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最后的他与他》恶逆非道的狐狸

36、三十六

　　「刚才那种玩笑还是不要再开的比较好。」
　　李晓花了将近半小时的时间才让夏致确信了自己并不喜欢他，这也是之前李晓所没有想到的——夏致竟然会对于有同性……不，应该说是有人喜欢自己忌讳到这种程度。
　　「延生疗法的受体不应该对供体产生除了感谢之外的情感。」
　　这一点就算不用夏致提醒，李晓也清楚的很。
　　「而且，我也不是值得喜欢的人……」
　　夏致小声地嘟囔，脸上的表情逐渐阴了下来。明明阳光和刚才一样耀眼，但是李晓的心情却好像跟着夏致一起冷了下来。
　　「没有那回事儿。」李晓拍了拍夏致的脑袋，「这个世界每个人都能碰到不开眼的人。」
　　「嗯。」
　　说完这句话李晓才意识到这样的安慰实在像是在敷衍什么，毕竟夏致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就算真的有什么人在等待着夏致的话，那她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了。
　　「走了，去医院吧。」
　　一路上两人沉默无言，只有电台里的交通广播主持人在叽叽喳喳的聊着午后的话题。
　　李晓一边开着车，一边神游开始思考之前夏致对自己所说的话。夏致不希望自己在死之前和什么人有过甚的牵挂——这虽然听起来就像是在对朋友说死后不要在我坟前哭泣一样的别扭，但是夏致似乎是基于别的理由才这么认为的。
　　「不只是爱情，李晓先生也不要把我当孩子看，最好也不要把我当朋友看比较好。如果一定要为我做点什么的话，那么就试着以值得感谢的陌生人的认识来做吧。」
　　夏致的这句话明显与事实已经不符了，至少在李晓看来，他们已经是朋友的关系了。
　　不……等等，难道说其实夏致并没有认为两人是朋友，连那副朋友的姿态也是伪装出来的吗？
　　李晓想到夏致那软弱又爱逞能的性格，以及之前从赵芃那里得来的不完整的情报，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这是你真正的想法嘛？」
　　李晓确认道。
　　「嗯。」
　　夏致点了点头，目光直视着李晓，好像为了特意表现出自己的坚定一般。
　　「好可怜。」
　　李晓用低的听不到的声音说到，他并不像让夏致认为自己是在怜悯他，但是他现在确实有那样的感情。
　　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是怒其不争。
　　「好吧，这个话题还是在这里结束比较好。」
　　「我也有同感。」
　　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争吵似乎是难以避免的事情，夏致尤其知道这一点。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这样无谓的争吵，明明是以为了自己好为理由，但每一次夏致都输得很惨。
　　他不想让自己讨厌李晓，至少在生命的最后这段时间里，他不想让自己在不愉快的人际关系中度过。
　　只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他想要和李晓成为好朋友——一旦成为好友的话，自己的死去岂不是成为了一场悲剧？
　　夏致已经决定了，要笑着迎接死亡，要让自己的死亡成为对他人有意义的事，要让自己的悲伤在死亡的那一天结束。
　　两人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一路无言，虽然以往夏致的话也比较少，但是今天的气氛明显浓重的与以往不同——夏致没有睡觉，也没有看手机，只是呆呆的望着窗外的车流，眉头微皱。
　　「到了，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停车。」
　　「嗯。」
　　夏致轻声答应，下了车，站在医院的正门口，目送着李晓的车子消失在院子尽头的转弯处。
　　不知道为什么，夏致有点想哭。
　　「哟，夏致~」
　　夏致的被猛拍了一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熟悉声音从身后传来。因为赵芃那不算轻的拍打，夏致原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
　　「嗯？」
　　夏致背对着赵芃，让赵芃感到有点异样，赵芃从他的身后绕过来，见到的是正急忙用手背抹着眼睛的夏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赵芃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眼睛凝视着夏致。
