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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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回大地，不知不觉已是我来到山谷的第三年。一天我有事找于凯寻遍山谷都没见到他人，一问才知今日恰好堡垒派人来谈针对星城的进一步计划。我不担心星城里朋友的安危，但克制不住好奇，忍不住悄悄跑出屏障溜到山腰上半人高的枯草后偷看他们谈判。秦锋和于凯背对我离我约五十米开外；堡垒也只来了两人，为首的穿着黑色长披风，面色苍白，远看像只吸血鬼，他身后站着个较矮壮的半身覆盖了银色铠甲的随从，似乎并不年轻。我眯起眼睛聚焦视线，拨开一点被风吹得晃动不已的草丛，那人怎么有点像王叔？是巧合吗？
当这个想法产生时，我就没法阻止自己一探究竟了。我猫着腰几乎贴在地上一点点地往堡垒那边挪，时刻保持不被发现的安全距离。秦锋和于凯的注意力集中在谈判上，这两个平时机敏得似老鹰一样的男人都没有发现我。我慢慢挪到距离他们只有二十多米的地方，紧张地抬起脖子让我的视线能够穿过茂密的草丛。当我目光触及那个中年随从的一刻，我又震惊又痛心，他是王叔！但……他再也不是那个威严和蔼、令人尊敬的王权，他的脚被砍掉了，轮子和精密的动力杆取而代之，一直连到大腿和臀骨，整条手臂和大部分胸腔覆盖了冰冷有力的金属，眼球被换成了银灰色的电子装置，他的耳朵不见了，其余五官如同摆设，若不是我如此熟悉他的身形和气息我根本认不出他……他还具有自己的意识吗？隔这么远我无法判断他身上的那些金属是盔甲还是完全替代了他的血肉，毫无疑问王叔被改造成了半机械人造人，而这种科学实验在堡垒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嗯？谁！”在我情绪波动的瞬间那个黑衣人竟然侧过头来无比精准地发现了我，他的目光像一柄锋利的剑冲我直直地刺过来。秦锋和于凯讶异地朝我的方向望来。我不敢拔腿往山谷跑，更不敢站起来，一时僵在原地。
“扫描结果：杜若，潜逃要犯，我的侄女。”王叔机械地报出我的信息。
“是吗。”他回头戏谑地拍了拍王叔的脑袋，“那还等什么，跟你叔叔回去吧！”黑衣人阴恻恻地对我一笑，“友好”地张开双臂。
“快跑啊！”秦锋喊道。
我拼命朝山谷飞奔，我听见身后飞快的可怕的脚步声，冲过屏障也不敢回头，一路跑到蒋森家里。我撑着自己的膝盖弯着腰气喘吁吁，半身冷汗半身热汗，心悸不已。
蒋森原陪着齐荫嘻嘻哈哈，二人见到我这样冲进来赶紧过来扶我。齐荫不明所以地吐槽道：“你是见鬼了么？跑那么急做什么！”
我急于把事情告诉他们，但我跑得太拼命了，腹部疼得厉害，坐下后有点眩晕，此时只能拼命喘气根本说不了话。齐荫给我倒了杯温水，温和地拍着我的背。我缓了一会儿，艰难地坦白：“刚才我去找于凯，别人说他和秦锋在外面和堡垒的人谈生意，于是我……”
“砰！”我刚开了个头，蒋森家的大门又被人猛地推开，我们回头一看，是于凯。
“你果然在这里！”他跑得两颊涨红，但面色青白，道，“秦锋被抓走了！”
“什么？！”我们三人异口同声。
蒋森算是最冷静的：“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简直莫名其妙！”
齐荫一脸难以置信，暴力地晃着蒋森出气：“秦锋怎么可能被人轻易抓走？我不信！”
“你们别吵了！”于凯吼了一声，“都听我说！堡垒的林敬疏带来的半机械人随从居然是杜若的叔叔，杜若被他发现了，林敬疏无视了我们打算强行带她回堡垒。秦锋喊她赶紧跑，那个疯子居然亲自去追，我和秦锋当然也跟了过去。他碰到屏障时如我们所料地痛倒在地，但不知为何很快就站了起来，也不继续追了，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命令随从勒住了秦锋，指着屏障非要我交出什么什么精神方法。我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更不可能答应，林敬疏就撂下狠话要我们好好考虑考虑，如果依然不答应他们会翻翻看秦锋的脑子，把他变成杜若叔叔那样后还给我们。”
蒋森抱着手肘一言不发，黑洞洞的眼神凝滞，似乎摒弃了其他人在专心思考。
齐荫一拍大腿：“你们怎么不带武器！”
“谈生意怎么能带武器。”于凯这才猛喝了一大口水。
“对不起。”我懊悔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我明知危险还出去，但当我看到他，怀疑是我叔叔时我就没法控制自己后退了。”我一下子理解了以前齐荫告诉我的，一时任性、犹豫或是放松警惕可能会导致自己绝对无法想象的后果。
“确实太巧了……不能全怪你，毕竟这件事的起因在我们。有时候事情要发生，人是无法控制的。”于凯说。
