无所事事的男孩闻言也不由得看向了安印如。
安印如就像一个骄傲的小公主，心满意足地扬起头，转开了话题，“你们呢？你们叫什么名字？”
另外两个男孩中，带着金丝眼镜的那个，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认真道：“陈帆，请多指教。”
另外一个看着有些凶不像好人的男孩意外的有礼貌，站起来冲他们挨个点了点头，这才自我介绍道：“我叫汪雨，你们好。”
贺千阳见三人目光都看向自己，无措地张了张嘴，过了半天才道：“我是，贺千阳。”
三个小伙伴点了点。
贺千阳悬在半空的心落了地，突然开口：“程莫言……你们认识吗？”
另外两个男生都露出了一副茫然的样子。倒是安印如眼前一亮，“我知道！两个爸爸经常提起他呢！他们还说，要是没有程莫言，那就没有我了！”
“额……啊？”贺千阳是真不懂了。
安印如晃晃头，一副“一看你就不懂，我给你好好上一课”老学究样子，解释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媒体没有报道，但干细胞逆分化和生|殖细胞逆序变化是他最早提出并且完善的。”
另外两个汉子吃惊地张大了嘴。
干细胞逆分化，指的是培养已经分化的干细胞使其逆分化为胚胎干细胞，而生|殖细胞逆序变化则是在此基础上对胚胎干细胞进行基因改造后使其定向分化成为生|殖细胞，进而使得人们能够拥有两种生|殖细胞，这就使得同性之间的繁衍从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14年前这两项技术一经面世就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这项技术不仅为同性婚姻带来了福音，更成为医学史上的重大突破。相信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不会不知道。
两个男孩儿看向贺千阳的眼神里写满了“肃然起敬”四个字。
安印如则是双眼发亮的看着他，“你说程莫言，你认识他？他是你什么人？”
贺千阳一昂头，一脸骄傲，“当然认识！他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什么呢？他突然有点迷茫。初来帝都的欣喜在此刻变成了一片空白。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何程莫言那天会流露出那种近乎绝望的情绪。
安印如歪着头看他，“是你的什么？”
贺千阳的呼吸都随之一滞，半晌之后才干巴巴地回道：“他是……我的养父。”
“养父？”安印如歪了歪头，有些不解道：“他要是想要孩子，哪怕他喜欢的是男人呢，也能生一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为什么要收养你呢？”
贺千阳被她噎了一下，半天没说出话来。
安印如一看情况不妙，连忙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我们以后都是同学，不如等面试结束，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贺千阳有心想说不去了，家里还有人在等他，可心里突然就难受起来。等他的，并不是他的家人。没有那一纸文件，他跟莫莫根本就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甚至说等到他18岁成年之后，脱离了程莫言单独生活之后，除了履历表和那一纸空文，这世间竟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曾经生活在他的世界里……
他说：“好的。”
很久之后再想起来，贺千阳只能用五个字形容当时做下决定的自己：叛逆期到了。
他是第二个进去面试的。
面试官是国科院的研究生，对于自己的准学弟十分热情。问的问题也很奇怪，反正是跟专业领域一点关系都没有，光是问了问诸如为何会对生物产生兴趣、平日里的生活习惯之类的问题。
倒是有一个问题挺好玩的。
那个研究生学长问他：“感觉到压力的时候，有什么减压的方式？”
贺千阳想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道：“就是……把压力源写在纸上，沿着边缘一圈一圈地剪，巴掌大的纸可以剪出几米长。”
“……”
“……”
“……”
“……是不是有点娘？”
研究生学长嘴角抽了抽，“没有……”
贺千阳干脆从桌子上抽了张纸。没有剪刀，就直接用手一圈圈地撕，最后一扯，果然足有两米长。
“……”
“……”
贺千阳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有点无聊？”
研究生学长干笑道：“没有……”
贺千阳面试结束，刚好10点整。下一个进去的是陈帆，这小伙子推了推眼镜，一副社会精英样走了进去。
贺千阳啧了两声，扫视一圈，就看到第一个去面试的小姑娘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安印如身边，腼腆地笑着。
贺千阳便走过去，冲她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贺千阳。”
女孩儿便冲他点了点头，“我叫韩烟，你好。”
安印如瞟了贺千阳一眼，见他看着韩烟一副痴呆样，二话不说挡到了韩烟身前。还没等她说话，韩烟呆呆地抬起头，“小如，你挡到我了，看不见了……”
汪雨在旁边直笑。这年头可不是说只有两个男的或者两个女的才能当情敌，一男一女也可以的。他在心里暗暗点头，觉得自己无意间get到了什么真相。
最后一个面试的是安印如。她嘱咐几人在外面等她，自己进了教室。
贺千阳就对着通讯器发呆。一会儿想着要是程莫言提前醒了他该怎么跟他解释，一会儿想着等回去以后再好好陪陪他。思绪纷乱，也不觉得时间过得多快。
再回过神，已经到了十一点半。安印如从教室里走出来，一脸如沐春风的笑容，“走走走，我们下楼！刚刚我爸爸发信息给我，说他已经到了教学楼下面了。”
几人纷纷站起来往楼下走。
楼门口停着一辆低轨道太阳能车，从车里走下一个男人，带着墨镜，那感觉就好比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有个帅的一比的学生家长开着一辆兰博基尼到高中门口接孩子放学，酷炫得不要不要的。
安印如蹦蹦跳跳地冲那人去了，“爸爸，我在这里！”
男人笑着抚摸着她的长发，亲昵道：“如如面试结束了？你的小伙伴呢？”
安印如回头招呼几人过来，立刻热情的介绍：“这是我爸爸，安鑫！爹地是殷玨，他今天有事，并没有来接我。”
除了韩烟是跟安印如从小认识，其余三人挨个有礼貌的自我介绍了一遍。
安鑫摘下墨镜挂在衣领上，若有所思地看向贺千阳。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乌羽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