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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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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天天地接近着那片群山,随着地上长出的杂草越来越多,山岭的样貌变得越来越清晰。我们站着的小土坡上长满了茂密的枯黄色杂草,那些杂草很高,我对着自己比了比几近一米,随着大风成片摇曳着。这些土坡后是顶端光秃秃的逶迤起伏的山丘和山岭,这下我们整日看到的除了锈红的天就是漫山遍野的枯黄,比暗褐色的荒原还令人烦躁。
山路比平地难走许多,地面被茂密的杂草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路,有时脚下是松软的土堆,有时候又突然间踩到凸起的坚硬土块。我一直保持警惕,担心这里会出现危险的食肉动物,因此本来就不快的前进速度被我放得更加慢了。而徐依原想着能在这里逮到几只兔子之类的小动物以满足她的口腹之欲,在走了一天之后她就放弃了,这小妞一整天都注意着周围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结果直到晚上回到了帐篷里她眼前依然是一片片的枯黄色。虽然我尽量挑选最短最好走的路带着徐依前行,我们依然一天走不了多远,向远方看去仍是被枯黄覆盖的山丘。徐依提议挑一座高山爬到顶看看前路,我顺着她的手看向她指的那座山叹了口气,光是走到那座山脚下就得好几天。除了能换个风景看,来到这里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我们发现可以不用戴口罩呼吸了,多半是因为这无穷无尽的杂草能稍许净化一下空气,出来了快一个月我们也习惯了外面难闻呛人的味道。眼旁和手背上的晒伤早就好了,耐力与体力大涨,脚上也再没起水泡——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结实的死皮和茧。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如今的我们更能适应外面的生存环境。
我们花了一整天爬上那座高山,徐依一登顶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另一边向远方望去,她又惊又喜地朝我大喊:“姐姐你快过来看!有城市!”
外面真的有人?我诧异地站在她身边向前方眺望:远处有一座庞大的城市,像是乌云一般灰蒙蒙的模糊不清,几栋高耸的大楼集中矗立在城市的中心,它就如潜伏在群山雾霭之后的钢铁怪兽,此刻的萧没沉寂只因无人将它吵醒。
“姐姐!你说会不会有人!我好想洗澡啊!”
由于水资源的缺乏,一个月以来我们都靠着王叔的粉末喷雾洗澡,除了脸、手和脚浑身没有沾过一滴水,环境的干燥状况直到我们走到这里才稍有缓解,但一路上没下一滴雨也没见到一条河。我明白徐依的渴望有多强烈,我也快被这种明明挺干净却总觉得自己一个月没洗过澡的恶心感给逼疯了。
“不一定,接近了才能知道,况且我们还得先翻三座小山。”我现在心情很复杂,就算那座城市里的确有人也未必能够就此安定下来,如果没有人那我们就得继续往前盲目地赶路,一切还得等进城了才能明了。出来了这么久,我真的厌倦了未知事物对我们摆出的接连不断的挑战,尽管一开始我非常乐于接下战书,尽管我不能退缩一步,如今的我更为怀念抱着薯片缩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日子。
老天爷在后面几天的翻山之行中没有给我们好脸色看,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在山间也能刮起像荒原上那样的妖风。那连绵不绝的枯黄杂草就是大风无形的手掌,不仅不让我们前进,连退路都牢牢地被它封死了。一旦风刮起来,我们就撑开帐篷躲进去休息——山路崎岖不已,有些地方土质极为松散,若不慎被吹倒就得往下跌好远。这期间我们绕远路走在山麓间,四五天的脚程活活被我们走了九天。
当我和徐依再次看到那座雾霭一般的城市时,我不禁在心中爆起了粗口。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烧好了开水准备泡面却发现没有调料包、写好了长篇大论没存档却断了电时,心中升腾而起的那股恼羞成怒的尴尬。最后一座山的山麓被大地给吃掉了——它裂成了整齐而壮烈的一大道口子,在前方平缓的土地上简直像是大腿上的一条又深又长的血痕,这宽度正好让我觉得完全不可能跳过去,并且令人崩溃地延伸万里,根本看不到尽头,更糟糕的是它深不见底,若是老一辈的教徒到了此处恐怕会立马跪下划十字向上帝祷告,这一定是地狱向人间敞开的一道门缝!
