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最后的他与他》恶逆非道的狐狸

16、十六

　　「说老实话，有点……」
　　李晓照实说出了自己的感受，毕竟任何一个正常人在看了那样的东西之后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若不是已经和夏致接触了几天，李晓可能就已经要想办法从这间公寓逃走了。
　　「嗯，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夏致并没有因为李晓认为自己恶心而愤怒，那副表情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这个不是日记一类的东西么？」
　　「确实是日记，但是我只有在比较高兴的时候和特别生气的时候才会想起把那件事记录下来。」
　　李晓回忆了一下几个没那么惊悚的画面，这么想来确实是一些对于小孩子来说比较开心的事情。但是，关于「特别生气」的这个部分，本子上所记录的应当并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事件发生之后的妄想才对。不然的话，夏致应该也不可能站在这里和李晓说话了。
　　「为什么生气的部分反而没有把事件本身写……哦不对，画下来呢？」
　　李晓的这个问题夏致似乎从没有思考过，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神望向柜子的深处，似是想把那个本子翻出来看一看好给自己找到一个答案。但是，只是稍稍想了想夏致就给出了答案。
　　「因为，那些事情我不用依靠本子记录下来。」
　　李晓有点不明白，等着夏致进一步的解释。夏致深处手臂，在杂物堆里摸索了一会儿重新找到了本子，然后指着其中一幅将母亲杀死的画面说。
　　「这个当时应该是因为连续几天家里做的菜都很难吃，想要去外面吃好吃的但是被拒绝了的缘故。」
　　夏致翻了几页，又到了另外一幅在父母两人身上打了猩红色的十字的画面。
　　「这个……现在说起来有些难为情，大概是夏天的时候，家里为了节省能源始终不愿意开空调，然后烦躁到不得了的时候画上去的。」
　　接着，翻页停在了那个父亲被车撞死的画面上。
　　「小的时候非常讨厌去亲戚家，但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因为父母的缘故不得不跟着他们去四处串亲戚，这个大概就是一次面对亲戚的车乱战之后的感想吧。」
　　那些画面和夏致所说的事情几乎没有什么关联性，但是当夏致看到那些令人不适的画面的时候却好像是在看一场昨天刚发生的凶杀案现场照片一样，清晰的还原出事件的细节。李晓眨了眨眼睛，他知道这意味着夏致从来没有将这些令自己不愉快的事情忘记过。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从事件的发生，到中途的处理，再到幼小的他是如何躲在这个阳台用圆珠笔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的。那些片段就像是没有受到时间洪流的清洗一般，完整的保留在了夏致内心的深处。
　　「那么这个呢？这天你去的是什么地方？」
　　李晓指着一张正常的画面说道，那是之前李晓曾经见到过的一副，「父母」带着「夏致」在一片看起来像是公园的花地里的温馨图景。夏致盯着画面看了一会儿，眉头轻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可能是……」
　　话到嘴边，夏致又摇了摇头，干脆放弃。
　　「不行，完全想不起来了。」
　　「你会一直记着那些不好的事情么？」
　　「嗯……差不多，不过这个也不是我的问题啦。原本人们对悲伤的记忆就更加深刻不是么？」
　　在这一点上，夏致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在困惑的时候他也曾经去图书馆读过一些书籍。对于任何人来说，悲伤和愤怒的体验都远比惊愕、羞耻、无聊和喜悦深刻的多，记忆也会持续更久的时间。
　　然而夏致所不知道的是，即便如此能够清晰的记忆起学龄前的那些琐碎的小事所引发的情绪波动对于一个已经二十岁的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李晓也有一些小时候的记忆，但大多数都模糊了。如果硬要说一些不快的回忆，便要数在老家的时候曾经被母亲狠狠地揍过一次。之所以印象深刻也是因为□□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恐惧混合而形成的深刻印象，但即便如此他却想不起那次的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吃了扫帚杆。
　　「但是有一点可能有些不同吧，对于那些曾经和我发生过冲突的人来说，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
