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最后的他与他》恶逆非道的狐狸

31、三十一

　　「不管怎么说，我想你应该不是为了讲故事才特意叫我来这里的吧？」
　　听完了故事的后半段，李晓已经知道了自己对赵芃本能的厌恶并没有错。他现在想赶紧离开，不再与这个人有任何交际，但是之前的提问只是李晓单方面的好奇。
　　赵芃尚未表达今天会特意将李晓约出来的原因。
　　「嗯，确实如此，其实我本来并不打算和盘托出的，如果不是你主动追问夏致是怎么得救的话。毕竟，一旦这样把话都说清楚之后，我本来的目的似乎就有些困难了。」赵芃直白的说道，就好像之前所透露的这些消息是他单方面卖给李晓的人情，「不过，既然李晓先生已经过来了，那么也不能让李晓先生白跑一趟，我还是说说我的想法好了。」
　　停顿了一下之后，赵芃说道：「我希望能够免费为李晓先生进行治疗。」
　　「哦？」
　　这有些出乎李晓的意料，虽然这必定是某种交易的筹码，但这确实展示出了赵芃的诚意。
　　「我查过了李晓先生的医疗保险，似乎并不能覆盖所有的费用，虽然比利很小但是仍然有一部分需要自己支出。延生疗法的价格并不便宜，对于李晓先生也会造成一定负担。」
　　赵芃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李晓的感受，一直透露李晓的个人信息。李晓有些怀疑身为实习医生是否有潜力看到这么多档案。
　　「嘛，虽然按照夏致的性格来说，如果他知道这件事的话应该会主动提出承担这部分医疗费才对。但是李晓先生应该还没有让夏致知道，或者是已经拒绝了夏致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赵芃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那表情与夏致「望向别处」时的样子有些想象。赵芃似乎对夏致的行动模式了如指掌，就仿佛是与并没有站在窗外的夏致进行了眼神上的确认。
　　不过，就在李晓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赵芃却意识到自己的判断有可能是错误的。因为他虽然笃定夏致一定会提供帮助，但他却不确定眼前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大叔是不是会拒绝。
　　「难道说，现在已经是夏致在支付费用了么？」
　　「不，是我在支付。虽然我和夏致提起过这件事情，他也确主动帮我解围……但是你怎么判断我一定会拒绝夏致的。」
　　「嗯……」赵芃挂上一个自信的笑容，「直觉吧。」
　　李晓并不想承认，但是他觉得自己并不善于应付赵芃。赵芃自诩他与夏致有很多的共同点，但是李晓却觉得他与夏致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总之，因为我家里在这边医院里的关系还算不错，所以才能安排上这种程度的实习。这一点，李晓先生也应该明白。既然是我要跟着一起实习的项目，那么包装成课题申请成实验项目也不是不可以。这样的话，自费的部分就可以由医院来承担了。」
　　赵芃轻描淡写的将那些不能摆在台面上理论的事情带过，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开出这样的条件。
　　「……」
　　这样的条件确实很诱人，然而这更让李晓对接下来的部分感到有些不安。
　　「代价呢？」
　　「十分简单，让夏致住到我这边就可以了。」
　　「不行。」
　　李晓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我想也是，但是这样速答还是让我有些心痛啊，李晓先生。我明明开出了很优厚的条件。」
　　确实很优厚，但是李晓甚至没有思考为什么拒绝这笔交易。如果硬要说的话……
　　「我并不信任你。」
　　李晓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真正的理由。他只是在听到这笔交易涉及夏致的时候，便本能的拒绝了。与其说是不信任赵芃，更不如说是觉得不能给别人带来麻烦。
　　这一点上，他是站在夏致这一边的——不论自己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不去影响别人才是最重要的。
　　「唉，我明明已经坦诚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了。大叔如果太多疑的话是不会受人欢迎的哦。」
　　当然，除此以外，赵芃也确实并非值得信任之人。仅凭两次见面，李晓就已经对这个人产生了厌恶。他更不相信一个以他人痛苦为乐的人，会保护好夏致。
　　「随便你怎么说，我不可能把夏致交给任何对他有企图的人。」
　　「为什么我会对夏致有什么企图呢？我只不过是想像高中时那样近距离的欣赏他的痛苦罢了。而且，夏致也很信任我。」
　　关于后一点，李晓并不否认。从夏致与赵芃重逢之后的表现来看，夏致似乎依然对自己的这个学长充满着敬佩。但是正因为如此，李晓才不可能将夏致交给他。
　　「那便是你的企图……那个孩子对你可是十足的信任，但是你却瞒着他这么重要的事情。如果让你在这个时候把夏致接走的话，你不一定又会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情……利用那孩子对你的信任。」
