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惜辞（上）：故剑情深》卿询

71、第十三章：从此生死两茫茫（3）

　　“皇后并无大碍，只因体质虚弱又偶感风寒，终而导致眩厥。”御医凝神静气地为许平君把完脉，边埋首开药方边对淳于衍叮嘱道：“这些滋补药方要慢火煎熬，皇后须得每日按时服用，不可马虎大意了。”
　　“晓得了！”淳于衍显然有些不服气。
　　听了老御医的诊断，刘询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沉沉地松了口气，便对身旁的侍女授意道：“赏御医十金。”
　　“谢陛下赏赐！”老御医满脸堆笑，便从侍女手中接过赏金。
　　一旁的淳于衍看得眼睛直发光，不禁暗自嘟哝了一句，“这算什么本事，我也会呀。”淳于衍见赏金如此易得，不禁见钱眼开便满口胡诌想要表现自己本事，“禀陛下，淳于衍以为皇后所受虚寒乃因椒房殿地处皇宫北隅，常年得不到充足日晒，故而湿气过重。虽有暖炉亦不能散其寒也。所以，我认为当择一处暖殿让皇后安心静养才是。”淳于衍竟是侃侃而谈，说得就连老御医也频频点头表示认同。
　　刘询略一思忖，便向久掌宫闱事宜的贴身内侍金策问道：“宫中可有清净而日照充足的暖阁？”
　　“回禀陛下……”金策躬身一礼，熟稔回道：“按宫闱旧制，但凡皇后妊娠必去长定宫养胎。长定宫地处皇宫南侧，乃宫闱内采光最有利位置。且引骊山温泉之水来调节室温，暖而不干、润而不寒。又因地处僻静，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修养好去处。”
　　刘询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忽又问道：“长定宫与承明殿相隔多远？”他之所以这么问，就是不想许平君离自己太远，这样便可以在冬朝空隙时间随时抽空去探望。
　　“长定宫与承明殿横隔了仓池，不便车马或布辇。故多使用舟楫，一趟约摸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似乎有点远了……”刘询皱了皱眉头，心里便不禁犯起难来。让皇后去住吧，想要抽空去探望往返便要两个时辰，对于冬朝这种非常时期却是时间却有些紧凑了；不让皇后去住吧，许平君身子又太过虚弱，万一被冻出病来，他又要心疼了。左右犯难，刘询只好征求皇后本人的意思，“平君，你愿意住在椒房殿还是搬去长定宫？”
　　已经从昏厥中苏醒过来的许平君，精神似乎仍有些不济；但她却很明白冬日大朝对于天子威仪的树立是何等重要。若她始终在他身边飘忽，难免会使刘询分神而不能全身心投入到朝政上，何不索性自己规避一段时间让沈芊辰全力辅佐刘询，或许借此机会去长定宫倒是件两全其美的事情。打定主意后，许平君面色终于舒缓过来，她轻启朱唇低沉地回道：“妾愿去长定宫小住一段时间。”
　　刘询听了，心中却忽地又有些不舍，“你真想去长定宫？”
　　许平君抿唇，莞尔笑着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朕也只好准了。”刘询有些失落地回了一句，转而又对淳于衍和常千嘉特地叮嘱，“淳于女医、千嘉，皇后就拜托你们二人照料了。待皇后平安诞下皇嗣，朕必会重赏于你们！”
　　“诺！”淳于衍、常千嘉应声回道。
　　许平君嘴角粲然扬起，眼眸含情地觑向刘询，“陛下，快回承明殿吧。文武大臣和西域使节都等着呢……”
　　“不打紧的……”刘询笑着回道，又向贴身内侍吩咐，“金策，你先去向大家传达一下皇后的情况，免得他们等得焦急。还有，顺便让霍大将军安排使节们先回驿栈歇息吧。待朕将皇后这边处理妥当，改天再举行国宴……”
　　“诺！”金策应声领命，便匆匆去了。

　　沈芊辰见状，心想让帝后单独待一会，敛袂一礼道：“我去帮忙……”说完，便有意要回避。刚转过身去，却被许平君叫住了，“芊辰阿姊，我有事要跟你交代一下……”然后，又对刘询浅笑道：“麻烦陛下移驾一下，耽搁一会时间。”
