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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花祭 ...

  •   血色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满眼的红!那一刻惊鸿觉得被生生撕裂的不只是那个被绑在树上的人。她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保持着跌倒的姿势,向虚空中伸出的手渐渐颤抖,直到无法控制。那修长的手指,藕段般的胳膊上,都落满了毒血,还有那张苍白的容颜。腐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皮肤上肆虐,滋滋作响,好像妖精发出的尖厉的嘲笑。同样布满猩红的脸上,早已不见了往日的绝世容颜,满目疮痍,还在盛笑着的嘴角已被侵蚀掉了大半,露出的牙肉渗出殷红的鲜血,变得异常恐怖、狰狞,像是嗜血的魔鬼在盛宴后的狂欢。
      对于身上撕心裂肺得痛,惊鸿像感觉不到一样,无动于衷的将已经被腐蚀的,露出森森白骨的手缓缓的收紧——直到攥紧的拳头在凝滞在空中,直到剧烈的颤抖。
      她不知道她抓住了什么,她还能抓住什么!命运总是待她如此不公,似乎更像是有意戏谑。每当她以为温暖就要来临时,那温暖总会在下一刻化为寒冷,就像唐古拉山上阳光下终年不化的积雪——柔情的暖和彻骨的冷,总是如此眷恋这个不幸的女子,彼此注定纠缠一生。
      透过不堪的指尖,看着院中呆立朱衣人,惊鸿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嘶哑的吼叫。这一声咆哮,淋漓绝望、饱含怨恨、直冲九天,深深撕裂了每个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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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着一盆血水从惊鸿的屋里出来,烟花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泣不成声:“毁了,全毁了!好好的一个姑娘,这下全毁了!”她根本不管孤帆焦急的脸色,几乎是冲着天际叫嚷的,但看他仍旧呆若木鸡的样子,烟花背过身去,止不住的号啕大哭起来。
      孤帆踉跄后退靠着墙顺势跌坐下去,用青筋暴起的拳头奋力的砸着地。这一下一下的震动,直接摇撼着他心中最脆弱防线,就像奔腾的黄河水,从天而来,水声隆隆震耳。终于,泪水还是决了堤,泛滥在眼眶里——悔恨、不甘、心痛、愤怒,当这一切一起袭来的时候,终于让这个爱笑得男子也呜呜哭出了声。他是真的好后悔啊!后悔自己将惊鸿带了过去,是自己毁了她!是的,是的!
      突然,孤帆一下子站了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呆呆的天际狠狠地推倒在地,挥手就是一拳——天际的嘴角立刻沁出了血丝,可他仍旧眼神空洞,毫无反应。眼见着第二拳应声而到,烟花舍身挡在了两人中间,孤帆一拳打在了廊柱上,留下深深得凹痕。
      天际自始自终都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还略带微笑的等待着那一记拳头重重落下。
      同一时刻,房门被一股强大的气力从里面扯开了,缠满绷带的惊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跳下了床夺门而出。一把扑到天际旁边,用仅剩的眼睛混着血红色的泪紧紧地盯着他,伸出残破不全的手死死抠住了天际的肩膀,疯狂的喊着:“为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

      孤帆看着冲出的女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逃,逃离这里,逃离事实。他能真切地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再想想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她的样子,孤帆浑身都在颤抖——眼前的惊鸿就好像一只破旧的风灯,千疮百孔,心中的烛火是早已经被人狠狠得踩灭了,连灯芯都被捻的粉碎。几乎破碎的身体,放佛只要一阵风,便能吹散了。
      看着疯狂的女子,孤帆本想上去制止她的激动,因为剧烈的活动显然又一次扯裂了伤口,殷红的血渗出了绷带。但看着她一身的伤,他只觉无从下手。可是更多的绷带上开始犯出红晕,孤帆只得点了她的穴道,强行抱回屋,烟花也跟着进了去。

      屋外的地上,留下天际仍旧像具死尸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剩眼里的泪水在汩汩的流。片刻之后,长久沉默的人发出了低沉的呻吟,他开始不停的开阖嘴唇,眼里痛苦的神色急剧变幻着,口中反反复复只念叨着一句话:“时辰到……时辰到……时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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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经》中有记载:“时辰到,剧毒。无药可解,中毒者,日如常,夜三更毒发,杀至亲者嗜其血。死者亦然,破棺而出,见神杀神,遇佛杀佛。预止,必毁其尸身,两分为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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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不停的念着,天际听见这个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心里不断的回响,被无限的放大。渐渐的觉得,这仿佛更像是一种告诫,时辰到…时辰到…时辰到了,就该结束了。