　　夏致默认了自己会将那些痛苦记忆一直保留下来是一件正常的事情而又在此基础上为自己添加了更加不正常的标签。不过关于这一点夏致还是有所自觉的，不管是曾经多么亲密的人，一旦被自己认定为无法理解的人的话就无论如何也无法挽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与其说是无法挽救，不如说是不想挽救。
　　因为一旦发生了那种会留下深刻印象的冲突的话，只要再次看到那个人的脸，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就会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即便是事情已经过去很久，甚至久到回忆起当时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愤怒感的时候，夏致也不愿意与曾经发生过那样事情的人走得过近。
　　「原谅……啊。」
　　不知道是不是夏致的错觉，他觉得李晓的脸色沉了下来。
　　「说是『原谅』对方的话，也就意味着你从来没有想过在那些冲突里，自己有可能是犯错的一方吧？」
　　「诶？」
　　夏致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自己在这方面的性格，所以也从未有人这么说过他。不过，他却觉得李晓说的很有道理，刚才自己几乎是在毫无思考的情况下用了原谅这个词。
　　「也许是这样。」夏致低下了头，「但是我……」
　　夏致想要辩解些什么，却无论什么也说不出来。虽然每次冲突之后，他都会陷入深深地自责之中，但是尽管在内心里知道自己错了，也从来不曾向对方承认，只是将这份自己犯下的错误转换成对自己和对对方的双重的怨恨。
　　也像讨厌其他人那样讨厌自己么？当然如此，如果说要选出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那么夏致一定会选择自己。
　　「但是……」
　　尝试了几次之后，夏致终于放弃了为自己解释的念头，重新把身子埋回到了柜子里开始收拾东西。在翻找了一通之后，从柜子里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李晓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一双手落在了自己的头上轻轻的抚摩着。
　　「要原谅我哦，夏致。如果你不原谅我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不知是不是在开玩笑，李晓一边微笑着一边说道。夏致从未被人这么对待过，羞愧的感觉让刚才紧张又有些愤怒的心情一扫而光，抬手挡开了李晓的手。
　　「放开我，我又没生你的气~」
　　越是这么说着，李晓就越像是欺负小孩子那样用两只手在夏致的脑袋上胡乱的折腾着，直到夏致从阳台的玻璃里看到自己的发型笑出声来才终于罢手。
　　笑闹过后，东西还是要继续找的，夏致几乎将整个柜子里的杂物都搬了出来才终于翻出了那台银白色的超薄笔记本。
　　「哦，这个款式……相当旧了嘛……」
　　李晓记得那是一个已经停产的款式，就性能来说很有可能已经无法运行最新的操作系统了，而且在硬件上也有限制——比如说本身没有内置全息投射，无法实现出屏显示。虽然连接外置设备可以弥补这一点，但是显然为这样一台中古电脑专门配置那样的设备是多余的。
　　「嗯，但是仍然可以使用，虽然没有全息显示系统……但是，我也不玩游戏所以没关系。而且，这台电脑的……键盘很好用。」
　　虽然夏致说着不玩游戏，但是李晓已经注意到了，在那个二层楼的新家里夏致自己用的那台电脑应该是去年的最新款才对，而且 VRGame 用的眼镜和全息投射装置也一应俱全。
　　「是这样啊……」李晓漫不经心的开始将杂物往柜子里收，「夏致平时都在网络上做些什么呢？」
　　「在社交网络上随便看看，偶尔写写小说……吧。」
　　「诶？你有在写小说么？」
　　「嗯……」
　　「用 Mosphere 在 VRGame 里写小说么？」
　　「嗯……」
　　夏致拿出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个程序，调出一张全息场景图递到李晓的跟前。李晓上下左右的看了看，发现那个地图正是这间老房的里屋，而夏致写作的地方正是冲着阳台这个方向的一个桌子。桌子上放着的那台用于输入的设备就是夏致此刻手上抱着的笔记本。
　　「这还真是难得啊，在这个时代还用键盘来进行长篇创作。」
　　明明对于专业的写作者来说，口录和手势编辑已经成为了保证写作速度而不得不学习的技能了。坚持使用键盘的人虽然并非没有，但是如果是畅销书作家说自己的作品是用键盘敲出来的话，也会引起不小的关注。
　　「可以给我看看么？」
　　「不可以。」
　　夏致简单粗暴的拒绝了李晓的要求，李晓有些失望，依照他对夏致的理解如果是这样拒绝的话应该就没什么希望了。
　　「如果有出版的需求，想要配插图的话可以找我。」
　　李晓不死心的继续诱惑道，但是夏致却并不为所动，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电脑。
　　「有需要的时候……我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