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最后的他与他》恶逆非道的狐狸

30、三十

　　「那么，这就是他和你说的全部故事咯？」
　　李晓的对面，坐着笑眯眯的赵芃，他似乎很是享受刚刚李晓专属给他的属于他的故事。
　　之所以他们两个会在深夜的24小时快餐店里见面，是因为李晓发现在赵芃交给他的治疗文档里，夹着一条个人信息。
　　「今天晚上12点，请到xxx来。」
　　那条信息的后面附上了赵芃的联系方式，李晓本来打算无视，但是听到夏致下午对他讲的过去的事情之后，还是决定单刀赴会。
　　「嗯，这就是他告诉我的全部了。他不知道最后为什么会得救，只记得用一氧化碳自杀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即便是吃下了安眠药，如果中途醒来也会激发起求生欲望。他觉得大概是你提前醒来，发现了这一点才会出去求救的。」
　　李晓点了一根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面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将近十岁几乎与夏致同龄的男人的时候，总是有一分焦躁。
　　「嗯，要这么说的话似乎也并没有错。只是我并非是提前醒来，而是根本没有睡去。」
　　「什么？」
　　「我打算等夏致先死之后我再去死，反正木炭的量是足够的……所以，我根本就没有吃下安眠药，他以为我吃下了安眠药，躺在我的身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赵芃缓缓地说着至今夏致也不知道的真相，「然后我走出了房间，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打发时间。」
　　「你……！」
　　出乎意料之外的展开让李晓不觉捏弯了指缝里夹着的香烟，赵芃却丝毫不在意明显被激怒了的李晓继续讲述着。
　　「大概过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以为夏致已经死掉了，于是回到房间里准备回收炭火盆。然而却发现那时候的夏致正在拼命的挣扎。」
　　赵芃的声调有些兴奋，连眼神也亮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禁忌的一天。
　　「那个时候我知道我错了，一氧化碳中毒大概也会很痛苦才对，或者是因为安眠药的剂量实在太小了，导致下肢没有成功入睡。不过不管怎么样，那时候的夏致虽然意识不清，但却在求救。」
　　「所以你就救了他？」
　　李晓将烟头熄灭在烟灰缸里，又点燃了一条香烟，避免自己的右手空闲下来。以此来抑制一把揪住赵芃领子把他丢出去的冲动。
　　「怎么可能，我们可是相约着一起赴死的呀。」赵芃依然笑着说，似乎生怕李晓无解了什么。「我本来是打算把房门锁上，过一段时间再来的，但是，我却被夏致的姿态吸引而无法那么做。」
　　「……？」
　　「不是李晓先生那样，我是直男。」
　　看到李晓疑惑的眼神，赵芃晃了晃自己手中的订婚戒指。李晓愣了一下，不明白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性取向的，但是想到赵芃作为延生疗法的助理医生，即便是拿到两人全部的健康档案也并不奇怪。自己的隐私被赵芃这样的人知道，李晓有一种被冒犯了的感觉。
　　「夏致那个时候脸上的痛苦是我这辈子也不会遗忘的。那个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以至于我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苦恼都是一种愚蠢。」
　　赵芃的嘴角上翘，脸上洋溢的是无法隐藏的快乐。
　　「愚蠢？」
　　「是的，没错，和夏致一样，我竟然会为了自己生命的痛苦而放弃生命，这真是再愚蠢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你……不是你主动向夏致发出邀请的吗？」
　　「确实可以说，我和夏致在某种程度上观点是一致的：比如说，我们都认为人类活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意义，除了承受漫长的痛苦。然而当我亲眼目睹了他人的痛苦之后，我才发现……嘛，生命似乎也并没有快乐可言。而也许生命中最快乐的事情大概就莫过于……嗯，李晓先生应该也知道的哦~」
　　「……」
　　李晓严肃的望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你看，大家在上小学的时候都应该学过类似的道理吧：不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站在床前的赵芃，有些无措的望着面前无力地向自己伸出求援之手的夏致，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欣快感油然而生。
　　「救……救命……」
　　夏致的声音微弱而无力，与他平时那故意压低的声调不同，他用力的张着嘴巴，想让更多的空气通过喉咙。但越是这么做，致命的毒气就越是侵入他的身体，让他无力抵抗。
