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紫上薰

15、第六夜 a

　　2062年7月27日凌晨一点，肖吟从床上醒来，用了五秒钟才想起自己身处飞机上，正在前往撒哈拉大沙漠。原本只是因为斯龙的命令而勉强躺着休息，但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睡得这么沉，大概这就是精神力消耗的代价，但好处是自己现在十分清醒。
　　肖吟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来到客舱，只见两个男人都全神贯注地翻看着那一沓厚厚的资料。
　　“你们……都休息过了吗？”肖吟实在看不出这两个男人在过去的八个多小时里到底有没有休息，看起来似乎只是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罢了。
　　她的声音把两个男人从各自的沉思中唤醒过来，刚才还无比认真的神情瞬间从乔警官的脸上失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无赖模样。
　　“你来得正好。”斯龙却无视了肖吟的提问，示意她坐下来，“离飞机降落还有些时间，我让客舱服务小姐准备了些食物，先填饱肚子再说。”
　　所谓的食物其实是飞机起飞前就已经准备好的面包和搭配的炒蛋、火腿，还有用土豆和番茄炖的浓汤，经过客舱服务小姐加热后，端到了三个人面前。现煮的咖啡飘散出浓郁的醇香，让持续服务12个小时的客舱服务小姐也恢复了些神采。
　　斯龙用餐的习惯一直都是专心致志，连带着让肖吟也培养出略带沉闷的用餐情绪。但乔警官却完全不同，细嚼慢咽和他完全沾不上边。汤汁四溅和咖啡在空气中交战，落到嘴角马上被满是褶痕的衣袖一把抹去。他一边享用着大餐，一边看着肖吟和斯龙二人。食物的味道一向不是他所关心的，但面前两个人却让他觉得津津有味。
　　乔警官的古怪神情让肖吟失去吃饭的兴致，狠狠回瞪了一眼，但一如往常，对乔警官厚实的脸皮起不到什么作用。
　　“喂，丫头，那些信还是没看出花样来？”乔警官咂吧着，好歹选了一个跟正事相关的话题，“要我说嘛，拆开来看得了。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隐私不隐私的？”
　　“不行！”肖吟仿佛害怕乔警官动手，立刻将原本放在桌上的一沓信件藏到了背后。
　　乔警官笑了笑，不再强求。但斯龙却抬起头，平静地盯着肖吟。这眼神让肖吟有些害怕，不自觉地目光交错，在拒绝、乞求、不甘中轮换，可是依旧无法软化斯龙那平静的神色。
　　“拆开来看看吧。也许会有很重要的提示，也许最后会因为这些信件救了凯利。”
　　斯龙的声音依然没有表情，但有一丝柔软，倾注着去抚慰肖吟内心的挣扎。她想等凯利回来，想亲手将这些信件交还给凯利。她不想侵犯凯利的隐私，因为那是对凯利的尊重……是的，是对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尊重。但……
　　“咣当！”
　　一把餐刀扔在肖吟面前，声响吓得肖吟打断了内心的交战。乔警官看着那张被惊吓和愤怒纠结的脸，用下巴指了指桌子上的餐刀。
　　她终于还是拿起了餐刀，小心翼翼地从纸张间隙魔过，拆开密封，递给斯龙。一封一封，肖吟只是用尽全力去保存信封的完好，听着餐刀和纸张沙沙的摩挲声却不敢去看内容。
　　一封一封，从肖吟手里到斯龙手里，再递给乔警官。她拆完了所有的信封，浑身抖动注视着两个男人。斯龙一脸漠然地扫描着信件，而乔警官粗糙的眉头纠结在一起。当斯龙把最后一封信交给乔警官，顾自闭目养神的时候，乔警官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凝重。
　　至少，肖吟从未见过。
　　“怎么了……”肖吟张口的时候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面前两个男人的神情却让她更恐惧，“到底说了什么？是谁给凯利写的信”

