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的迷雾》麋鹿少年

4、第四章

　　酒店房间里，床边的红木小圆桌上放着一瓶法国波尔多红酒，红酒的主人和他身旁的姑娘正背靠床沿，坐在白色羊毛地毯上喝红酒，杯子主人双脚交叉平躺，他身旁的姑娘抱膝而坐。
　　杯子和房间的主人随意地摇晃着手中的水晶杯，轻啜了一口后，浅浅地问，“你……喜欢我什么？”
　　纪郁岑惯有的冷静让自己的声音浅淡如水，可是可耻的是，在等待答案的过程中他居然有了那么一丝的紧张，还有，比紧张还多了一丝的期待。
　　自从电梯的几次偶遇后，木橙面对眼前的人已经基本能恢复常态了，自己一贯的平静偶尔也能拉过来做做客了。
　　此时听到突如其来的发问，木橙只是有些微怔，不禁自言自语地反问，“恩？喜欢你什么啊....”木橙用手撑着头，眉头有些微皱，好像在很认真地思考，“其实也不是多么宏伟壮丽的事情啦，就是生活中一个又一个平凡不经意的瞬间...交叠出了我喜欢你的样子吧....恩...”说完后还自我肯定似地点了点头，就像这个答案花了很大力气才想了出来，又像是脑子里不断略过的片段让自己忍不住承认。
　　听者闻言停住手中晃动的酒杯，不禁挑眉问道，“比如？”不知道为什么，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两个字里面夹杂着一些挑衅的意味。
　　因为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平凡，而现在身边的这个女人，她居然说自己平凡，而且还是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真是有意思，而除去这层有趣，他的挑衅是给他自己的，因为他发觉自己想听细节，她对于他所有情绪的细节，他想听。
　　当发问者体察了自己的这层心思时，不禁轻笑，原本看着酒杯中晃荡的红色波面的郁岑，突然转过头，一只手撑在床上，视线由红色波面里倒映的灯光转为身旁的女孩。
　　不仅想听，还想看，看清她说起他时的每一层表情。

　　又一枚炸弹向答题者抛出，木橙的头又向撑着头的手掌靠了靠，一边努力回想一边说道，“比如啊？嗯...比如说...有一次摄影师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我以为你的答案不是善解人意，要不就是孝顺贤惠大方这种，结果听到提问的你，盯着窗外看了好久好久，边凝视窗外边笑着说，你想找一个平凡但是足够温暖的女孩，那个时候……你的眼神……嗯……充满了憧憬...”木橙好像边说脑子里的画面和心里的答案就愈加清晰似的，放下右手的酒杯，努力在想该怎么来描述，“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好像一想到这个人，你的整个未来都明亮了起来的憧憬，”木橙边说边用手比划着，好像怕听者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似的，”当时我把这个画面看了又倒回去，倒回去了又再看，你说的那一句话就一直在我耳边重复，重复...”
　　郁岑手撑着头看着她说话的样子，说话女孩的眼睛里好像住进了一整条银河似的，眸子里闪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光芒，那样的光芒竟让他觉得有些炫目。
　　第一次，他觉得，不够，或者说，上瘾。
　　对她的声音，和她说起他时的样子。
　　漆黑幽深的眸子里不知何时带着让人不易察觉的笑意，而那笑意后的幽深里，好像是想除了她的每一层表情，他还想看尽这些表情背后的心绪。
　　她，是怎么想自己的呢，而她对自己的喜欢，又有多少呢。