      每一段缘分都有它的时限。
      “惊鸿,你一直问我为什么,而我却从不解释,只因,怕解释了你反而会更难过……就当是我杀了他吧!这样好歹你还会恨我一辈子,恨……也是一种记着啊!……”天际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悲凉的微笑——就像如血的残阳带着对大地无限的眷恋转身离开,无奈黑夜在身后狂欢一样。他慢慢的直起了身子,勾起的嘴角接住了滑落的泪水。
      “心若一动,泪就千行。”
      那样的泪水怕是比黄泉之水都要来的苦涩吧!就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绵延不绝的眼泪尽数流进了天际微笑着的嘴里——笑着哭最痛!就这样,一个绝美的男子,坐在地上,带着倾城的笑容,微笑着将自己如刀子一般的眼泪生生往肚里咽,那眼神中的喷涌而出的悲伤足以让观者心碎,令天地动容。
      满院落花,朱衣男子静默在一角,像一块等待风化的磐石,欲张显生命中的执著与坚定。
      “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可无论是他还是她皆非蒲草、磐石,他们只是两朵追逐温暖的太阳花。一朵还在留残香,另一朵却早已枯萎。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这一场缘太浅又太深,浅的是时短,深的是情长!再续前缘?除非他不再是他,她也不再是她……
      天际突然站了起来,拭去满脸泪痕,高举起了双手,将身子伸展开来。他踮起脚尖,慢慢转身,一个圈、两个圈、三个圈,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张开广袖,长歌起舞:
      “击鼓其镋,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长袍凌风飘展,指尖不知何时燃起的火焰,宛如一朵朵红莲开在他身侧。他的身形似一只渡尽寒塘的冷鹤,哀转不绝,歌声更是缠绵悱恻。跳着跳着,那些盛开在他周围的红莲竟全都无声无息的褪去了鲜红,褪变成了冰蓝色,就像惊鸿第一次在石桌上看见的那样。那火焰映在天际脸上,衬的他白皙的皮肤几近透明,空洞的眼睛里再也没有流出一滴泪来。
      待到浮花浪蕊俱尽,伴君独舞。幽蓝的火焰脱世惊俗,孤高的悬在半空,冷冷的俯瞰脚下的一切,冷漠的不容置疑。
      举手挥袖,边歌边笑,已踏出了院门,幽幽离去。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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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此刻躺在床上的人,虽然安静的像个孩子,眉宇间却凝聚着深深得幽怨与惊惧,孤帆的心里更加的难受。惊鸿缠着绷带的脸上依稀还能看见昔日的清丽的容颜,孤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抚摸她的脸庞,却最终在空中停住了。他生怕自己再给她带来什么伤害,生怕这个纸一样的人儿,一碰就碎了。
      如果无法拥有,那倒情愿远远的守护,能看着就好。
      凌空抚摸着惊鸿熟睡中的脸颊,孤帆的心里翻江倒海,“脸上的伤终有痊愈的一天,可你心里的伤呢?惊鸿啊,惊鸿,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治好你的伤,才能让你不再受伤害?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突然,窗外传来了天际的歌声,孤帆不禁为之一怔。几乎是同一时刻,听到那个人的声音,躺在床上的惊鸿即使在熟睡中也立刻躁动不安起来,眉头深锁,深陷的眼眶里承载着满满的怨恨。她握紧的拳头重重的砸着床板,脸上的绷带也在挣扎中被蹭掉了一段带着血肉,,刚结了痂伤口再度崩裂,大片的血殷了出来,染红了雪白的衣衫,整个场面触目惊心。
      孤帆立刻慌了,看着又一次泛滥的血色,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要按住惊鸿乱挥的双手,可是又怕碰裂了她的伤口,呆立在床边,痛不欲生。
      就在这时,一旁的烟花迅速伸手又点了惊鸿的昏睡穴,女子终于又安静了下去。
      孤帆终于回过神来,这时的他,无助的像个迷路的孩子。他僵硬的抬起头,看着立在身边的黄衫女子,突然一下子扑倒蜷缩在烟花的怀里,哭了。
      烟花轻轻的拍着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尽数承接着他的脆弱,以及他为另一个女人流的泪,伤的心。她微笑着,一直微笑着,“哭吧,哭吧!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一直都在,你要记住,好不好?”