　　「没，没有，只是刚才有沙子而已。」
　　赵芃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戳穿对方的谎话。
　　「没有事就好，我以为你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呢。」
　　夏致点了点头，他并不想让赵芃知道他和李晓吵架的事情。显然，赵芃也十分清楚这一点。
　　「今天是来延生科的嘛？和我一起进去吧？」
　　夏致摇头，表示自己要等李晓。
　　「你记一下我的电话号码吧~如果有什么麻烦的话，一定要联系我哟~」
　　赵芃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诶？嗯……」
　　赵芃没有换过电话号码，他甚至自高中以来连手机型号都没有换过，自从那次的事件发生了以后赵芃便对网络的世界和那些虚拟的东西失去了兴趣，只有活生生的人类才是他的社交范畴。
　　但是他却默认夏致已经丢了自己的号码，因为在他毕业之后夏致从没有联系过他。其实夏致也没有换过号码，在更换手机的时候也很注意的保存了之前的短信、通话记录和通讯录——然而在每一次毕业之后，那些上一所学校所留存下来的记录却一次都没用过，夏致也并不觉得让那些数据占用着手机空间有什么实际的用途。
　　只是因为在更换手机的时候总会有人提醒一句「要记得备份手机数据哦」于是便遵从了这个无用的提示这么做了而已。两个手持终端近距离接触之后发出嘀的声音，彼此的画面上呈现出了对方的最新头像，然而除了头像之外其它资料果然并没有更新。「夏致啊，有一点作为医生必须提醒你哦，在衍生疗法中供体和受体最好不要有任何感情牵扯的比较好。」
　　赵芃就像是不经意地说起了这句话，满意的看着夏致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我和李晓先生并没有什么感情牵扯，只是相互帮助而已。」
　　赵芃摆了摆手指，嘴角不可抑制的上翘。
　　「不不不，你可骗不过我的眼睛哦~你现在看着他的眼神，和高中时注视我的眼神是相同的哦~」
　　听到这话的夏致，脸色瞬间白了起来，他明白赵芃想要说的是什么。他自己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一直以为只是李晓一厢情愿的想要报答自己而已。
　　「虽然并不是爱情……对于你来说，那种对某人产生的依赖比爱情会更为难以割舍吧？而且对方还是同性恋，会深深地误会的哦~」
　　夏致垂下头，双手紧紧地攥着手机，好像在承受着什么痛苦的折磨一般。
　　是的，自己早该想到的，以自己的性格来说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对接近自己的人敞开心扉，然后无条件的相信与依赖，那仿佛是长久以来被调教一般的本能反应。
　　高中时期的自己能够如此相信赵芃学长也是完全相同的原因，只是在困扰迷惘的时候为了让自己不因为未知而感到恐慌而肆意的对周围的人的模仿与逃避罢了。其实并不只是因为同样想要死才和赵芃学长走的近，不如说是因为走的近才会听从赵芃学长的建议选择自杀。
　　以夏致自己的性格来说，生活虽然像是在砂纸上将自己的身体渐渐消磨殆尽一般痛苦，但在最终的结局来临之前，夏致是胆小到不会主动去舍弃生命的。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赵芃的话，直到现在夏致也应该没有自杀经验。所以刚刚赵芃所说的话，夏致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虽然在二者的关系之中，李晓是依靠着夏致的生命获得新生的一方，但其实在这场交易中，李晓才是被依赖的一方，被夏致为获得既定的结局而深深地依赖。夏致很容易想到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因为他实在是太了解自己了，正是因为了解自己是多么令人厌恶的一个人以至于自己都产生了厌恶的程度，夏致才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然而说来有些矛盾，如果这样继续依赖李晓下去的话，夏致有可能会因为李晓的请求而继续活下去。
　　夏致想象了一下——正如三个月后所发生的那样——李晓站在自己的面前略带恳求的想要结束两人的治疗关系，只为了让夏致能够继续活下去。
　　「无法拒绝……」夏致得出结论，绝望得让他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