　　而一旁的木橙又重新拿起酒杯，微抿一口后，兴致愈加高昂地说道，“还有一次啊，专访记者采访你，他问你觉得幸福是什么，你那个时候跟他说，幸福就是无论什么时候，家里都能有个做好了饭菜等你回去的人，”字句从木橙的唇边径自流出，而在字句流淌的时刻，木橙唇边的那抹无法抑制的笑容愈发温柔而泛滥，“那时候盯着专访报道上这段字愣了很久，嗯...好像就是那一次吧...对你，有一点心动...”说完，木橙不自觉地低头，面庞上的温柔，一显无疑。
　　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听者有些不知所措。
　　他听过很多答案，显而易见的长相，略加深刻的内在，难以捉摸的性格，他都听过，唯独没有听过这一种。
　　因为平凡，因为他不经意的一句话，因为他说星耀有个做好饭菜等自己回去的人。
　　这些，都是事实，也都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是她从没想过，这些不经意，会是别人喜欢他的原因，会让别人心动。
　　而这样包裹着他所有平凡的平凡答案，却让他有点心动。
　　郁岑抿了一口红酒，将心动埋下眼底的幽深里，用着不让旁人察觉情绪的清淡说：“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郁岑的眼睛盯着手中红酒泛出的波光，让人看不清他这句话是为了陈述不尽人意的事实，还是警示对方对自己的预期值。
　　太多人喜欢他，但后来走了。
　　太多人一开始很喜欢他，但后来也就渐渐不喜欢了。
　　如果是别人，那他欣然接受，但如果这个对象是她，那他不如不要她的喜欢。
　　因为即使是现在，一想到如果有一天她会不喜欢他，他都可以感受到隐隐的失落，他不要这种失落，那种手中原本紧握最后却空无一物的失落，他害怕。
　　木橙听了他的话后，冷不丁笑了出来，斜睨着他，一脸调皮地将自己手中的高脚杯触碰刚刚发言者的酒杯，一记清脆响声后，说道，“你以为你有多完美啊，真是的。”说完还一个劲地摇头。
　　听者比刚刚听到预料之外的答案时更为意外，说刚才那句话时猜测着她会辩解着否定，承认他有不足，但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一脸嫌弃吧。
　　正在郁岑的自尊心受挫想要反问“那你还喜欢我”将她一军的时候，突然听到她轻而柔和的声音在空气里还未来得及停留，就已经滑进了自己的耳蜗：“我一直觉得，我喜欢的人，身上应该有着五十个缺点和五十一个优点，我想，你就是那一个优点，赢过了所有的缺点的人吧。”
　　郁岑闻言，手中一直略微摇晃的酒杯不禁顿住，抬头看着刚刚的说话者，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灯光的效果，木橙用手撑着的面庞泛着微微红晕，她低头望着被灯光打亮的橙黄色地板，嘴唇微微抿起，眼睛里是难以言喻的温柔，还有未曾开口却已经泛滥的爱恋。
　　郁岑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她唇角微扬的时候，漏了一拍。
　　因为心动。
　　如果刚刚答案下的心动被他掩埋进眸底，那他心里的温度，还有眼睛里慢慢灼烧起的炙热告诉他，这一次，他的心动，正在泛滥。

　　正在他思绪无法控制地停滞时，木橙想要去拿红酒瓶却不小心打翻了自己的酒杯，白色衬衫顿时晕开一大片酒红。
　　木橙刚刚想要起身去拿一旁的纸巾时，却听见身边的人声音响起，“我去给你拿衣服。”
　　不知是不是错觉，木橙竟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丝柔软，这种柔软比温柔的杀伤力更大，听得木橙竟有些愣怔。
　　在见他起身时，木橙才回过神来连忙摆手说道“没事没事，这点污渍不是什么大事啦。”
　　而对方好像没听见似的，径直朝衣柜走去，翻了很久，最后拿了一件浅蓝色棉质衬衫回来。
　　“我这儿暂时也没有女生穿的衣服，就这件最小了，你先去换一下吧。”说着把衣服放到木橙眼前。
　　木橙极力解释道，“真的没有关系，我马上就走了，回去换就行了。”
　　“换。”纪郁岑的语气里瞬间一派命令的景象，木橙无奈地接过衣服，心里不断地更新着这样的字句——皇帝啊你，真是= =。
　　但是当时低着头接过衣服的她，却没有看到，在一派命令的语气后，是他眸中泄露太多的温柔。
　　斜了面前不可逆命的 “皇帝”一眼后，木橙乖乖地拿着衣服走向了浴室。
　　房间里还剩郁岑一人，他一点点擦拭完地板上些许残留的酒渍后，坐着靠在床沿，头躺在床上，双脚伸直，不知是疲惫还是困意来袭，轻轻地闭了眼，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

　　木橙从浴室里出来，把郁岑的棉质浅蓝色衬衫内塞在自己的浅灰色中裤里，腰际又留下些松松垮垮，正好遮掩了衬衫偏大的不合身，让人看着觉得随意但又不失气质。
　　木橙走到床边，发现床边的人脑袋躺在床上又闭着眼睛，是睡着了么？她靠床沿坐下，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反应，是真的睡着了啊。
　　木橙把头也轻轻地侧躺在床上，两人的面庞恰好隔着二十厘米的距离，木橙就隔着这二十厘米的距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睫毛怎么这么长啊。”木橙轻声地嘟囔，语气里充满了不平，满是宠溺的不平。
　　想见你，想离你更近一点，可是这样的想法，每一次都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我想，即使自己现在坐着火箭开始奔向你，也无法进入你的人生吧。
　　你的人生，工作人员，车CODY，舞伴，贴身保镖，他们统统都可以进入，而我，却连你人生的边边角角都摸不到。
　　这个夜晚已经快过12点，灰姑娘的魔法应该马上就消失了吧，他的眉眼，气息，声音，黑曜石般的眸子，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点点淡去的吧，直到最后，只剩下照片里的模样，音频里的声音，闪光灯照耀着的眸子，再无身边的他。
　　今夜之后，面前的这个人，还是会像光一样地活在众人难以企及的地方，而她，也终将在芸芸众生中安然生活，彼此再无交集。
　　就像当初喜欢他时一样。
　　木橙感觉到他的呼吸是那么得近，近得就在耳边，房间里亮着的些许灯光打在郁岑的脸上，修长的睫毛和笔挺的鼻梁在面庞上留下暗暗的投影，木橙不由得伸出手帮他把鬓角几缕微翘的头发捋平，空气中旋留着不认真听，几乎就无法听清的声音，“郁岑，我是一只鸵鸟，没有抬头和奔赴的勇气，所以见不到你。”
　　“这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例外。”脑袋躺在床上的木橙，眼角慢慢地渗出一行清泪来，滑过耳际，滴落在被子上，晕染开一片湿润。