　　“好，你们是该聊一聊。往后可有些日子怕是见不着面呢……”说着，便退出寝殿进了偏殿。
　　沈芊辰缓缓坐到床榻前，心思细腻的她见锦被有一角漏风便赶紧为平君拽了拽，满是怜惜地望着许平君说道：“皇后，可真是辛苦你了。我虽不曾为人母，但也深知生孩子是件痛苦的事情。”
　　许平君嘴角微扬，双靥荡漾出好看的酒窝，缓缓伸出手来拉住沈芊辰的双手，情感真挚地缓缓说道：“芊辰，我一直以来视你为亲阿姊。所以，有些心里话我怕这次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再说了……”她重重地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知道自己体质向来不好，自怀了这胎以来身子却是每况愈下了。期间多亏了你悉心照料，也给陛下添了太多累赘。我不想说太多感激的话，因为纵是千言万语也诉不尽我的感激之情。我知道你喜欢陛下，为了维护我和陛下的情感，你默默地承受了太多的苦、煎熬了无数的夜。平君实在愧对于你……”说着，许平君不禁哽咽了起来。
　　“平君，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沈芊辰眼圈通红，想要制止平君说下去。
　　“不！阿姊，请你听我说下去……”许平君轻轻摆了摆手，沈芊辰只好沉默地继续聆听。“我这次之所以想搬去长定宫，倒不全是因为养胎；更是想给你和陛下创造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陛下这人有些慢热，所以你要处处让他留意你的好才是。时间久了，我想陛下会中意你的……”说着，她的眼角不禁闪出晶莹的泪光，“若是这次我妊娠遭遇不测，希望你能担起照料陛下这辈子的重担……”话音落断，许平君竟是拼尽全身气力从榻上坐起，朝沈芊辰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陛下，就拜托你了！”
　　沈芊辰赶紧扶住许平君，示意她躺下去……
　　许平君仿佛预感到自己即将遭遇不测亦或是会在妊娠中发生意外，所以她这番肺腑之言绝非动情煽动，而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阿姊不答应，我便不起身！”
　　望着裹了一身单薄亵衣的许平君，沈芊辰生怕她冻坏身子，只好连连点头应允，“我答应你便是。就是你不说，我也会好好照料陛下的。你就放心吧！”
　　许平君听了，这才安心地躺了下来。
　　“平君，你这是产前恐惧。不必想那么多，只管安心养胎便是。等陛下将这阵子忙完了，我们便回来陪你。”
　　许平君微笑着点了点头，沉吟良久便从枕边拿出一个同心结递到沈芊辰手中，“这是我编的同心结，陛下那里也有一个。这个给你，希望有一天能帮你绾住陛下的心。”
　　“平君……”沈芊辰踟蹰了一下，终究还是接了过来，“不管怎样，谢谢你！”
　　烛光摇曳，帷帐飘然。
　　仿佛放下了所有心事，许平君露出粲然的笑意，便对芊辰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希望阿姊好好把握！好了，让陛下进来吧。有些话我还想和他谈谈……”
　　“嗯，那我先走了，改天有空陪陛下一起过来看你。”说完，沈芊辰便转身离去，心头却是说不出地憋闷。她脚步轻柔地转过屏风，唤刘询进入寝殿后便蹑手蹑脚地顺手带上了门扇。

　　刘询端坐在榻前，捧起许平君青葱如凝的纤纤玉手便贴在唇边吻了吻，眸光带情地看着她，以一种不经意的口吻问道：“和芊辰聊了什么呢？方才见她心事重重的……”
　　许平君笑而不语，伸手从枕边又探出一个同心结递给刘询，“呶，给你的同心结。”
　　刘询欣喜地接了过来，仔细端详一番：一根大红丝绳缠缠绕绕竟穿串成一颗赤红的心型。更特别地在于，此同心结有别于一般的同心结便在于其心型间竟镶嵌了一颗豆粒物，“这是红豆？”