众人沉默了片刻。
“所以现在怎么办？我们拿什么把秦锋换回来？”齐荫踢了踢蒋森，“喂，该你说话了。”
蒋森板着脸，用低沉的嗓音慢吞吞说道：“我会准备一份真假参半的精神能源研究资料，但他们拿到之后一定会研究一段时间确认无误再放人，在此之前我们需要确定秦锋的死活。为了完成整个流程，必须有人进堡垒。”
于凯说：“有必要再给他们送一个人质吗？”
“太有必要了。”我插嘴道，“你不了解堡垒里的情况，反正我就算亲自见到摸到秦锋也不敢保证他就是秦锋。”
“那什么的研究有这么严重？蒋森你干吗那么严肃，把人换回来不就完事儿了呗，反正你给他们的资料也是假的。”
“哎呀你给我出去！你这个笨蛋！”蒋森动了火，生气地把于凯赶了出去，“你快准备人手去，别浪费时间在这儿听你听不懂的东西了！”
于凯识相地滚了出去。
大厅里剩下我们三。齐荫想了一下：“我去吧。”
蒋森立刻拒绝了她：“你别乱来了，我打算让于凯找个人去。”
“我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别忘了我以前就是干这个的，况且我能看懂你的研究，面对他们的人时总比那几个四肢发达但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有说服力吧？”
“正因为你算半个研究人员，我们损失不起，你不许去！”
“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齐荫难得讲起了道理，“但我只能通过不正常的生活状态获得满足感，这次我不是脑子坏了，我早就接受了自己不是什么正常人的事实，我知道怎么过日子才能满足自己。所以我一直吵着闹着要出外勤，你明白了吗？”
他烦躁地抓着头发，盯着齐荫欲言又止，一时找不到反驳她的合适理由。
“如果我也去呢？”我冷静地提议。
蒋森心情很差，一脸阴霾，仍耐心地和我解释：“你不用自责，这件事没有人真的怪你。说到底堡垒感兴趣的是转化精神的方法，就算没有今天的事，他们也迟早会发现那道屏障。”
“是啊，你没必要自告奋勇。”齐荫也说，“林敬疏是个疯子，去的人可能会死他手里，特别是你！而你好不容易有机会在这儿安定下来，你真的想冒险死在你最不想死的地方？”
“只有我熟悉那里。我可能会变成炮灰，这些年来那么多人和事让我变得……真诚和正义？我不可能再压抑自己的意愿。从前我一直听从命运的选择，乖乖顺从，像过街老鼠一样被赶来赶去，我从没想过自己决定什么。我说不清楚……但我能明显察觉到这两年自己渐渐不一样了。”
“你这话说的让我怎么劝你？”蒋森无奈道，“虽说你跟去看着她的暴脾气我能稍微放心点，不过你真的确定吗？”
我点头：“确定。”
“以我对堡垒的了解，你们最后很可能是逃出来的，也就是说最轻也得折寿。”
“我确定。”我坚持道。
“我听不下去了！”齐荫抓狂地站起来，“你好好劝劝她！这女人就是自责加上回不了星城想自杀！气死我了！我受够了！蒋森你好好给她洗脑！我回去了！”说罢把抱枕往我肚子上狠狠一丢，摔门出去了。
等她走后蒋森才敢指着大门叹气：“哎，你看看，就她这脾气我怎么能放心！”
“我们一人赶跑了一个，这下能好好说正事了吗？”我别有深意地盯着他，“你刚才回避了于凯提出的问题，你没有说实话。”
蒋森用眼神告诉我“我猜对了”，但嘴上并不承认：“我不知道堡垒具体在研究什么，不过他们想要的转化精神的方法我是肯定不会给的。我的时代对待这个领域的所有实验异常谨慎严苛，天知道放到堡垒会变成什么样，林敬疏一反应过来都把追捕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蒋森……”我犹豫了一下，心里纠结又羞愧，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但这是我的夙愿，“我知道我得寸进尺了，如果我们把秦锋活着带回来，你能不能把我送回星城？和星城云端谈谈我的保障？”
“这是你陪齐荫去的要求吗？”
“不，这是个请求，你可以不答应。”我真挚地凝望他犹疑的眼眸，忐忑地期盼又害怕听到他的回答。
蒋森听后移开了视线，低头思考了好一会儿：“……作为朋友我可以无条件地帮助你，但如果牵涉到云端，这就是生意上的以一换一。如果你能接受我的要求，我可以拿出点东西来换你在星城的平安生活。”
“你说。”
他郑重道：“我们需要你的时候你一定要尽力帮助我们，你能做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我感到有些莫名，不解地问：“这……你是在送我机会吗？你付出的和你要求我回报的似乎不对等？”以山谷的实力怎么可能需要远在星城的我？蒋森隐瞒了什么？
“我认真的。”
我即刻答应了下来：“好吧，成交！不过我想知道为什么。”
蒋森无比心累地上楼，过了一会儿拿了一个小拇指粗的像注射器一样的装置把一个极小的东西轻柔地推进了我耳朵里。
我没什么异样的感觉，随口问：“这什么？”