　　半晌，空气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郁岑缓缓睁开眼，直起背，靠在床沿上，侧着头看着身边的女孩。
　　头发轻轻盘起在脑后，些许散落在衬衫上，白皙的面庞上，那双时而淡然时而明亮的大眼睛此刻紧闭着，睫毛不是很长，却微微地翘着。郁岑伸出手，轻轻帮她擦拭掉眼角未干的泪渍。
　　这样的一夜，他从未预料，却打乱了他一直以来的平静。
　　郁岑继而起身，拿来床上的枕头，把她的小小脑袋轻轻托起，小心翼翼地把枕头垫在她的脑袋下面，随即又伸手把床上的被子拿过来，披在她身上，郁岑的动作轻柔而缓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一旁熟睡的人给惊醒了。
　　把身旁的人安置完毕的郁岑坐在床上，低头凝视着身边的女孩，房间内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脊背上，也打在一旁女孩的面庞上。
　　落地窗外灯火阑珊，游轮在江面上缓缓移动，酒杯里未洒的红酒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奇异耀人的光芒。

　　早晨，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洒在毛茸茸的白色地毯上，墙角那盆虎皮兰，原本绿叶边缘发黄的部分被照射得分外透亮。
　　郁岑睁开惺忪的双眼，坐在背对落地窗的软椅沙发上，阳光透过白净衬衫贴近皮肤的温度，让他觉得很舒服。
　　环顾四周，房间里除了自己以外空无一人，身上却多了一条昨夜睡前并未有的毯子。
　　软椅沙发旁的玻璃茶几上，一类似照片的东西吸引了郁岑的注意。左手拿起，移近视线，果不其然，一张拍立得相片赫然映入眼帘。
　　相片里的主人公身体蜷缩在软椅沙发里，头靠在沙发扶手上，双眼紧闭，衣服也因扭曲过大的睡姿而褶皱不平，原本略微蜷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分布在额头，虽无法遮掩那股帅气，但全无平日里令人倾倒的完美。
　　相片下面被拍摄者留下一行隽秀字体：
　　有没有被自己”帅醒“啊！！！哈哈哈
　　如此非善意的照相加上这番调侃的言论，着实可以让相片主人公恨得牙痒痒，但被照者却一点也不生气，甚至有着些许自己也捉摸不透的，享受，享受这种无厘头的小小捉弄。
　　发现照片的时候观察到茶几上多了个平板电脑，昨天晚上好像还在床头柜那边吧，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屏幕上还显示着有记事提醒。
　　郁岑修长的手指右滑解锁，鹅黄色的背景上显示着几行字：
　　为了报答你的红酒
　　我出去买早饭了
　　Ps：谢谢你的枕头被子：)

　　屏幕前的人盯着这几行字许久，脸上一丝一丝浮现出令人不禁动容的微笑，最后在屏幕灯光暗下来即将锁屏前，手指飞快地在按键上窜动，屏幕上立即显示：
　　正在保存到“屏幕截图”…

　　郁岑微微把头侧向阳光洒进来的一侧，光线落在他的后背和半边侧脸上，他有些愣怔地看着洒在地毯上的光线，手里安放着一张小小相片和一平板电脑。
　　蓦地觉得，这个早晨，怎么这么暖。

　　而此刻的木橙正走在H市的老街上，马路一侧的老旧欧式洋房静静伫立在黑色铁栏后，贯穿整条马路的梧桐遮不住漫漫而下的清晨熹光，投下斑斑点点的光影。
　　木橙继续沿着马路走，微风习习，脸上不停地掠过点点光斑。
　　马路一侧的早餐小店鳞次栉比，生煎在大锅里的一层油面上“嗞嗞”作响，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面馆门口的老师傅把一根根细如柳的面条扔进银色大铁锅里，滚滚沸水不断地冒着白色热气。
　　当到达这条老街的尽头，一家亮着暖暖橙黄灯光的面包店依街而立。
　　刚走进去，木橙就立刻被一股夹杂着淡淡黄油味的奶香味紧紧包裹。在把所有的面包种类统统都看过一遍后，木橙还是挑了自己平常最爱吃的火腿肉松三明治。
　　“小姐，2个火腿肉松三明治，还需要些别的吗？”
　　额...他平时都吃那么高级的货色...会不会不喜欢吃这个啊><
　　哎，不管了，反正这是这家店我最爱吃的，大户人家吃多了山珍海味偶尔也要尝尝小老百姓的小滋小味嘛，哈哈。
　　“再给我两杯美式咖啡吧，谢谢，”想起他好像在采访里说过不是很爱吃太甜的东西，便马上加了一句，“其中一杯半糖。”
　　那是木橙第一次，想要试着，在他的人生里留下些什么，哪怕是一顿早饭。
　　而此时的她也不知道，她昨晚呆的那个房间里，有个人正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