　　“嗯。红豆，最相思！”说着，许平君便赧颜一笑。
　　“同心结当是一对吧……你的呢？给朕看看。”
　　“我的还没编好，等编好了再给陛下。”许平君嘴角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那可要抓紧咯！”刘询轻佻地俯身在平君额头又是深情一吻，朗朗吟道：“同心为夫妻，绾伊此生结。”
　　“同心永为好，许君生死结。”许平君从容接道。
　　“对得好是好，不过……”刘询浅笑一声，便在平君的鼻尖轻轻刮了一下，“有些太过哀伤了。什么‘生死’呀，临盆在即的人可是要忌讳这个字眼的呢。呸呸呸……”
　　许平君被刘询逗得咯咯直笑，良久才缓缓说道：“陛下，扶我起身。我想坐一会……”
　　刘询便动作轻柔地一手托住平君后腰，一手将枕头叠得刚好她靠上，然后又轻轻为她提了提被角，满是关切地问道：“晚上没怎么进食吧，要不给你熬点燕窝粥？”说着，便要起身。
　　“陛下，我不饿……”许平君拽住刘询的衣袖，倏尔满面忧容地说道：“陛下，你坐下来。我有话想跟你说说。”
　　“不要总‘陛下、陛下’的，听着好生疏。”刘询笑看着许平君，“还是唤我在民间时候的名字吧，还是那样显得亲切呢。来，叫一声啦……有段日子没听你这么唤我了呢。”
　　许平君无奈地笑了一声，终是轻启朱唇唤了一声，“病已……”这声低唤，竟是犹如划破天际的流星，照亮了彼此的心田，那尚冠里的尘封往事宛若昨日重现在眼前，勾起了二人无尽地回忆。
　　“还是在民间的日子舒心畅快，若上苍再给予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我宁愿和你相守在垄亩间，平平淡淡地相守一辈子。”
　　“陛下又在说傻气话了。要知道，逝去的岁月永远回不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也是……”刘询长叹了一声，便将许平君搂在怀里，心中满满踏实感，“还好有你陪伴，要不然在这森森宫闱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熬下去。”
　　许平君忽地从刘询怀中挣脱出来，满眼真切地瞅向他，言语恳切地问道：“病已，如若有一天我离你而去，你会选择芊辰吗？”
　　“又在说傻话了！”刘询不以为然地笑着说道：“有朕守护在身边，怎能舍得你离去！”
　　“我是说如果啦！”许平君娇嗔道：“不许你回避，快回答我！”
　　“若真有那一天，朕必随你而去，哪还有心思考虑那些。”
　　听了刘询的答话，许平君心尖震颤不已，眼泪也止不住地滚落而下，脸颊便埋在他的肩头，啜泣地说道：“病已，平君不值得你如此。若真有那一天，希望陛下不要做傻事，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好好善待芊辰，去发现她对你的好……”
　　“今天这是怎么了？你呀，总是想那么多。没事啦，等冬朝一过，朕就来接你回椒房殿。”刘询温柔地为许平君揩去双颊的泪痕。心想，自进宫以来这倒是他们夫妻两人第一次要分别这么久，许是许平君太舍不得离开他，才会如此这般心事重重，便也没放在心上。
　　“陛下一定要答应我！好不好？！”
　　“好好好……朕答应你便是！”刘询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使她不至于再胡思乱想。
　　“嗯！”许平君嫣然颔首，笑颜中却是带了点点伤愁。
　　“你呀就是这般可人，又哭又笑！”刘询笑着安排许平君躺下，“时间不早了，快点睡吧！朕今夜就在你这办公了，明日便送你去长定宫。”
　　“嗯！陛下处理完政事，也早些歇息。”话音刚落，许平君便困倦地沉沉睡了过去。
　　深夜，夜空皓月映着皑皑白雪，却是将天色衬得分外通亮。
　　椒房殿，烛火通明。刘询依旧伏案，孜孜不倦地批阅西域使节呈报的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