这道大裂口的地理位置太好了,好到九天前我们站在山顶远眺时它正好被群山给遮挡住。我背着手在这道裂口前来回踱着步,难道我们又要绕路了?我不甘地盯着已经不远了的城市,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徐依,你有办法可以过去吗?”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认真地回答我说:“我想不到方法,这里除了草和土什么都没有,光靠我们自己肯定过不去。”
“看来只能绕路了,问题是,走哪一边?”我踟蹰着,左右两边的裂痕都看不到尽头,若有一边根本就走不过去那又要浪费一天了。
“掷骰子吧!姐姐!”徐依拉开腰包,翻找着什么。
我双手插着腰,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这儿哪来的骰子!你不会带了这种无聊的东西吧。”
她灿烂地笑着朝我摊开手掌,一枚银光闪闪的硬币静静地躺在她手心里。
“你干吗给我?你扔好了,反正都一样。”
徐依没有缩回手,难得神秘地微笑着:“不一样,你扔。”
这能有什么不一样的?我懒得多想她是什么意思,正面就走左边,反面就走右边,向上高高抛起旋转着的硬币,“啪”的一声将结果盖在右手的手掌下。
我在徐依的注视下揭开手掌,微微蹙了蹙眉,竟然是反面。我把硬币还给她,一脸不悦地看向右边的路,虽说两边的路看起来都差不多,不知怎么的我就是觉得右边是一条死路。
“左边!走左边!”徐依拉着我就往左边走去。
我本来就讨厌和陌生人的肢体接触,猛地甩开她的胳膊说:“反了,应该走右边才对。”
“没反。”这小妞不依不饶地非要抱着我的胳膊拽着我走,扑闪着大眼睛得意地解释道,“结果是右边但是你明显不想往右边走嘛,说明你心里实际上已经决定了要走左边呀。扔硬币不是为了真的决定选择,而是让你明了你内心的真实想法。我爹经常这么干,是不是很聪明呀?”
“尽会耍些小聪明!”王叔会这么做还正常,这要是她自己的想法未免就令我惊异了些。话虽如此,无奈地由她拖着往前走时,我仍然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出于对深渊的恐惧,我们走在倾斜的半山上,我对这道裂痕的感觉一直很差,总觉得它是魅魔眯起的眼睛,狡猾地诱惑生命靠近后再无情地将其夺走。日落西山时我亲眼目睹了我这么做是多么的明智:或许这真是上帝忘记关上的地狱之门,熊熊烈火突然从深渊中喷射而出,带着仿佛要燃烧天空的意志向我们这里推来滚滚热浪,裂口处墨金色的土地几近融化。陡然升起的火柱在散逸了能量后便消失了,而它无规律地反复着令我们完全不知下一处的危险会在哪里——像是打地鼠游戏一般,只不过此时的地鼠长着锋利尖牙、张着血盆大口。
锈红色的天空在道道通天火柱下显得格外惨烈,山间中呼啸的大风仿佛是天空惊恐的嚎叫,如此气势的火焰不是普通的风所能撼动的。我和徐依在不知不觉中捡回了一条小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磅礴烈火,面面相觑。
“这下要怎么办啊姐姐?”
“能怎么办?往前走看看有没有尽头吧,能找到裂缝变窄的一处也好,这火又不是整天都在烧,趁它熄灭时跳过去就行了。”我心里更没底了,同时坚定地认为那城市里一定没有人,谁愿意住在地狱旁边?
