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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二十九、掣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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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秦王破阵乐,乃是当年李世民为秦王外出讨伐贼虏时在军中做的曲子,后来渐渐在民间流行。
乐章以编钟和皮鼓演奏为主,意在烘托秦王大破敌军时的所向披靡。
此时听着陆孜用玉箫演奏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首曲子乃是二哥生平最喜爱的音乐,陆孜听二哥弹奏不下百遍,一个个音符早已铭记于心,此时向众人卖弄不过是信手拈来的。
吹奏完了一首秦王破阵乐又即兴演奏了一首《采桑子》,与秦王破阵乐的风格迥乎不同,伴随着细如流水的曲子,听者仿佛看到了江南的小桥流水,白瓷褐瓦,还有那浓妆淡抹也相宜的西子姑娘。
两首曲子一一演奏完,在一片掌声鼓动中回到石亭的座位,得意地瞥了在座的石暄一眼才施施然坐下。石暄继续鼓掌微笑,脸上却清冷萧索,如凝寒霜。
这兴头也助了,接着便是一阵推杯换盏,玩起了赋诗猜谜的游戏。在场有七个人,金爷主动提出要当裁判,遂剩下的六人便每每两人一组。
分组由三人抽签决定,抽到谁的名字便与谁为一组。陆孜甫看清手里的木牌,眼睛溜溜地转了一圈,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凑过去与丽香小声说了什么。丽香眉尖微蹙,终将自己的木牌悄悄递给了她。
原以为这一切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石暄却早已看在了眼里。
结果丽香与石暄一组,宝珠与刘爷一组,陆孜与江朔一组。
诗词歌赋的战场仿佛如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众人围着特定的字眼争相抢答,既是考验人的灵敏程度又考验对诗词的通览与熟悉程度。答对一题者得一片金叶子,经过几轮激烈的角逐下来,宝珠与刘爷这组已被淘汰出去。
到后来组与组之间的战场已衍化成了两个人之间的战场,石暄与江朔之间你答一句我对一词,真如炮弹连珠般射来,直叫人应接不暇。
丽香与陆孜两人在一旁大声喝彩,直叫到嗓子发哑,热汗淋漓,场面十分激动。最后仅以一叶之差,江朔险险胜出,刘爷不由赞叹道:“不愧是江南凤雏,诗词造理果然高远,叫人好生佩服。”
江朔不骄不躁,只是敛目一笑。
金爷与刘爷因着下午要去钱庄处理些事情,便中途先离开了五柳亭。
石暄本与江朔继续饮酒畅谈,忽转头对三女吩咐说:“你们去溪边弄些清水来,我待会要洗漱。”
陆孜想说马车里还有水,但看到石暄眼内一片漆黑暗浮,立刻移开视线,垂头与宝珠们出了石亭。隔着一段远远的距离,不敢靠近一步。
石亭内,江朔挽起袖子,端起酒壶浅浅倒了一杯酒,摇着手中碧影闪烁的夜光杯,漫不经心地说:“该支走的人都支走了,石爷有什么要替寿王传达的话便直说吧。”
石暄漆黑的眼中讳莫如深,逐字逐句说:“寿王要我问:事到如今,先生已有决断了么?”
江朔微笑着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到他手中,郑重其事道:“俗话说良辰择明主而侍,相信寿王看了我这封信便会明白我的拳拳之心。”
石暄仔细地收好信,略带赞赏地审视他一眼,笑着说:“先生果然审时夺度。”
“不过各取所需罢了。”江朔垂下眼睫,“寿王惜才思贤慕渴,对贤才能士亦能礼遇有加,优待甚渥,府中早已网络天下英才为之所用,连三爷这样的巨商也在寿王府中。这样的英主正是江某来长安之前所满心期盼的。”
石暄沉吟一声,说:“寿王必不会亏待先生,以先生之才学,在朝中加官受禄指日可待。”
江朔已面露出心动之色,再拜谢几句忽对石暄道:“在此,我亦有几句话要讨教三爷。”石暄摆摆手,示意他请讲。
江朔唇角含了丝古怪的笑,以骨节扣着桌面,“最近中书舍人王博彦和中府折冲都尉赛思齐等朝廷四五品官员失踪一案闹得风风火火,所以想与三爷探讨一下。”
“这桩奇案皇上已交给忠王接管,其中细节我也不大清楚。”
“哦?”江朔笑笑,“不过我听说,这几个失踪的官员都是曾经外放到边塞军团的军官,更凑巧的是他们皆跟随高将军征讨过昭武九国之一的石国,立了战功才被调回长安的。对此,不知三爷有何感想?”
