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巢》补考小能手

13、第十三章

　　谢家光提着个鱼竿“刺溜”地向之前烧烤的地方奔回去，高高的个头宽宽的肩，但走路的姿势却是一副少年未满的模样。
　　谢家泽目光随着哥哥的身影远去。
　　他总是喜欢看着哥哥，只要哥哥在自己的视线内。他隐约觉得自己像个瘾君子，可他又不愿承认，他更觉得这是在遵循一种本能，这听起来有种命由天定的感觉，但是他喜欢这么定义，好像连上天都愿意他俩一直在一起，由生到死，却至死不休。
　　谢家泽的心里有一个黑洞，癌细胞一样汲取着有限的光，连血液都似乎慢慢变成了黑色，仿佛全身都是致命毒液。但他不知道这个黑洞叫什么，它沉甸甸地横在他身体的某处一刻不停地喧嚣着闹着，好像是在这里，又好像无处不在。
　　他低着头看着一半浸在水里的抄网，没有由来地突然有一种窒息感，胸口骨着一口浊气怎么也吐不出来，想要大声地喊，把浊气全部吐出，但他只能憋着。
　　要炸了，他想。
　　他鼻子里重重地呼着气，一把将抄网的柄头扎入水底，尘埃漫起，尘埃淡去。柄底下，一只命短的螺蛳被无端碾碎半个躯壳，没有挣扎地死去。谢家泽全身却突然轻了起来。
　　他低下身，双手挺直扶住膝盖，像长跑者休息的姿势那样，但他知道前面的路还有万里，他连奔跑的理由都不清楚却已经跑了那么久。
　　他开始用赤裸的脚尖拨动着水下粘在石头上的螺蛳。石头一半埋在泥沙下，一半露出地面，上头爬满密密麻麻的螺蛳，有的将脑袋探出躯壳来，柔软的黑褐的身体以奇异的形状扭曲着，恶心而混不自知。
　　谢家泽想起隔壁班的同学，每次下课都跑到教室门口矮矮的小树旁。那也不知是什么树，散发着一股奇妙的味道，总能引来许多苍蝇叮在上头。于是那些无聊地同学会取把苍蝇抓过来，放在塑料袋里，上课的时候拿出一只，拔掉它们的翅膀，看着它们在桌子上痛苦地爬来爬去，笑得没心没肺。
　　谢家泽将它们一颗颗从石头上剥落下来，拿起树枝仿佛期待着什么地戳进螺蛳的肉里，像寻常调皮的小孩儿，干着自以为好玩，实则残忍的事情。
　　然而谢家泽发现这并不有趣，树枝戳进去的感觉并不似想象中的柔软，反而有种恶心。他不明白那些同龄人为什么会乐此不疲，而自己却不能像他们一样，什么也不去想。
　　麻木地保持着这个头一直朝着下面的姿势，谢家泽渐渐觉得有些头昏眼花。他终于直起身体，挪了挪双腿，继而蹲下来，用手把螺蛳一只只摘下来，扔在抄网里。他知道这螺蛳拿来也没有用处，可是他想不了事情，只觉得似乎这样比较顺心，那他就这么干吧。
　　很快，一块石头上的螺蛳被他摘完了。
　　他站起来向前走几步，想看看哪里还有螺蛳，脚底下突然一下子踩空，身体也抑不住地向下滑。他如梦初醒，或者说此时他还没有醒，只是依赖着身体的自然反射，双手向四处寻求着可以借助以稳住身体的东西。
　　但他的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碧绿的水，还有一些他没来得及摘的螺蛳，一些他捕不到的鱼。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喊，静悄悄地向下落，然后是一声惊心的落水声。
　　当谢家光换完衣服，支着一根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鱼竿兴高采烈回来的时候，只一眼，他脑袋就仿佛炸开了。
　　根本来不及多想，他破着嗓音大喊了一声：“阿泽！”就飞奔了过去，毫不犹豫趟进了水里。
　　很久以前，早在他们第一次来这里玩的时候，谢爸爸就嘱咐过他们，水库水深，不要随意进水，有些地方看着还浅，实际有好几米，更别说那些连底都看不到的地方了。
　　之前那次因为爸爸妈妈都在身边，他们只在岸边逛了逛。而这次偶尔的放肆，竟让谢家光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追悔莫及。
　　谢家光越走越往里头，不一会儿双脚就触不到底了，只得游过去。看着弟弟在水里扑腾，他心里急得像烧了把火，手上脚上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努力向弟弟靠近。
　　谢家泽不会游泳，他无数次在游泳池里头尝试过，却好像天生没有这一块的天赋一般，只会往后退，怎么也前进不了。谢家光现在恨透了弟弟的这个特质，但他还是咬着牙拼命向前游着。
　　谢家泽此时眼睛被水迷得睁不开，耳朵里头时而听见外头的嘈杂，时而闷在水下被水隔离了听闻。他像沙漠里的人渴望水一样地想要逃离水，触碰到上头甘甜的空气，哪怕一丝也好，可当他终于扑腾出来呼吸到了一口，他贪婪地觉得这不够，他会死的。于是他张开嘴呼吸，却只吸到一口水，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他的呼吸越来越紊乱，嘴里鼻子里都被死神灌进了水。