我们留意了两天,每天晚上五点前后裂口都会喷一次火,其余时间皆是风平浪静。走着走着裂口的形状也不再诡异得规整,时宽时窄,但徐依坚持即使在最窄的地方我们也跳不过去。路上我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树,它似沙漠里断水的旅人,干枯的枝桠上寥寥挂着几片还未被吹落的枯叶,强壮挺拔的身躯如今体力不支地向前倾斜,树根却牢牢抓紧土地决不让自己就此倒下。它一定是最坚强的一棵树,所以才能独自坚持到现在,但是它现在太靠近裂口了,迟早有一天会被火焰彻底吞没。徐依嘟囔着抱怨王叔没给她一把更厉害的武器,就算是带一把斧头出来我们也能将其砍成独木桥。她悻悻离开,而我回望树时多是不忍。
大后天的中午我们再次被迫停了下来,因为我们正站在裂口的尽头向下观望——这是大约二十米高的悬崖,深渊硬生生地将其劈成两半,断口处的土层都被火焰烧没了,露出内里光滑而坚硬的石壁,甚至能反射阳光,仿佛是黑色的钻石;悬崖本身向里严重凹陷,像尖锐内弯的鹰嘴,此时我们就如桌面边缘上保持着危险平衡的玻璃杯,稍有不慎下一秒便会粉身碎骨;悬崖下是烧得焦黑的土地,没有一丝生机。
我和徐依小心翼翼地退后了十几米,远离悬崖后心里那种整个人被一根丝线悬起的惶恐渐渐消退了。
“你确定王叔以前是这么扔硬币做决定的?”我一把将沉重的背包扔在地上,坐下来喝水休息。
“是啊……”徐依也沮丧起来。
“往回走吧,只能看看另一边情况如何了。”
吃完午饭我们踏上了返程,在经过那棵孤零零的枯树时徐依忽然跑了过去,围着树转了两圈,拍拍它干得皱裂的树皮兴奋地眨眨眼:“姐姐!我有办法了!”
“哦?你有什么办法?如果你想用匕首把它砍断,那么麻烦你自己来吧。”
“荡秋千!”徐依指着大树向裂口伸出的枝杈说,“这个够粗不会断的,我们把绳子系在上面,然后我们拿着另一端荡过去。”
“电影看多了吧,你要当人猿泰山?”我挑挑眉,顺着她的手指抬头望去,这的确是一个办法,但我们也不能如此轻率地武断,“你这丫头连绳子有多长都不知道就胡说。这方法有可能行吧,但是需要基本的估算。”
我捡起一根枯枝,在地面上建着模型,绳子长度、树枝高度、裂口宽度……我让徐依把绳子挂上去测试了一下承重能力,树枝在徐依的体重下只是微微下压,我点点头喊她把绳子先取下来,继续画着草图。我用一截笔直的树枝在眼前比划着测量距离——这还是在画室冒充老师时学到的技巧,我渐渐完善着简图,当完成后我发现确实可以荡过去,不过现在还欠一些东西。
“徐依,你去山上挖点松散的土来,看到大石头也搬过来。”我对坐在树上玩的徐依说。
“啊?可是我只有匕首!怎么挖土?”徐依跳下来难以置信地叫道。
终于有机会鄙视这个小妞的智商了,我要来她的匕首,用强力胶带把刀锋小心地缠上,从刀柄开始慢慢粘出一把胶带铲子来:“用刀鞘把土挖松,再用它来铲土,一会儿像我一样做个胶带袋子装土。”
徐依被我打发去挖土后,我把两根绳子连在了一起,爬上树把一端在结实的树杈上打了个死结,这样我们到对面后说不定还可以把绳子收回来。这小妞土挖得挺快的,我做完这些以后她就拖着一袋松土蹦跶回来了。
“石头呢?”我瞄了一眼,没发现我要的大石块。
徐依指了指她身后,我顺着望去只见一块半人高的特大石块突兀地矗立在半山腰上,真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儿找到的,如此一来免去了我原先设想的石块相叠泥土固定的麻烦步骤。
“其实有那么大的石块你就不用挖土了,走吧,我们去把它滚下来。”我忍着笑把“铲子”里的匕首使劲拔了出来。
徐依挑的这块石头很不错,虽然底面积小但是可以很平稳地放在地面上。我背着东西站在石头上,拉着绳子跳下去试了试树枝的承重,它很结实,可以安全地把我们送到对岸。
“你先过去还是我先过去?”