　　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但是从那条缝隙中，赵芃却觉得看到了生命的闪光。那黑色的瞳眸之中，有着赵芃此前从未见过的色彩。赵芃知道自己不应该在房间里继续待下去，但是他却挪不开脚步，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脑内多巴胺的分泌。
　　赵芃双手无法控制的抓住夏致求援的手臂，从那近乎冰冷的肢体上，一种生命的波动因痛苦的抽搐而传来。
　　人生是痛苦的，不论是谁，不论遇到什么事情。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烦恼，每个时间段又每个时间段的忧愁。
　　生而为人，最大的意义也许就是尽可能多的感知不同种类的痛苦。这是许久之前赵芃与夏致达成的共识。
　　然而在那一刻，在赵芃亲眼目睹夏致痛苦死亡过程的那一刻，赵芃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他庆幸于在迈过生死境界线的时候自己犹豫了一步，他庆幸于此刻躺在床上的不是自己，他庆幸于自己是健康的、年轻的，还有相当长的人生可以享受于他新鲜发现的这种快乐。
　　他庆幸于发现了人生满是痛苦，他庆幸于发现了他人的痛苦亦可视作自己的快乐。
　　「你是认真这么认为的么？」
　　「嗯，是这样没错，不然的话我大概也不会活到现在……当然夏致也不会活到现在，我们两个人都会在那天按照原计划那样的死掉。」
　　「你不怕我和医院投诉你或者是直接报警么？」
　　赵芃露出一副不解的神情，从亮绿色的眼镜框后面斜视着李晓。
　　「诶……为什么呢？我明明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没有做……」
　　赵芃这样说让李晓有些语塞，仅凭赵芃所说的这些东西既没法报警，也不能成为有效的投诉材料。以赵芃所说的这些内容，并不能证明当年的赵芃对夏致有故意伤害。
　　而就算是赵芃对李晓说明了自己以他人之痛为乐的世界观，在没有抓到任何实际对他人不利的证据之前，也不可能成为赵芃的污点。
　　「关于这一点请放心，我并不会为了欣赏别人的痛苦而主动去伤害他人的。因为这样有违我的生活哲理，如果因为那样做而失去自由了的话，那不就失去了许多品尝他人痛苦的机会么？」
　　似乎是明白李晓在想什么一般，赵芃稍加说明之后端起了桌子上的苦茶稍稍喝了一口。
　　「李晓先生，基本来说，这个世界上的人口数量大约在 70 亿，在这个数量级下诞生出什么样的人都不会觉得奇怪。不论是想夏致那样天生的绝望者，或者是我这样以他人痛苦为乐的人，在70亿这样巨大的基数下都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般人、一般社会中所指的正常的价值观与人性，不过是一种残忍的将70亿人重叠后取平均值的方法。」
　　赵芃轻快地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护，然而李晓却觉得那些都是胡言乱语。
　　「关于这一点，我想李晓自己也是很清楚的。这个国家中的男性同性恋者据统计约占人口的3%，如果要否定像是我……或者是夏致那样的人，那么其实同性恋也可以一起算进去。但是这个社会并没有那么无情，即便是微不足道的3%，现在大多数的国家还是特别设立了相关的婚姻和伴侣法律。基本上来说，只要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自己想要以什么信念什么方式生活是个人的自由，这已经是现代社会的原则了吧？」
　　赵芃的话几乎没有什么破绽，这让李晓感到一种深深地无力。李晓抬手，吸了一口烟，眼睛瞥向窗外，打算暂停一下对话。
　　李晓出发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走之前对夏致说是因为一件十分紧急的事情要去一趟公司，虽然打算让夏致先睡，但是夏致却表示会等李晓回去。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选择医生？」
　　在李晓看来，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治疗病痛。然而眼前这个有着魔鬼一般思维的孩子，却披着实习医生的白褂。
　　赵芃之所以会选择这个时间点约李晓在这个靠近医院的快餐厅见面，其实是因为他在实习期的工作几乎每天都要持续到凌晨。在得知了这一点之后，李晓确实无法否认赵芃想要成为一名医生的意愿，然而在听到赵芃所讲述的夏致所不知道的故事后半段之后，李晓又对赵芃的本心陷入了迷茫。
　　「自然是因为在这个职业上，能够接触到大量痛苦的人咯」赵芃理所当然地说，「我的兴趣只是观察别人的痛苦，并非是享受加害的乐趣。所以就算是我成为医生也不会自相矛盾。而且不如说是因为医生，不管救治了多少病人，每天都会面对更多的病患。这种感觉，夏致没有和你说过类似的话么？」
　　李晓摇头，他只记得夏致曾对他说过，他每天晚上睡前都会祈祷不要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以此来求得内心的平静。
　　「是嘛~」赵芃轻笑，「我过去啊，和夏致一样。每天晚上睡觉之前会向上帝祈祷第二天的太阳不要升起。但是现在，只要是工作日的话，我都会充满着期待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