　　李晓捏紧拳头，想起和夏致的约定。
　　「我会让那孩子毫无痛苦的迎来死亡的，在生命结束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也希望他能开心的活着。」
　　仿佛是没有预料到李晓会说出这样的话，赵芃的表情略显惊讶。目光重新回到了李晓的身上，打量着对面这个30岁刚出头的男人。
　　对方是个身患绝症的病患，本应忍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赵芃却无法从对方的身上找到丝毫可以为自己所取乐的东西。一般来说，即便是接受延生疗法的人，赵芃也能感受到对方的那份痛苦——主要是精神上的，自怨自艾或是患得患失或是畏手畏脚——而他却从李晓身上感觉不到任何那样的负面情感，也就无法从那份他人的痛苦中找到自身的乐趣。
　　但是，越是这样坚定，就越是让赵芃觉得有些可笑，为一个将死之人——甚至是为自己而死的人——做出回报，这不是典型的伪善者嘛？
　　赵芃明明知道，夏致是最讨厌这样的人的，但是从之前两人的互动判断，目前的夏致似乎十分依赖于眼前的人。
　　「李晓先生还真是一个残酷的人啊，说不定比我还要过分。」
　　「？」
　　李晓并未理解赵芃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赵芃也并不打算做过多的解释。在赵芃看来，李晓的行为就仿佛是在怜悯一只可怜的动物，然而终究对于李晓来说，夏致是他为了维持生命而不得不送上餐桌的食物。
　　这样的伪善，大概也只有美国白宫每年在感恩节的时候赦免一只火鸡可以相提并论了。
　　「不，我想话已至此，我们大概也没有什么好继续聊下去的了。」
　　赵芃露出一个笑容，尽管他此刻也充满着对李晓的厌恶，但是……对于他和夏致那样的人来说，嘴角上翘的面具早已仿佛是镶嵌在面庞上的东西。
　　「我想也是……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之后可以不要再见面么？」
　　「这个倒是不太可能，」赵芃露出了略带困扰的表情，「因为毕竟我还是那所医院的实习医生，并且我还会继续在你的延生疗法治疗组里担任医生。」
　　李晓皱了皱眉头，一般来说发生这么不愉快的谈话之后，都会想要彼此避免相见以防尴尬，但他显然低估了对夏致的执着。
　　「至少不要再以私人的身份见面好了。」
　　「如果李晓这么认为的话，我也只能从命了。」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
　　「嗯……」
　　李晓在烟灰缸熄灭了已经烧到烟蒂的香烟，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赵芃突然叫住了他。
　　「最后给李晓先生一个忠告吧。」
　　「？」
　　李晓回头，皱眉望着赵芃，那个与夏致同龄的年轻男子笑着说。
　　「嗯……就当做是我作为医生的忠告好了：还是不要对夏致产生感激以外的情感比较好。」
　　李晓走出快餐店，回到自己的车里，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一点半。他本应该直接开车回到家里，但是在发动车子之后他却许久不能决定目的地。
　　他发现自己在赵芃面前并没有那么理直气壮，甚至在他面前说了谎。如果说赵芃打算有目的的利用夏致对他的信任，那么也许自己也正在做同样的事情——他希望能够让夏致死前过的舒服一定，那只不过是为了让他自己的内心好受一些，用以抵偿借他人寿命继续活下去所带来的负罪感。
　　然而，幸福的活着真的是每个人的夙愿么？在认识了夏致和赵芃这样与常人完全不同的个例之后，李晓并不能肯定这一点。更何况，原本夏致就是因为对这个世界的绝望而决定舍弃生命，若是在生命的尽头重新感受到了世界的温度，岂不是一种讽刺？
　　凌晨的天空没有一丝星光与月色，低矮的云幕被城市的灯光晕染成紫色。前方的路途一路通天，宛如深入泥泞湖水一般的深渊。李晓的心情十分烦躁，仿佛回到了大学毕业时那段彷徨的时光。
　　他怅然若失的开在路上，直到回到自己公寓门前的时候仍然有些恍惚。那扇熟悉的门背后现在借宿着一个他并不熟悉的人——而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熟悉起来。李晓觉得就算是夏致将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他，他也不可能理解的了夏致所看到的那个世界，他为夏致所做的一切，在夏致看来也许都只是一种徒劳。
　　他甚至怀疑，夏致对自己的迁就是不是本身已经是一种伪装。
　　「嘀——」
　　刷开房门的电子锁，李晓轻轻的打开了房门。然而房间中的灯光还微弱的亮着，李晓一眼便看到斜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的夏致。
　　李晓走近夏致，想要让他躺好盖上毯子。然而当他看到夏致那毫无防备的睡颜时，却又觉得有什么东西释然了。
　　虽然之前夏致也曾经说过他有特别的方式来帮助自己入睡，但至少在渴睡这一点上他与每个人都一样的话。那么用什么来实现安稳入睡又有什么区别呢？
　　终究，夏致还是像每个正常人类一样在追求着那些幸福的事情吧？尽管方式并不相同。
　　没有叫醒夏致，李晓小心地让夏致躺平，然后将扔在沙发一角的毯子盖在夏致身上。
　　「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