　　他沉在水里的时候拼命仰着头，外面的光隔着水面显得有点斑斓，弱弱的像是月亮反射的光，四处都是没有被照到的黑影。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都在叫嚣着放弃，一切光芒都在散去，劝说自己归于影。
　　突然光影被割裂开来，一只手抓住了谢家泽，并把他拖出了水面。
　　谢家泽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由口鼻灌进的水是他身体里的巨石，拼命地将他往下拖。他本身已经疲倦到顶了，可当他被这么一拖，他竟然又慌张了起来，急忙将另一手也搭上这汪洋上的小舟，使劲将小舟向着自己这一侧拉。
　　谢家光终于游到了弟弟的身边，可当他抓住正往下沉的弟弟，还来不及高兴，那弟弟突然将两手都紧紧地箍住自己的身体，像一只水鬼一般将自己往下拽。
　　饶是谢家光学过游泳，可他也挨不住弟弟这样的猛拽，他开始使劲把弟弟的手从自己身上掰下来，但这溺水的人如同丧尸没有理智，怎么会轻易放弃救命稻草，谢家光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谢家光也抑不住往下沉去，他挣扎着跳出水面，大喊一声：“老爸！”
　　谢家泽听了这一声呼，脑袋里头的理智才回来一些，他感觉自己的肺泡胀得几乎要崩开，身体冻得快没了知觉，只能不住地颤抖，可是心里竟然安定了一些。
　　哥哥，那是哥哥！
　　他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哥哥的声音，却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意思。
　　“阿泽……阿泽你放开手……”
　　是哥哥的声音，谢家泽要哭了，他抓紧手里属于哥哥的温暖，像寒冬里的小女孩努力靠近火炉，即使那是通往地狱的道路。
　　“阿光！阿光！”岸上，满脸泪水的谢妈妈撕心地喊着儿子的小名，几欲走进水里自己来救儿子，却被身边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人连连拉住。
　　“阿光！”她哭得喘不上起来，对着旁边的人叫嚷着，“那是我儿子，你救救他，你们救救他啊！”
　　谢家泽突然地恢复了一些理智，开始觉得肚子里沉甸甸地疼，而呼吸道里的水还满满溢着，挤得他无法呼吸。但他的双眼开始盯着岸上的妈妈，一会儿水面没过是一阵黑，一会儿浮起是一阵刺眼的白。
　　他看不清那边，但他知道妈妈在那里，喊的不是自己。
　　水并不冷，谢家泽却感到彻骨透凉。
　　谢爸爸终于游了过来，他甩了甩脸上的水，扶住两个不住向下坠的儿子。
　　谢家光将头仰出水面狠狠地呼吸，脸上表情狰狞得厉害。
　　谢家泽还紧紧箍着谢家光，全身颤抖似冬雪埋住的小兽。他眼睛迷迷离离，脑袋也浑浑噩噩，根本无法思考半分，他还在为了生存拼命挣扎，谢爸爸几乎控制不住他。
　　“阿泽放手！”谢爸爸喘着气道。
　　可这话并不管用，谢家泽甚至更用力地抓着谢家光，将指甲抠进了谢家光的肉里头，一丝血色流出皮肤又淌进水里，立刻消失不见。
　　谢家光吃痛，叫道：“阿泽！”
　　谢家泽眼睛里头花花的，隔了一层雾，看不清东西，耳朵里头也嗡嗡直响。他看见了爸爸对自己吼着什么，然后一点一点掰开自己的手。
　　谢爸爸从来没有打过谢家泽，虽然谢家泽有时也会犯些错，但谢爸爸总是会理解他，从来不会怪他，而哥哥谢家光闯了什么祸，谢爸爸会一跳三丈高，掏出皮鞭狠狠抽哥哥。
　　但这个时候爸爸的力度，却像是要掰断他的双手。
　　谢家泽的手没什么知觉，接触起来就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手套，但他还是感觉到有什么将自己的手掰离了唯一的温暖。
　　然后爸爸带着哥哥走了，离开的波澜轻轻拂过自己，留下仅有的温柔。
　　他心里漫起了绝望，身体里头的黑洞炸开来，吞噬了整个宇宙，他记忆里的所有色彩全都归于尘土。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混沌如天地之初，也如天崩地裂，如同他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回去看了眼酒友才发现自己的文笔已坏死##作者精分两种文风不定期出现##才不会告诉你作者其实有两个人##真对不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