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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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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吧这一个词,之前还只停留在谢家泽的印象中。
班级里的确有一些同学总是喜欢放学以后结伴去网吧玩游戏,而他们一旦被捉住,总是会挨老师、家长狠狠一顿批。
他记得曾经有一天上课的时候,老师在台上讲着课,台下的同学平平常常地或听讲或开小差,可下一秒一个怒气冲冲的中年女人突然冲进教室,逮起一个调皮男同学的耳朵就开始骂。
谢家泽在之前距经常看见那个女人,她有时候会来接自己的儿子。那女人总是穿着一身沉重花色的衣裳,那衣裳空荡荡地挂在她瘦小的身体上,衣服扣子只扣到前胸,上头露出一大片能载水却并不优美的锁骨,她略一弯身前面的人就能看见她衣服下已经半旧的染了色的胸罩。
她的脸上纵横着泪水,看上去就咸滋滋的,皱纹比谢家泽之前任何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都要深。
她哭着骂:“你个小杂种!不学好还偷钱!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啊……”
男孩子的耳朵被揪得通红,不住地求饶,眼睛里也泌除了不知是悔恨还是只是疼出来的泪水,当他母亲哭得跌坐在地上时,他还站着抹眼泪,嘴里呜咽不成句,似乎是在承诺不再去网吧打游戏。
而现在谢家泽就站在罪恶之源门口,他不知道谢妈妈谢爸爸还有他的哥哥知道自己去网吧之后会是什么反应。谢妈妈会不会也揪起他的耳朵,打他的屁股?
谢家泽想象了一会儿,还是想象不出来这个场景——他们家里,挨打的永远是哥哥,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连骂也很少骂他,更别说是打了。
也不知是心疼,还是客气。
谢家泽手心里渍出了汗,他无意识地紧紧拽住书包肩带,硬着头皮推开了门,迎面而来的是夹杂着烟味的冷气,或者说是夹杂了略微冷气的烟味。
谢家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擤擤鼻子,一抬头就看见收银台的电脑前,一个男人正盯着他看,眼神里调侃意味十足,这让谢家泽心里开始打退堂鼓。
“小弟弟不会走错地方了吧?”那男人笑问。
谢家泽抿了抿唇,摇摇头,说:“这里……能上网?”
那男人笑了一声回过视线,没有回答谢家泽,手里捏着一块钱钢镚儿,不在意地放在桌子上不停转啊转,一副悠闲的样子。硬币在桌子上发出轻微的摩擦、旋转的声音,快要停止旋转的时候就被那男人“崩”地一下拍在桌子上,然后重新开始。
谢家泽站在原地进了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又问:“上网要多少钱?”
那男人这时一个手误,硬币一下子转到了地上,“啪”得一声极为清脆,但仍在“哗啦啦”地旋转。
“一小时三块钱。”那男人答道。
谢家泽心里算了算。他的口袋里有省下来的二十五块钱,这够他玩八个小时的。他咬咬牙,说:“那,好吧。”
“身份证呢?”那男人问。
谢家泽吓了一跳,脸色变了一变,但还是将这一他认为不成熟的情绪给压了回去。他问:“还要身份证?”
“是啊,你没有么?”那男人脸上笑嘻嘻的,顺手点了枝烟,说话的时候吞云吐雾的。
谢家泽摇摇头,说:“可是我的同学也经常来网吧,他们也没有身份证。”
那男人斜睨了谢家泽一眼,见他衣衫面容整齐干净,表情严肃但透出一股子胆怯,俨然一个不谙世事的好学生。
他咬着烟屁股说:“小孩儿还是回去吧,大早上的不去上学,待会儿你爸妈带着警察叔叔过来逮人了。”
谢家泽说:“我没爸妈。”他说完又问,“到底能不能上网。”
“行吧行吧!”那男人也烦躁起来,“押金十块钱。”
谢家泽终于走上前来,默默从书包里边掏出一把硬币放在收银台上,然后仔仔细细地低头把硬币一个个分出来,数出了十枚,抓起递给那个男人,剩下的又放回书包里。
那男人借过钱,数也没数就扔进抽屉里,然后眯着眼睛看着电脑屏幕,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然后对谢家泽说:“好了,”他指了指靠近墙角的一台电脑,对谢家泽说,“用那台。”
谢家泽轻轻地道了一声谢,把书包抱在胸前,走到那台指定的电脑面前坐下。
他坐在沙发式的椅子上,椅子扶手处包裹在外头的黑色皮套已经剥落了一大块,露出里面蛋黄色的海绵,谢家泽看着海绵深处绽着的隐约黑色,竟有些不敢把手放在上面了,屁股下似乎也开始发痒,让他坐立不安。
他皱着眉强迫自己安定下来,想要拉出键盘和鼠标,却在手触碰到鼠标的时候忍不住缩了回来。那鼠标黏糊糊的,也不知道是有多少人用过,经过多少人手汗的滋润才有这样出色脱俗的黏腻感。
谢家泽抬头想要叹口气,却看见目光所及处便有两只蟑螂横于墙上鸳鸯戏水,翻腾不息。
他突然屏住呼吸,有些不敢吸这一房间里的空气,怕有毒,怕中毒。
这时他听见身后声音响起:“哎,你怎么还不开电脑?不会开?”