　　“你怎么看？”这是乔警官抛向斯龙的问题，他并没有理会肖吟的不安和疑问，只是看着那个年轻而又冷静的后辈，想知道他的决定。
　　斯龙睁开眼，看向乔警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两个男人在肖吟面前做了无声的决定，完全不顾肖吟强烈的欲望想要知道真相，连那些信件也被乔警官一把抓起放进了外套内侧的口袋。
　　就在这个时候客舱内响起了广播，机长的声音再次传来：“先生和女士，午夜好。我们马上要开始下降，这个过程可能需要花费半个小时，请各位在座位坐好，系好安全带，谢谢。”
　　客舱的服务小姐收走了餐具，打开了飞机的遮光板。这就是禁忌的所在，满目漆黑，肖吟企图透过云层看看大地，却一无所获。两耳的嗡鸣却告诉她飞机已经开始下降。两个男人开始闭目养神，她只好按捺下内心的疑惑，享受最后的放松时刻。
　　当肖吟从飞机上走下来，双脚第一次踏上北非的土地时，没有想象中炽烈的阳光把她的脸晒到发疼，没有炎热的温度，只有浑浊到无法呼吸的空气还有出乎意料的寒冷。在她双手抱胸摸索着手臂的时候，机长和机师从行李舱内拖出三个大包交给斯龙和乔警官。
　　“这是什么？”肖吟有些好奇地问道，显然这并不是斯龙带上飞机的装备，好像是机长特别准备的物品。
　　“这是三套供氧系统，因为不知道你们有三个人，所以只准备了两套，包括主体和备用氧气罐，另一套是飞机上的备用设施。”机长带着些歉意向斯龙说，“再往里面走，空气会越来越无法呼吸，没有这些的话，恐怕根本进不了禁区。”
　　斯龙点了点头向机长表达感谢，而后挥手告别。直到飞机升空后，三人才拖着东西离开停机坪，向一侧房屋走去。
　　一辆越野车已经在这个私人机场等候——说是私人机场，也不过是一片还算平整的空旷硬路面。三人刚刚靠近越野车，就从简易的房屋内走出一个黑人，和斯龙站在一旁进行了一番交谈，不多久就看到两人互相握手，然后黑人把钥匙交到了斯龙的手里。
　　“你们在说什么呢？”肖吟好奇地问道，一面帮忙把行囊扔到了车后座。
　　“他和我说，虽然给我们准备了车辆，但是如果我们在里面发生危险，他们是不会进来就我们的。”
　　肖吟忽然愣在原地，一瞬的窒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适应空气的浑浊，但她分明看到乔警官严肃认真的神情。而斯龙若无其事地检查着供氧系统，继续说道：“放心，我已经和机长约定36小时后在这里等我们，如果看不到我们的话，就回去向警署和《东方周刊》如实报告。”
　　斯龙说的是放心，就好像想要安抚肖吟般，可是这却是第一次让肖吟意识到，死亡就在自己的面前。
　　她仿佛看到斯龙笑了笑，然后指了指供氧系统说：“都先穿上装备吧。每一套的氧气可以维持24个小时，但是只有两瓶备用氧气罐，每一瓶只有6个小时的量。所以我想，36小时应该足够长了。”
　　斯龙带头开始穿戴，乔警官也一言不发地捡起了供氧系统。已经算是最先进的供氧系统，头戴部分只是把鼻子和眼睛部分做成了密闭空间，紧密贴合脸部轮廓就是为了让行动更方便。管道顺着耳廓与紧身马甲背心相连，背部主罐体是被包裹在马甲背袋内，几乎与整个背部同样大小，以减少厚度，方便使用者在供氧系统外背包携带物品。马甲正面胸口部位显示着倒计时，使用者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
　　斯龙穿戴好之后，将地上剩余的一套拿起来交到肖吟手里，他的目光透过遮罩，似乎有些模糊不清，但手上传递的力量还是如同往常般给予肖吟坚定的力量。
　　她咬了咬嘴唇，用了很大的力气望向远处……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肖吟再一次坚定了前进的决心。
　　清纯的空气刚进入鼻腔唤醒大脑的兴奋神经，斯龙就把重新整理过的背包交给了她。而后跨入驾驶室，发动了车辆。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肖吟看了看手表，现在是2062年7月27日2点13分。乔警官钻进副驾驶室，把后座留给肖吟，车辆载着三人在沙漠中攀越起来。