      只一会便不再抽泣,孤帆轻轻放开烟花,低低说了声:“谢谢!”便转身去照顾惊鸿,那背影又一如既往的高大、挺拔起来,像一座山,载的起风雨的大山!

      孤帆突然这么客气,让烟花觉得十分不习惯,她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当她抬头去看孤帆后,便再也笑不出来了——死亡,这是烟花从他眼里读到的唯一信息。
      窗外,天际的歌声渐行渐远。似乎是怕吵醒熟睡的人,孤帆轻手轻脚的站起来小心翼翼的拉开门,闪身出去。就在门关上的一瞬间,烟花瞥见孤帆脚下加力迅速追了上去,她这才意识到孤帆要干什么,可是这时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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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大地最黑暗的时刻。朱衣的舞着一路出了三门楼以后,便立刻飞身前行,直奔天门殿里的龙眼而去。趁着最后一班护卫换岗的间隙,天际跃上了矮墙,进了天门殿,贴着墙根向殿的西北角进发,一路上猫着身子,屏息环顾四周。
      “咕…咕…”天门殿最高处的屋檐一角,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显然是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立刻振翅飞走了,漆黑的天幕映着宫殿的烛火,勾勒出一只鸟类的剪影。它飞了不远,在回廊屋檐间转了几转,就消失在了某一个宫殿里。不一会儿,就在鸟儿消失的那个地方,一个身穿斗篷,戴着风帽的身影,疾步而行,融入了夜色。

      天门殿并不大,也不复杂。不多远就看见了前方重兵把守的龙眼,天际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思量起对策——硬闯不是办法,得想个折,最好来个调虎离山。
      正当他苦思冥想的时候,前方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娇声细语:“哎呀!我的花园里有刺客,吓死人啦,你们快过来呀!……还不快点!不然我告诉大王,把你统统斩了!”
      一下子,天际眼见的守在龙眼边的护卫们呼啦啦的,全跟在那个女子的后面走了,不禁大喜曰:“真是天助我也!”说罢不再犹豫,直奔龙眼。
      “扑通!”听见身后隐隐传来的入水声,女子的眼中藏着疯狂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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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帆冲了出去,一直跟到矮墙下,却错过了换班的时间,只好折回了三门楼。刚到惊鸿的房门口,就听见烟花叽叽喳喳的声音,“你饿不饿?我给你下碗面?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你冷不冷?我给你拿件衣服?……”不等她继续说下去,孤帆一把推开门冲了进来。
      看到半靠在床上的惊鸿,孤帆的脸上喜忧参半,匆匆走了过去,对她轻声说道:“惊鸿,你醒啦!觉得怎么样?是我,我是孤帆!”
      惊鸿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自己溃烂的手出神。孤帆不忍心再看,转过了脸,快速地拭去了脸上的泪。一旁的烟花默默地看在了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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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天后土,实所共鉴。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当暴政着,暴殄天物。佑我义军,民生震天。”
      几日之后,“黄天”这个名字传遍了渊明帝管辖的疆域。边界地区均开始造反,各将军拥兵自重,兼并割据。平民最先拥护起了“黄天”,无数的人争相加入。各地组织,在“黄天”领导人的号召下,纷纷揭竿起义。平静了七年的国家,一时间,硝烟弥漫,战乱四起。
      一个月之后,“黄天”巍巍壮观的军队已经逼到了帝都城下。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一仗一触即发的时刻,“黄天”的首领却出人意料的下达了“城下扎营”的命令。

      入夜后,营地里,主帅帐中掠出一个黑影,几下起落便进了围墙,直奔城内某处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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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一个多月了,惊鸿身上的伤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最近几日也难得见了笑容。孤帆一边给惊鸿喂药,一边逗她说话:“嗯,笨丫头,老憋在屋里也不行啊,明天我带你出去晒晒太阳吧!你不用担心会晒黑,反正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你!都要!”
      类似的话,惊鸿听了一个月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尽量不再去想那天晚上的事,可还是不敢踏出屋子半步,她怕一踏出去,就看见满天的血红,就看见那个被撕裂的人。
      看看眼前正在吹药的人,惊鸿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满足和愧疚,回想起这个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男子,想起他调皮的笑,想起他温暖的怀抱,突然就流泪了。也不管孤帆手里滚烫的药碗,一下子靠进了他的怀里,用被毒药侵蚀的残破不堪的嘴唇,吐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谢谢你!我…不会再不要你了!”