谢家泽立刻转过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收银台来到他身后的男人,他嘴里还憋着气,一张脸通红通红的,有着不可言说的滑稽感。
“小弟弟你……不会有病吧?”那男人问。
谢家泽骄傲的心灵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他心里默默骂了一句“你才有病”,继而小心翼翼恢复呼吸,弯腰手伸向主机想要开机。
他的手轻轻触碰同样黏腻的八辈子没清理过的主机,从最上头摸到最下头,从最左边摸到最右边,可他仍然没有摸到记忆中开机的那个按钮。
“你不是不会玩电脑吧?”那男人问。
谢家泽有些气恼,声音闷闷道:“会。”
谢家泽家里电脑已经买了一年了,谢家光在玩的时候他会端着板凳坐在旁边静静看,而他自己却没怎么用过。谢家光也曾喊他一起跟自己玩游戏,可他拒绝了,谢家光想了想,家里只有一台电脑,弟弟如果跟自己玩游戏,时间也不可能重合到一起,这样便失去意义了,于是谢家光也就没有强求。
因此谢家泽对于电脑仅有的认知,就是来自于对哥哥的观察,还有学校每周一次的电脑课。学校的电脑课会教学生打字,做最基础的PPT,半节课教学,半节课让学生熟悉操作或者玩金山打字游戏。
谢家泽想,会开机,会用鼠标,会打字,大概就是会玩电脑吧。
可是……
他弯下腰重新看了看藏在黑暗里的主机,再次摸索了一次按钮,却没有找到那个开机按钮熟悉的凸起。
他身后的人耗尽了耐心,上前蹲下身,手直截了当伸向主机上方,对着一个闪着蓝光的地方轻轻一按,电脑“嘀”了一声,随即发出了开机的轻微轰鸣。
那人无奈抬头看谢家泽:“要我教你玩电脑么?”
谢家泽摇摇头,尽力保持着礼貌,说:“谢谢,我自己会。”
那男人撇撇嘴,重新退到了谢家泽看不到的地方,手里抓着罐可乐,一边龇牙咧嘴地喝着,一边看谢家泽操作电脑。
谢家泽等着电脑“灯灯灯灯”完成后,愣愣地看着桌面。桌面上只有少数几个图标,一个游戏盒子,一个我的电脑。
他先打开了游戏盒子,在网络游戏里找了一遍,发现了谢家光在家里经常玩的那一款游戏,他盯着图标看了几秒后却还是没有点进去,反而将网页最小化了,点开开始栏,打开蜘蛛纸牌开始玩。
他玩的是最高难度的蜘蛛纸牌,这对于平常这么大的孩子来说挺难的,但谢家泽却迅速地移动着纸牌,似乎不需要思考。
站在他身后的人看得眯起了眼睛,等电脑屏幕上出现了胜利的彩色烟花时,他的眼睛不经意瞟了瞟谢家泽,正好瞄到他圆润的后脑勺一动一动的,有着他这年纪应该有的,却被他藏起来了的稚气可爱。
谢家泽关闭了蜘蛛纸牌,又点开了三维弹球,左手按上“Z”键,右手点了开始之后迅速地放到“/”键上。耳机里传来球碰撞的机械一般的声音,谢家泽褐色的瞳孔里映着屏幕的亮光,里面有个小球在不停地奔跑、碰壁,却在碰壁之后更加厉害。
谢家泽挺直背,默默地玩着系统自带的游戏,就是他玩得再好,他身后的人也有点看不下去了。
“小弟弟。”他拍拍谢家泽的肩。
正专心致志的谢家泽被猛地拍了一下肩,手向一侧滑了一下,不小心按到了另一个键上,球抓住这一大好时机,一下子从空隙溜了下去。
谢家泽转过头,神情有些不悦,问:“有事么?”
“小弟弟你能不玩这种游戏么?”
“那玩什么?”谢家泽问,“这里有金山打字通么?”
谢家泽没有得到回答,但是他清楚地从那人的神情里看出了难言的复杂,仿佛拉了屎,仿佛吃了自己拉的屎。
“你有玩过网游么?”那人不抱任何希望地问。
谢家泽摇摇头。
那人叹口气,叹气声音重地似乎就是专门给谢家泽听的。他俯身握住鼠标,点开方才谢家泽打开过的游戏盒子页面,翻到网络游戏那一栏,豪气说道:“这里面你随便选个游戏,我教你玩。”他感受到谢家泽看过来的目光,以小人心度君子腹地补上一句,“免费的。”他说完转头看了看网吧冷冷清清的门口,想着,反正现在还早没多少生意,陪小孩儿玩玩应该没关系。
“这个。”那人听见谢家泽说话的声音,收回视线向电脑屏幕看去,谢家泽的手正指着他哥哥玩的游戏,说着,“玩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