石暄一怔下,面色遽变,眼中全然是森森的戒备,阴沉着脸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江朔面带从容微笑,经他问起则一一说来:“石暄只是个假名,你三年前辗转来到长安,一面经商一面有意结交王侯子弟。你绝对不是安国人,你真正的国籍应该是——石国。经商不过是你的掩护,你真正想做的是结交长安城中的权贵,所以一开始就刻意攀附寿王,以便用你三年的时间一步步布局,而你真正的目的只是——复仇。”
石暄藏在袖中的手已紧拽成拳头,面上冷淡的问:“复谁的仇?在下不知道先生在说什么。”
江朔喟叹一声,一抹浅淡的哀悯浮在眸光里,“三年前大唐以藩附石国不诚心纳贡为由,集结重兵对石国发动战争。石国举国反抗,却终不敌坚甲利兵。唐军屠灭了石国的直系王室,扶植当时投降的国王弟弟为石国国王。也正是三年前的那个时候,你辗转来到了长安,我说的没错吧,前石国王子?”
他飘忽的语气里带着分萧索的沧桑,仿佛他的声调里一点一点沉浮了深刻的苦痛,叫人身临其境为之恻然。
石暄俊朗的五官已开始扭曲,仿佛仇恨已衍化成凸暴起的根根经脉,但紧泯着嘴唇仍不发一语。
江朔接着道:“所以你收留了同落难在长安的胡姬丽香与宝珠,花了很大的精力培植她们,教她们精湛的舞技,教她们狠辣的武功。但这一来需要费很长的时间,所以你便把她们藏在胡璇楼里。然后动用你的关系网,将她们安插到今年国宴的舞姬团中。你深知禁中规矩严格,宴会中必不会有大量的羽林郎,届时刺杀大唐皇帝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我说的这一切没错吧?”
石暄沉默一瞬,忽仰面大笑,眼中恨意流窜。一掌将石桌上的果篮生生劈成了两半,咬牙切齿道:“大唐皇帝本来就该死!我不但要杀李隆基还要杀光所有手沾石国百姓鲜血的将领!鞭尸喂狗,让他们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面对他的怨毒怨语,江朔只是平静地看着,平静的有些超然物外,像是印证了自己的观点,“所以这些失踪的官员都是遭你毒手?”
石暄不置可否,“天道轮回,我只不过替天行道而已。”
“好一个替天行道,对你来说是替天行道,可对他们的妻子儿女而言,却是无尽的绝望与痛苦。”江朔叹道。
石暄嘲道:“那谁又来抚恤我的绝望与痛苦?你不是我,你无法体会一夜间所有亲人皆丧在刀口下的感觉。”
江朔未再言语,似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里,手抚着胸口慢慢抬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颤声道:“昨晚的事你不该埋怨她,其实是我故意留她下来的。”
石暄看清他脸部的神态,一瞬后问:“为什么?”
江朔答:“因为我想试探你在她心底到底处于何等位置。”
未等石暄再问,江朔已说:“我还劝诫她从此后离你远一点,否则总有一天会自掘坟墓。”
石暄笑笑,“对,我石暄本来就是女人的坟墓。”
江朔沉下声来:“我不知你为何苦苦纠缠于她,以你的情报网应该早知她不叫绿衣叫陆孜吧,家住蜀地,是鸿儒鱼大师的孙女。你要纠缠什么张三李四,我绝不过问。但若是小孜……我便绝不会坐视不管。你若胆敢伤她一豪,我就让人在你身上划三百刀。你若敢伤她一分,我就在你身上划三千刀。要你从此废人一个。”
石暄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却一凛,看江朔的样子绝不似在说笑。
“但如果你真的爱她,便带她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去蜀地提亲吧。尽管她的二哥看起来不怎么好相处,但只要是陆孜看中的人,她二哥都会坦诚相待,甚至比对自己更好的来对你。”
石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瞳孔内渐如针芒,好奇地问:“你究竟是她的什么人,何以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江朔一笑,道:“在下曾是鱼大师的学生,鱼大师对我有再造之恩,所以陆孜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若伤害陆孜,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石暄慢慢站起身来,侧身望着亭外的几抹靓丽的身影,道:“只要她乖乖听我的话,我倒很乐意娇宠她的。”
“所以你此趟离开长安是要开始收网了吧。”江朔将酒盏搁在桌上,站起身子几步来到他身旁与他并排而立,眯眼望着山下恢弘的大唐帝都长安,“事已至此——你还是趁早收手吧,在事情尚还有回旋之地前。”
石暄嘴边衍出一丝涩笑,长吁一口气,“三年磨一剑,你以为我还有回头的余地么?就算你已知道了我的计划,可你无凭无据大家也只会以为你在疯言疯语。谋士啊,我们便走着瞧吧。”
江朔朝他施了一礼,煞有深意地笑道:“好,那走着瞧,江某告辞。”