      孤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但下一刻他便热泪盈眶。抑制不住的幸福从眼睛里流露出来,扔掉了药碗,紧紧地拥住了怀里的人,就像最后一次拥她一样。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嘴角还犹自噙着泪花,贝似的牙齿因为激动而磕碰作响/孤帆觉得这一刻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他终于守望到了他的幸福!
      可是他不知道,那个被他视为幸福的女子根本和幸福无缘。万物皆如此理——到了最绚烂的时刻,也就离湮灭不远了。而且,他也不知道,快乐很单纯,所以很容易破碎;幸福很短暂,还长着翅膀会飞。

      窗外的烟花久久的凝视屋里紧紧相拥的两个人,突然就哭了,然后突然又笑了。经过这么些日子她也想明白了,对于孤帆,得之乃幸,失之乃命。可这仍然丝毫不影响她坚定的守护,“孤帆,好好守着她吧,你们会幸福的。其他的你不要想,有我呢,我会守着你的,会一直守下去!”
      本不想去打扰他们,可是看看手上的那封信,烟花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惊鸿看到烟花推门进来,有些尴尬的放开了孤帆。然而烟花只是对她笑了笑,然后将信递给了孤帆。孤帆满脸疑惑的拆开来,草草几眼就变了脸色。惊鸿看在眼里,隐隐有股不安。
      半夜,惊鸿被噩梦惊醒,习惯性的去喊孤帆,却发现每晚都伏在床边的人不知踪影,她大惊,刚想抬头喊人,却发现烟花一动不动的站在屋里默默流泪。惊鸿连忙下地,冲过去问道:“孤帆呢?孤帆呢?孤帆去哪了?是不是出事了?”
      “他去了龙眼,去了龙眼!带着剑,去找天际了!”说着,烟花哭得更凶了。
      “龙眼在哪?带我去!带我去!烟花!求求你!”惊鸿在黑暗中瞪着烟花的眼睛异常恐怖,眼里的光芒却是异常明亮。她拽着烟花,一马当先的踏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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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你在哪?你给我出来!”渊明帝早已将全部兵力都调到了城楼上,天门殿里基本上空了。孤帆歇斯底里的对着空荡荡的龙眼周围喊着。
      突然,头顶有个黑影飘过,同时有一物落下。孤帆闪身接住,再抬头时,那人已不见踪影。他低头一看,手中是个匣子,打开后里面又是一封信——落款:天际,孤帆急急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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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了营帐里,天际脱了夜行衣,端起了案上的酒,走到门边,掀起了帘布,倚门凝视,天上新月如钩,“孤帆,今夜便将那个秘密告知与你,我就在这等着你来。明日,咱们一起攻城,到时候平分天下,同饮庆功酒!”想到这,天际的嘴角有了深深的笑意,夜寒露重,一杯酒半杯寒,天际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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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花带着惊鸿一路向龙眼飞奔,城里的人忙着逃命,护卫们忙着部署,没有人管他们,很顺利的进了天门殿,远远就看见龙眼边依稀伫立着一个身影。
      “孤帆!是你么!不要丢下我!”惊鸿冲着黑夜中那个模糊的影响声嘶力竭的喊着,同时拼命奔跑,莫名的恐惧如排山倒海一般一浪接一浪的向她袭来。那个夜晚,突然又一次清晰地展现在她的眼前——她害怕,害怕她又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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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愿成为一种伤
      不愿…让泪水
      沾濡最亲爱的那张脸庞
      于是…在这黑暗的时刻
      我悄然隐退……”
      听到惊鸿的声音,孤帆没有回头,他紧紧地将那封信捏在手里,原本漾着笑意的脸上,突然滑下了一滴泪——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泪水滑过脸颊的刺痛,听着背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自语般的开口说道:“惊鸿,你来了,是么?可是……可是我要走了。天际告诉我,跳进这个龙眼,我就可以拿爱、命、名、利换我任何想换的东西,我没有名和利,更不能将我对你的爱奉为祭品。所以…所以我只有献上我的生命,来换你一生的幸福!可是…对不起…我要离开你了,恩…是永别!从此骖商永隔,死生茫茫,两不相见……我多想,多想再看你一眼…最后一眼,可是…我害怕!我怕我看到你以后,就再也没有勇气离开你了,所以…所以…请你原谅我,原谅我!因为,我是那么,那么,那么爱你!”