“我先过去吧!”徐依爬上大石块,没等我同意拽了拽绳子就想往下荡。
我急忙拦住了这个冒冒失失的丫头:“等等!你要尽量把重心压低、收好腿,下地时当心。如果你觉得过不去不要强行往下跳,抓紧绳子荡回来重新来过便是,知道吗?”
“嘻嘻,我知道了,姐姐你好啰嗦。”她调皮地对我吐了吐舌头,毫不犹豫地荡了过去。徐依在这种时候完全不知恐惧为何物,看得出她把这当成了一件极其好玩的事,不提这裂口会喷火,光是看着黑洞洞的深渊我就惊得一身冷汗了。当见到她顺利到达对岸后,我黑着脸接过了晃回来的绳子,爬上了石头。
真轮到我自己时,我的心情可不像刚才运送背包那样轻松愉快,我发现我根本无法阻止自己不去看面前的黑色深渊,它不停地诱惑着我,仿佛用温柔的声音绵软地轻语着“来吧,回到久违的故乡,来吧,投向我温暖的怀抱”。我咬着舌尖逼迫自己清醒,可一旦清醒那黑如墨金、深不见底的邪恶裂口又让我本能地退缩了。
“姐姐!快点!”徐依在对面挥着手,“你过来我会接住你的!”
我一狠心就荡了下去,直直地盯着徐依不让自己往下看,瞬间我就到了对岸的边缘。可当我满心欢喜地准备放开绳子落下去时,一个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有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从我背后拉了一把!此刻我已不会惊恐、不会思考,满眼皆是浅锈色的天,从地缝中吹出的冷风呼呼地嘲笑着我无谓的挣扎,我真的听见了,它说它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手里的绳索早已脱开,怔怔的我如同布袋般仰面向深渊跌落而去。
徐依好玩的神情霎时变得惊恐。
我感到她死死拉着我的胳膊,那一下的拉力几乎让我脱臼,当我眼前再清晰时已经被她拉回了地面。徐依一脸关切地捏捏我的脸蛋,又在我眼前摇晃着手掌想让我回神。我瞳孔一缩猛地反应了过来,拎起背包硬拖着她就向前跑。
“哎?姐姐?”身后传来她百感莫名的声音。
我一直拽着她跑了五十米才停下来,那诡异的裂口彻底对我们没了威胁。冰冷的气息依然像毒蛇般盘踞在我背后没有散去,我用复杂的神情凝视着徐依,为什么这个小丫头一直都没有被它影响到?或者说为什么它一直都在试图引我下去?回望身后,从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裂口了,只剩长长的绳索静静悬挂在树枝上。
是幻觉吗?难道那股力是绳子带着我回晃产生的力道?我不死心地问她:“刚才我掉下去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吗?”
“吓死我了!为什么要突然向后仰啊!”徐依快要哭出来了。
我摸摸她的脑袋将她安抚下来,看来是我没表达清楚,同时飞速地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如果是绳子的拉力我不大可能向后仰,不可能是风,不可能是我自己失足,那么只能是真的有什么东西拉了我一把。
“那么从你看到这个裂口开始,你有没有产生过奇怪的感觉?比如它一直在召唤你过去?”我仍然不肯放弃。
“没有,怎么可能呢。”她不理解地望着我,估计是觉得我疯了。
我只好作罢,这个问题已经不能再问下去了,它实在大大超过了我的理解能力。不知怎的脑海中回想起了王叔当时告诫我不要知道太多的情景,如果这是其中的一件,那么王叔多年来又独自面对了多少匪夷所思的真相呢?我悄悄打了个冷颤。
“走吧,我们去看看城市里到底有没有人。”我迅速恢复了正常,对徐依真心地微笑道,“还有,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