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苍梧》夜雨寄南

12、心知

　　“苍梧见过父皇。”苍梧向玉帝行了一个大礼。
　　今日玉帝并未着朝服，自然未戴冕旒，苍梧站在玉帝面前，玉帝的面容瞧的一清二楚，仍觉得玉帝的面容遥远，如他坐在玉清殿上一般。而这声父皇叫的生分，并未有半分父子情谊。
　　仙者并不是容颜永驻，只是老的十分缓慢。玉帝若不是蓄胡，看起来更年轻。此时他并未对苍梧的到来表现出半点的欢喜，他脸上永远都只有一幅神情，那双洞悉万事的双眼自是俾倪苍生，万事万物，并没有什么能令他动容。他就端坐在上，一动不动时，同天公庙里的塑像几乎一模一样。
　　“苍梧此来何事？”
　　“苍梧已将九霄丹追回。”苍梧双手奉上，朱红色的九霄丹就悬在他掌中，周身是一层莹莹红光。
　　玉帝点头，“很好，你自交予太上老君。”顿了顿，又问，“贺之琼死了？”
　　“贺之琼是自愿交出九霄丹的，九霄丹追回，请父皇宽恕大哥。明日洗练池之刑，就免了吧。”苍梧又是一礼。贺之琼自愿交出九霄丹，便不算有违天道。
　　但玉帝说道，“乾凌并未认错，贺之琼之事，也不是他亲自处理。算来，是你帮了他，他没有尽半分力。九霄丹虽被追回，他盗丹一事可抵过，但他私通凡人，擅闯天府宫，毁司命册之事，不可抵。洗炼池可免，但仍要封其内丹，罚入寒岩洞思过五百年。”
　　“父皇！”苍梧急道，“请父皇手下留情。大哥只是一时糊涂。”若封了内丹，寒岩洞极寒之处，大哥就算挨过五百年，出来时早已元气大伤，要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和内丹相契。
　　“他是不是一时糊涂，不用你来告诉朕。朕会消了他的伏仙印，再封其内丹。你可以退下了。”玉帝的话音本就没有几分感情，声音低沉，语调略缓，此刻更是令苍梧听起来心寒。
　　苍梧深吸一口气，“苍梧明白，苍梧告退。”他努力按压下激昂的心绪。此时他定不能再惹怒玉帝。他原就不该抱着这点希望，来求父皇饶恕大哥。
　　苍梧沮丧地走出玉清宫内殿，仰望咫尺苍穹，只觉得心中压抑，郁郁不能自解，缓缓吐出一口气，驾云直回遣云宫。他并未像往日从正门而入，而是直飞入层云台。
　　日月在手，荡云脚下，清风拂面。苍梧双手握拳，长啸一声，直教将心中积郁一并疏解，才慢慢收了声，直觉心口那股浊气，仍堵在喉头，令他窒息。
　　九霄丹已被乾凌打入贺之琼体内，取出九霄丹的代价，就是贺之琼死。苍梧低头，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双手，贺之琼是死在他手中的。贺之琼愿一死，换乾凌平安。
　　九霄丹脱离他体内时，屋内一片红光，衬着少年面如白纸，单薄的身子如轻烟一般，悬于半空，渐渐透明，少年的双眸牢牢锁着苍梧，“救……他……”声音破碎，如烟散去。少年透明的身影，最终破碎分离。
　　那满屋的红光，深深印入苍梧眼中。他闭上眼，脑中仍是那个场景，张开的手掌慢慢握紧，他杀了贺之琼，而大哥仍不得救。
　　他捏紧的双手，指甲深深嵌入掌中，这点疼，抵得过大哥和瑶筵的疼吗？苍梧苦笑。
　　“苍梧。”
　　“良恭！”苍梧回身惊道，白检正站在他身后。
　　“我一直在这。”白检上前，与苍梧并肩而立。
　　苍梧点头，“是了，瞧我这记性……”他们一块从贺之琼处回到遣云宫，苍梧独自去见玉帝，白检许诺在此等他。
　　白检一直在层云台上，苍梧心绪不宁，这才没有留意到他。看苍梧的模样，玉帝定是没有松口了。
　　“良恭。”苍梧扭头望着白检。他二人此时正站立在晨昏现处，绒绒的金光落在二人身上。“嗯？”白检也扭头望向苍梧，四目相对，苍梧只觉得那放着心的地方，一阵火热。“我杀了贺之琼，大哥会恨死我的。”苍梧垂下眼帘。
　　白检安慰道，“他二人早已心意相通，定能知晓对方所思。你大哥会懂的。”苍梧抬眼，白检一向锐利的纯黑的眸子，在这柔光下，竟似琥珀色，格外的柔和。
　　“良恭……”苍梧低喃，身子又往前倾了倾，像是受到了那双眼睛颜色的蛊惑。“我其实……很羡慕大哥……很羡慕他有个可牵挂和牵挂他的人。良恭，告诉我，这里是什么，有什么？”苍梧的手指点上了白检的胸口。白检身子下意思往后避了避，却被苍梧猛的发力扣住了手臂。
　　“那里是放着心的地方。”“心是什么？”
　　白检沉吟半晌道，“心是柔软，是惦念，是寻找，是契合。”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我好像知道它在哪儿了。”苍梧轻声低语，微微仰头，那一片金色柔光，虽不刺眼，却让苍梧眼前一片朦胧旖旎，那柔光似蛊惑，领着他慢慢朝着那光靠近，猛的一下，唇瓣上是柔软的，像这光一样，也一样的暖。苍梧整个人都依了上去，去追逐，去细品。
　　“嗯……良……恭……”他轻吟。
　　沉溺不过是短短一瞬间，一切都消失了。
　　睁眼时，白检离着他，远远立着。