      “请原谅我不说一声再会
      而在最深最深的角落里
      试着将你藏起
      藏到任何人、任何岁月
      也无法触及的…距离”
      一直面带着微笑,满眼的柔情自语,听到了近在身后的喘息声,孤帆突然张开了手,高举双臂,对着眼前的龙眼放声大笑,那笑声震的水面激起水花,四溅开来。直到他感到惊鸿手就要触到时,他收住了肆虐的笑声,转而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口吻说道:“惊鸿,我爱你,天涯海角,矢志不渝!”说完便一纵身,决绝的跳进了水潭。
      冰凉的潭水瞬间没过了头顶,孤帆极力的仰头看着水面上那张破碎的脸,看着那向水中伸出的手臂,他听见自己每一寸皮肤都在呐喊:“我献上我的生命,来换她一生幸福!我要她忘了三门楼,忘了烟花,忘了天际,忘了黄鹤,也……忘了我,我只要她幸福!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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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鸿扑到的那一刻,孤帆恰好跃进潭中,她的指尖刚刚碰触到了他的衣襟,便急忙握紧了手。只是,下坠的力量带着他那一点衣料迅速的从惊鸿手里滑落。虽然她握得很用力——指甲深深的刺进了手掌里,可是,还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惊鸿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幽深的龙眼吞噬了孤帆,看着水中的漩涡咆哮再到平静。她一直一直那么看着——她不相信,也无法相信。这么快,这么快,历史又重演了!天际亲手毁了阿浩,毁了她,现在孤帆也离她而去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的真的不多,不多啊!只是一点点温暖而已。为什么老天总是这样对她,难道,难道,她真的是个不配拥有温暖的人吗!惊鸿痛哭流涕,她冲着平滑如镜的水面奋力的伸出手,轻轻的呼唤:“孤帆!孤帆!孤帆!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回来!回来吧……”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直到这一刻惊鸿心里的感情才如洪水一般奔腾而出。
      爱过的人已经无法再重新来过,爱着的人却连一句“爱你”也不敢说。这人间,寂寞的像座坟墓,彷佛谁都不能挣扎,然后逃脱。可是她不想这样的生活,直到现在眼角的泪已然将视线淹没,直到此刻才感觉幸福与她,已经擦肩而过。才明白,原来,他们以前的那些日子,快乐竟然…竟然那么多。
      靠近你,温暖我。我想靠近你,请你温暖我!这一刻我只想牵你的手,这一刻成为永远的承诺。这一刻我宁愿化作飞蛾,扑向灿烂夺目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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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孤帆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烟花觉得心都不再跳了,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看着如鸿毛一般飘落在脚边的信纸,她轻轻的捡了起来。
      看完后,将信纸重新折好,烟花笑了,看着那一潭深水,喃喃自语,“孤帆,我知道,你很想一直陪在她身边,是不是?我知道的。”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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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鸿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趴在龙眼边上,麻木的伸着手呼唤。突然,她只觉身旁一阵清风,还没来得及回头,只见一袭黄色的衣衫已在水中隐没了。
      “烟花!烟花!你们等着我!等着我!”惊鸿眼中的泪哗哗的流着,像要把这一世的泪都流干一样。她支撑着站起身来,刚要抬脚,却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随即昏倒在地!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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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以后,幽燕城改朝换代。
      “黄天”的旗帜高高的飘扬在天门殿的最高处。“黄天”的领导者登基称帝,百官朝拜,人们这才发现,新帝不过是个弱冠的少年,有一张阴阳不甚分明的脸,倾国倾城,宛若天人。那张脸上永远有着干净的笑容和没有温度的眼睛。而这个新帝颁布的第一道诏书就是将整个天门殿全部漆成朱红色,全国范围内挑选女子敬献,扩充后宫。
      此后,新王朝的苛捐重税,铁血政策比起渊明帝当政时的统治,有过之而无不及。百姓依旧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哀声载道。
      次年,一直空着的后冠终于有了主人,帝大赦天下,举国同庆。市井传言王后是一个被毁了容貌的平民女子,而且身旁总有只鸿雁相伴,不停的叫着:“咕~咕~”,可是帝却对她十分敬重,引来后宫无数佳丽的吃醋与嫉恨。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第三年,后崩,举国丧。帝为保其尸身,以冰棺殓之,葬于雪山。大殓之日,封棺之时,一直跟随王后的那只鸿雁突然一头撞向棺壁,热血滴落在棺中之人的胸口上,开出了鲜红的花,帝大骇,特准同殓。

      自此,每年王后的忌日,都有人在雪山脚下看见了山顶有仙光闪烁,虽五彩斑斓,绚烂夺目,却转瞬即逝,像极了人间的烟花。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不多久,“黄天”就被更新的政权取代了,那个惊为天人的帝自焚而亡。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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