　　这是肖吟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沙漠。如今的撒哈拉跟曾经已经完全不一样，不再是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海，而是黑灰色的砂石各种混杂着的粉尘，连呼吸都变成奢侈的事情。当年的大爆炸，之所以会如此惨烈，正是因为撒哈拉所蕴藏的石油资源，在大爆炸中发生的连锁反应。那场火整整烧了三个月，当火灭了之后，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绿洲，没有了生物，没有了那些原本在沙漠中生活的人们，也让周边的小国度完完全全地消失了。原本只是占了北非大部分面积的撒哈拉沙漠版图瞬间扩张，占领了非洲大部分面积，而中东地区也因为连锁反应，在石油的催化下，一直把灾难延续到了中亚。大爆炸引起的地壳变化，甚至沸腾了大西洋，海水毫不留情地袭击了美洲和欧洲，即便幸免于难的人们，也不亚于经历了一次世界末日。
　　没有了石油宝库，一切匮乏得无以为继。整个世界发展的倒退，并不是因为爆炸摧毁的外在世界，而是因为资源的紧缺，让所有的重建工作都受到了打击。被烧毁的大片森林和农业用地、淡水资源的污染以及能源的丧失……即便幸免于难的地区，倘若本身就没有能源贮藏，在大爆炸后也无法生存。很多先进的工业和科技无以为继，燃料和电力的匮乏，只能退回到几十年前的保守社会，重新驱动传统工业。整个世界的格局进行了大洗牌，那些受灾影响小又同时还拥有一定能源储备的国家在这个新秩序中掌握了话语权。
　　而在撒哈拉大沙漠的中心，是那个被人遗弃的地方。禁区，仿佛是一个被诅咒的地方，方圆百里之内都是一片漆黑，如同一块未开垦的□□，还处在混沌之中。可那并非□□，而是死亡之地，甚至好几次，肖吟都在心中思索，为什么当初那么多国家的首脑会同意在这个地方进行试验？是为了可利用的能源？还是为了保密？或许他们当初从来没有预料到，原本为了便利所考虑的安排到最后会为他们带来颠覆性的摧毁。
　　即便戴着供氧系统，肖吟仍然能感受到空气的变化。裸露在外的皮肤仿佛时时刻刻在进行着摩擦，那根本不像是空气，而是一种悬浮的流质，并不是风吹来的沙粒，而是本身被灰烬充斥成浓稠的混沌。
　　斯龙打开了车顶的探照灯，一排高亮的氙气灯，也只能照亮前方十米的距离。他们前进的速度远远低于预期，在黑暗中只能按照车内特别设置的GPRS导航指引的方向，才能摸索着缓慢推进。
　　当混沌的黑暗终于被红光扯开了一丝缝隙时，禁区的真实面目才出现在他们眼前。
　　肖吟有些呆住了，或许这是一种震撼。那些原本最为精进的材质所建成的、象征着地球最高科技的研究院，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黑色的砂石填充着仿佛一碰就掉落的金属碎片。而偌大的基地，虽然视野狭小，但听着风声的呼啸，就知道已经变成了可以被贯穿的空旷。
　　“这……这里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还可以找到什么？”肖吟有种绝望，在漆黑的荒芜中，那种黑暗带来的渺小感，迅速影响着她的情绪。
　　“这些都在我的意料中……”斯龙跳下车，试了一下环境空气，然后才招呼两人下车，“只不过，王警官给我们的地图上，禁区是有地下室的。”
　　“你是说……”肖吟突然反应过来，抓起背包跟着跳下了车。
　　车灯熄灭，那丝红色的缝隙开始吞噬黑暗，慢慢已经爬上了头顶。但禁区死寂般的尘雾，任阳光如何耀眼始终无法驱散。
　　“走吧！”氙气手电筒射出了它的光亮，乔警官在车上时已经确认了自己的方位，依着GPRS的指示和地图的相对位置，带头往禁区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