　　“良恭……”苍梧回过神来，才向前踏了一步，就见白检忽然躬身行礼，“二殿下，小仙宫中还有要事，先行离去。”说罢，也不待苍梧开口，人已经离去。
　　“良恭！”苍梧急踏上前几步，却连他离去的背影都望不见。“良恭……”苍梧轻叹，唇边漫起苦笑。我真的明白了，情根已种，知晓时，为时已晚。
　　这时，玄黄刚刚落脚层云台，“殿下，玉帝宣您去玉清宫。”
　　苍梧点点头，拜了拜手，“知晓了。你去吧。”归来时，去趟天府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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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梧见过父皇，母后。”苍梧心下一喜，莫非王母是来为大哥求情的？
　　苍梧同王母也并不亲近，算来和王母单独待的日子，怕还抵不过他陪伴白检母亲的时日。他与王母许久未见，今日一见，才发觉王母面容憔悴，神色哀戚，想来大哥的事情，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苍梧一时心中感慨，唤了身，“母后要多珍重。”
　　“苍梧，来，来母后身边坐下。”或许是乾凌一事，令王母痛心，面对另一个儿子时，是少有的母性流露。苍梧应声坐下，仍觉得十分拘谨。何况，今日才见过玉帝，苍梧仍对他的处罚颇有微词，心中并不舒坦，只垂了眼，看着地面。
　　“苍梧，你是天界的二太子。虽说平日里游手好闲，没做多少正经事。如今，也就只有你是正统。”玉帝缓缓道。
　　“父皇，还有大哥……”苍梧顿生不详之感。
　　“乾凌需得思过，你不必提他。”玉帝截断了苍梧的话头。“是。”苍梧微垂下头。
　　“苍梧，你可知晓，就是仙也不是与天地同寿。每过万年，玉帝与王母皆归极东之地參修，现如今，时限降至，朕有意传位于你。”玉帝拂须缓声道。
　　“什么！”苍梧大惊，猛的站起，却被王母拉住了手。苍梧低头看了眼王母，见她也朝着自己微笑点头，只觉脑袋胀痛。
　　“父皇，母后，您二位最晓得苍梧了。谁不知道大哥才是您和众仙友心中的接班人。”他从未想过玉帝之位有一天会传到自己手中，一直以来，那个位子都是遥不可及的。他不曾想过，也不希望得到。
　　“莫再提他！他现在已经不是了。”玉帝猛一拍桌子。
　　苍梧双腿一曲，跪在玉帝王母面前，“父皇，母后，苍梧闲荡惯了，难当大任，自知知识浅陋，天性愚笨，威信才能不足掌管三界。父皇母后三思！”
　　“没有你拒绝的余地。你既是二太子，就该当此重任。你虽天性少沉稳，性轻浮，少刚毅，易动摇，但……待你得到天心后，这些慢慢也不是问题了。”
　　“天心？”苍梧疑惑地望了望玉帝与王母。天心是玉帝体内一个玲珑心，助玉帝公正处事，避免私情袒护，以维护三界和睦相安。但这天心又该如何得到？
　　“明日，乾凌之事处理妥当之后，你且到玉清宫来，朕自会告知于你。今日，你且退下吧。”玉帝拜了拜手。
　　“父皇！父皇三思啊，我，我真不能当这个玉帝啊！母后……”苍梧跪行两步，抱住王母的腿，“母后，母后！你帮帮我，帮帮我，我真的做不得这个位子！”苍梧此刻只觉得无比的绝望，如困斗之兽一般挣扎。
　　“为何做不得？你堂堂天界二太子，有何不可？”玉帝反问，十分不解自己的儿子为何反应如此之大，如此抗拒。
　　“我……我……”苍梧一时哑然，只抱着王母，呆坐着。他才亲个男仙，还想着和他怎么在一块，若是做了个这个玉帝，一切都没了。
　　“答不出来？那更是由不得你无理取闹。平日里仍你逍遥，如今由不得你。”玉帝重重哼了一声，“退下吧。”
　　“父皇！”苍梧一声父皇喊的凄厉，连王母都听不下去，拍着苍梧的背，“苍梧，这不是儿戏，你且回去，明日……哎……明日你父皇和你说明白。”
　　“母后！”苍梧牢牢抓住王母的手，一双包含希望的双眼中，光芒慢慢淡去。王母并不再多说，只拍着他的肩。
　　苍梧松开手，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僵硬地行礼，“告退。”快步走出了玉清宫。
　　一切都乱了，都乱了，真是太荒谬！
　　苍梧站在天府宫门前时，脑子里仍是一团混乱。
　　他在天府宫来来去去自由惯了，此刻站在门口，却生出胆怯来。只想要拿那浆糊一般的脑子，撞上天府宫大门。
　　“二……二太子，我们星君今日身体不适，回来后就歇下来，二太子请回吧。”小仙童的声音在苍梧身边响起。他进出天府宫自由，第一次碰上有人拦他。
　　苍梧自嘲地一笑，同小仙童说，“你去回你家星君，我苍梧不是猛兽，只是想来同他道歉。你快去禀报吧。”
　　“是。”小仙童摸不清状况，却也只得离去。
　　看着小仙童离去，苍梧身形一晃，人已不在。

作者有话说

　　贴上完整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