“炸弹。”
“啊？！”我惊呆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安抚道：“别紧张，我和秦锋也装了。这是一个紧急保障措施，谁让你非要知道原因呢。”
他和我走到小院子里，拿了个电钻一边突突突地钻白色地面一边大声说：“其实我骗了你们，我从来没有研究过什么精神方法，山谷里也从来没有这方面靠谱的资料。林敬疏会产生这种错觉是因为山谷下面有一个巨大的活体生物，是它主动保护我们、提供了屏障，你踩着的白色地面是它的皮肤，你喝的水也由它净化，你的头环是用它的一部分做成的，它喜欢你，所以你不会受到屏障的干扰，只有你可以戴上使用。”他钻开了地面，挽起袖子从地底拉出了一条大腿粗的半透明白色神经，近看有雾白色的气体在其中涌动，和我头环里的宝石一致。我用冰凉的手摸了摸，温热柔软的它往回缩了一下，还真是活的！我的世界观又被狠狠刷新了一遍，此时此刻我竟有点不敢下脚在人家的皮肤上走路了！
蒋森见我信了，把它放了回去：“这个可为人使用的活体生物的事情绝对不能泄漏，我相信你和秦锋不会说，但如果有人强行挖掘记忆呢？林敬疏还扬言要剖开他的脑子呢！你明白了吧，我们脑袋里的小东西是必须存在的。”
“等等……”我得知真相后恍然大悟，“所以秦锋根本不可能通过正常途径被换回来，一切计划都是假的？”
“没错，你真正需要做的是利用我写的假资料见到秦锋并找机会给他传送器，在此期间齐荫会好好忽悠林敬疏——她不知道这是假的，一定会说得特别逼真。不过无论能不能把人救回来，以后我们和堡垒都没完没了了，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啊。等他们发现被耍了，我很可能就需要在星城的你的帮助了。”他苦恼地笑了笑。
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我脑袋有些发晕。蒋森和我解释完后背着手回到了他的专属空间里，我呆在寂静的大厅里，手心黏了一层冷汗。楼上的男人此刻背负了多少压力？如果秦锋回不来，所有统筹和计谋的压力都会落在他一人肩上。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考虑，我甚至无暇震惊脚下有个喜欢我的大怪物的事实。山谷的上一代人间接害苦了我，而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次蒋森他们真的会因为我的一时好奇被堡垒无休止地纠缠下去。还有王叔，现在想想，他当初应该知道送我和徐依出去后，身居高位、被许多双眼睛时刻盯着的自己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他是主动牺牲。我脑海里浮现出他被金属穿透的面目全非的模样……无论他是否还具有自己的意识，他的身体都不该变成那样，我该给他一个了结，帮他解脱。
回首当年，我刚到星城时一无所知也没有筹码。此次能有机会回到爱人和朋友身边，像是经历种种后老天给我的奖励。但这种感觉不像收到礼物时单纯的愉快欣喜，它是一个奖杯，肯定我的同时沉甸甸的份量也提醒着我的责任。何况若我回不去呢？我一直欠着周庭宇一封平安信，以前觉得带给他希望没有意义故而从未提笔，我想念他，但他值得全新的生活。若我回不去就让书信代替。我知道以他深沉的心思，无论我写成什么样，读完后必定猜到我已化作尘土，不过我起码得让他知道他当年成功了，并且这些年我在这儿过得很好。我找来纸笔，思考了许久才缓缓动笔：
周庭宇：
我离开星城已整整两年，相信在你的照顾下所有人都生活得很好。我在你说的那个地方，远离了所有负担和城府，这儿有足够条件让我真心诚意对待别人。
和你在一起时我曾认为我很成功，活得是我想要的样子。现在简单的环境似乎释放了我的天性，我渐渐重新发掘了自己，事实上之前的我对于生命或自己都一无所知。我曾坚定地寻找能让我依赖、有足够钱权保护我的人，想来确实是种执念。
我和朋友探访了世界的神秘角落，看过了许多新奇的风景。在习惯了简单刺激的生活后我很难再爱上城市的节奏，甚至记不清很多事的细节和原委。现在我无法铭记深刻的感情，也不愿爱护敏感的心，它们在世界面前都变得不重要了，不知你能否体会。
行致远，才觉海阔天空，任我而行。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我一直在思考我要的究竟是什么，而今才真正明了，真正开朗——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是你给不了的广袤天空自由写意，而我也放弃了你允诺的平淡与安定。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10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